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恍然回过神,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沉重的梦境中终于苏醒过来一般,蓦地,感到浑身松懈下来。
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
原来这一个月,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处于极度的紧绷状态,就像是一张被拉满的弓弦。
直到那把箭终于被射了出去。
弓弦也终于得以松懈。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方才松懈下来的弓弦却不到一秒,立刻被重新绷紧——
因为岑康宁。
对于这漫长的一个月时间。
其实祁钊有想过自己面临的种种困难。
首先自然是对祁钊来说,要让他放下手头上的实验跟文章是非常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而这一个月里。
祁钊不仅不可以做实验,写文章,甚至连文献都无法阅读。
也就是说,整整744个小时,祁钊彻底被排除在最新的科研最前沿。
本就不充裕的时间因此而变得更加捉襟见肘。
祁钊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后续他该用多少时间跟精力来弥补这个月。
甚至可能这辈子。
距离他的终极目标,都差这一个月。
但祁钊却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当这一个月真正开启,困扰着自己,占据着自己心神的,却完全不是实验室里的那堆样品,数据,而是岑康宁。
离别时笑着的岑康宁。
第二天早上从卧室里走出来,面无表情,眼眶红肿的岑康宁。
忽然变得挑食不爱吃饭的岑康宁,游戏打到深夜三点不睡觉的岑康宁。
说话的岑康宁。
沉默的岑康宁。
起先客厅里的摄像头正常工作着,祁钊虽然与他分开,却仍可以见到他,虽然效果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很快,当岑康宁发现了正在运作中的摄像头,拔掉了电源。
连饮鸩止渴的机会也没给祁钊剩下。
后来那一整天,祁钊整个人也像是被拔掉电源一样。
无数次他想中止自己的计划,无数次又被理性叫停。
而那一天的后续便是他下载了他曾经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打开的游戏,登录了那个之前他购买好的游戏账号。
花费了一整晚的时间。
祁钊熟悉了这个游戏。
第二天一大早,便迫不及待对岑康宁提出好友申请。
一番周折。
祁钊成为了岑康宁列表里的游戏好友。
成了“会捕猎的猫。”
每天下午准时上线陪他打游戏。
可饶是如此,饶是每一天都能够跟岑康宁在游戏里打字对话,饶是偶尔运气好,能够听到他麦克风里传来的些许声音。
祁钊还是觉得不够。
想见他。
想亲吻他。
思念是二乙酰吗啡,让人上瘾。
而也许是一个月实在是太久,所以当祁钊终于时隔一个月再度登录自己的大号微信,点进那只小猫头像的时候。
一瞬间。
他竟有些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
分明一切都结束了,这一次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找到岑康宁,告诉他,我回来了。
他们曾经有一个不太对的开始,也曾有一个很令人不开心的结局。但这一次,曾经的那些阻碍将随着那班飞机的离去烟消云散。
祁钊完全可以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岑康宁面前。
不必担忧一通未知的电话,一个随时可能会出现搞砸一切的相亲。
但,一种莫名的担忧仍然萦绕在祁钊的周身。
他想到签下离婚协议那天岑康宁的笑脸。
又想起很久之前,他将实验室那只调皮的流浪猫接回实验室时,前台小姐告诫他的忠告:
“祁先生,您是打算领养这只猫吗?”
“不是的。”
当时,祁钊这样告知前台。
前台小姐眼里闪过失望的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好吧,这样也好。”
“为什么?”
前台小姐摸着猫包里正在舔毛的猫,怜爱地说:“小猫咪很记仇的,没有被领养过还好,要是被领养了却被抛弃,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主人。”
“会原谅我吗?”
点进岑康宁朋友圈前的祁钊不怎么抱期待地妄想。
随后他的妄想果然瞬间破灭。
因为就在五分钟前岑康宁刚刚发了一条最新朋友圈,照片内容是排成列的榴莲,以及指代性异常明显的两个表情:
【白眼】【白眼】。
—
P大图书馆。
在朋友圈里怒翻两个大白眼的岑康宁刚刚挂断一通电话。
电话来自郭振,振哥收到快递后感激异常,在媳妇儿的最高指示下非得亲口给岑康宁说谢谢不行。
哪怕岑康宁坚称。
那箱榴莲是学校发的教师节福利,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
振哥却还是在电话里千恩万谢:“你这一箱榴莲可不便宜啊宁宁,白送给我多不好意思啊。”
岑康宁语气如常:“没事儿振哥,我记得敏敏姐喜欢这东西。”
“倒是确实喜欢,刚刚就嚷嚷着要开一个。”
郭振高兴道:“我也尝了一口,确实好吃。”
岑康宁笑笑:“喜欢就好,我还怕学校发的口味不好呢。”
“怎么会,P大就干不出这种事情!”郭振脱口而出以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唉对了,你要榴莲壳干啥啊?做实验?”
岑康宁:“别问,问就是有用。”
他这么说,郭振自然也就不接着问了,毕竟白拿这一箱榴莲已经是他占便宜。
不过关于另一件事……
郭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试探着关心了一句。
“宁宁,钊哥他……最近怎么样了?”
“……”
电话那头迎来一阵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方传来岑康宁轻描淡写的声音。
“他?他很好啊,没什么的,不用担心。”
岑康宁如此告诉郭振。
正如如此告诉自己。
郭振听到这儿也就知道问不出个什么来,便岔开了话题,又聊起其他事情。
两人很久没见。
足足聊了十分钟,从榴莲聊到家庭,再聊到郭振的新单位,手机都有些发烫了,才挂断电话。
而挂断电话以后,郭振不知道的是,方才还在电话里与他还谈笑风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岑康宁在挂断电话以后,倏地,表情一变。
变得冷漠。
变得暴躁。
变得不像岑康宁,反而像是某种动漫里的喷火巨龙一样,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想喷出几口火来,最好能一口火毁灭整个世界。
岑康宁也不想的。
奈何今天距离他与祁钊签下离婚协议,祁钊离职P大,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岑康宁早已经度过了当初那段替祁钊担心的时间,也早就过了被某个渣男一顿晚餐外卖外加几颗糖就能哄好的时期。
在经历过最早的生气,后来的担心,再后来的略有安心,到现在的岑康宁浑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大字:
暴躁。
可不得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