“钊哥,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会选择换专业吗?”
“不会。”
“为什么?不觉得做自己喜欢的专业才有趣吗?”
“是很有趣。”
祁钊道:“不过这就意味着我浪费了过去十八年的时间。”
“十八年?”
“是的,从十二岁开始,我开始正式入门生命科学。”
“……”
祁钊轻抬眼镜,非常笃定地说:“人的生命很有限,我是不可能放弃这十八年积累的。”
岑康宁震惊了一会儿,终于能回过神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观点。”
这就是大佬跟咸鱼的差距吗?
难怪某人可以三十岁评杰青。
祁钊却在看了岑康宁一眼以后,说:“毛肚老了。”
“哎哎哎,怎么能老了呢?”
岑康宁立刻从上一个话题中抽离,用筷子在锅里把心心念念的毛肚捞了出来。
脆生生的毛肚入口的瞬间,他听到祁钊又轻声的说道:“但如果回到18年前,也许结果会不一定。”
岑康宁嚼毛肚的动作不由得放慢了一瞬。
外头是冰天雪地。
屋内却温暖如春。
星空之下,咕嘟咕嘟火锅冒泡的声音伴随着壁炉里时不时传来的一声啪——的声响。
在这样的环境里,祁钊第一次在岑康宁的面前,谈起那消失的一个月。
“那一个月,我在我妈那里。”
祁钊垂下漆黑的眼睫,语气状似轻描淡写地说。
“她要我离婚,重新相亲,我不同意。”
“……”
寥寥几语,祁钊说清楚了当时的状况。其实都不需要他说,岑康宁后来也从祁院长那里得知了一些情况。
他甚至知道,刘海俐其实是因为祁未言一句话而改变的主意。
但在这种情况下。
岑康宁仍然没有选择开口,只是安静地听。
“不过不同意没有用,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
祁钊意简言赅地总结。
事实上祁钊说的颇为保守。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不能说一般情况下不同意没有用,而是几乎所有情况下,祁钊不同意都没有用。
自打他开始有了自我的观念起。
似乎就总是会跟母亲起冲突。
从小的时候选择什么样的奶粉,再到大些时候想要看什么样的书籍,选择什么样的专业。
刘海俐女士总是有着跟祁钊截然相反的意见。
很小的时候祁钊无法反抗。
作为一个婴幼儿,他想要活着,就必须听从母亲的意见。
长大以后他倒是也的确也有过反抗的意识。
可惜……
“我的母亲,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逼迫我妥协。”
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
祁钊感到身体骤然一轻。
像是长久以来压在自己肩膀上的两个重达千斤的负担忽然被挪走了一样。
他意识到,从今以后他好像终于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着。
“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我在反抗成功以后,我的妈妈就会不吃饭。”
“早上也不吃,中午也不吃,问她就说不饿,没胃口。”
说起这段回忆,祁钊微微蹙起眉心:“那时候我不懂,只是觉得害怕。”
人怎么能不吃饭呢?
小时候的祁钊如是担心道。
他垫着脚从冰箱里拿出母亲平时喜欢的食物,放到烤箱里加热以后,用干净的盘子装好,端到母亲面前。
“妈妈,吃。”
他说。
刘海俐却在看了一眼他后,面色苍白的叹了口气。
“不吃,没心情吃。我儿子不听我的话,我哪有胃口?”
祁钊于是开始莫名地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今天下午没有吃那碗面?
可是,每次吃碗面以后身体都不舒服。
会起红疹。
这样的情况,难道他也必须要吃下去吗?
“妈妈辛辛苦苦为你和面揉面,在厨房里忙了一早上才给你弄出这么一碗面,结果你一口都不吃,我说你,你还跟我生气。你这样的行为让我怎么有心情?”
“我……”
祁钊很想解释,他掀起袖子,想给母亲看他胳膊上的红疹。
不过因为那天没有吃面的缘故。
红疹并没有出现。
刘海俐说:“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是不是?”
祁钊摇头:“没有。”
刘海俐便又说:“那你告诉我,你下回还挑不挑食了?”
年幼的小孩儿看了眼母亲苍白的脸色,最终摇了摇头。
在外人眼里,刘海俐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母亲。分明祁家并不缺钱,但刘海俐没请保姆,在祁钊出生以后不久就辞职,亲手亲力亲为地全职照顾起了孩子。
祁钊的饭是她亲手准备的。
各路亲戚都交口称赞。
祁钊的书是她买的。
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聪明头脑,是因为她很小就开始给祁钊启蒙医学。
六岁的时候刘海俐开始成为他的陪读。
从中学再到大学,再到出国。
提起祁钊这一路以来的优秀履历,所有人都说,你要好好感谢你的母亲。
可是。
真的要感谢吗?
那时候祁钊的自我意识产生了极度的混乱,一方面他认为,的确,母亲为自己付出了一切;另一方面,他却始终觉得,母亲提供的很多东西并非他想要的。
十八岁那年自我意识占据了最上风。
也许是叛逆。
也许是重压之下的极限反弹。
祁钊做出了生平最出格的一次反抗,离家出走。
结果就是他迎来了刘海俐女士最夸张的一次伤害自己。
那天的后来,祁钊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上下都没有了知觉。
后来。
两人的矛盾仍时有出现。
关于回国的问题,关于结婚的问题。祁钊仍然会反抗,但那些反抗再也没有出格过,停留在一个双方默契的安全线。
最出格的一次就是上上个月。
“没有告诉你原因,也没有告诉你什么时候事情能够解决,因为事实上,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祁钊语气如常地道。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就好像平日里一样的冷峻。
唯独在岑康宁看不见的桌下。
那修长的手指,似乎微不可见的,轻颤了下。
顿了顿,祁钊接着说:“其实,跟你说这些话很不合适。”
作为心理学博士学位的获得者。
祁钊心中非常清楚,这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甚至,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是相当危险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