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种机会,只是留给那些前路走尽,无法继续晋级、寿命将近的人巫来使用。
但渐渐的,一些只是无法晋级,可寿命还够的人巫也开始去冒险——战场上的死亡率,人巫远远高于地巫。
等这些寿命够的人巫去晋级了,那些眼红的人巫也悄悄去了……
到最后,司幽之国只要晋级成功的人巫,都直接去晋升地巫了。
因为再厉害的天才,看到以前的朋友同学轻松超越自己后,哪怕能忍一年两年,也忍不了十年二十年,最后都选择了血肉之路。
赤树那时只是人巫,且潜力巨大,一开始,他说服自己不要选择血肉之路,但在一场战斗中,实力不济的他,一起出来队友为了救他战死在眼前,队友躺在怀里变冷的温度,冻得他身体颤抖,泪水涌出的那一瞬间,他无比懊悔,为什么没有选择血肉之路,是不是选择了,那些人,就不用死。
随后,他也走上了血肉之路。
……
林昭把记忆球握在手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赤树的记忆像一卷陈旧的画轴,在他的脑海中徐徐展开。从那个少年巫师的崛起到地巫的蜕变,每一幕都深刻地揭示了司幽之国的兴衰与挣扎。
“血肉之路……不合理,代价也太大了。”林昭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那些血肉巫师在泥泞中痛苦挣扎的画面,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哀嚎与低语。
这种道路既是晋升的捷径,也是巨大的陷阱。表面上是成功率的一半,实际上却是一个无尽的深渊,吞噬的不只是巫师的身体,更是灵魂与意志。司幽之国也试图让人巫的种子不上战场,由巫国培养着,由此让他们晋升地巫,再攀爬天巫之路,可是,一群不上战场,却在那极端匮乏的国度享受着供养的巫师,必然是会遭遇无数非议与质疑的,哪怕大巫祝不断强调这事重要性,也阻止不了人性在此时的嫉妒与不甘——凭什么我们的孩子饥饿痛苦、舍命征战,他们却享受供奉,快乐无忧?
但被供养的巫师也十分委屈,他们也想用军功换取更好的资源,而不是像灵兽一样被豢养在学宫之中,被那些远不如他们资质的巫师质疑嘲讽。于是,这样的供养没能持续太久,但由这些经不住质疑的巫师种子们主动取消了,他们一开始承诺满满,必不会走血肉之路,一定会用自己的力量晋升!可战场是何等残酷,这些年轻承诺很快消失在血海里,他们会哭着向学宫与师长道歉,愧对他们交到,然后转身,义无反顾地走上血肉之路……
“我们的评价不能脱离他们当时的处境,”氐国主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低沉而平静:“对于司幽之国来说,这条路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当时的敌人,不容他们有退路。”
“可到了后来,这种选择已经失控了。”林昭抬起头,托着头,“当初是为了生存,后来却变成了所有人默认的晋升方式。从而让后来地巫无法晋升,再多地巫也比不上一位天巫,因为只有天巫能庇护巫国,对抗大凶,抵御腐蚀,这样晋升情况是得不偿失的,不是么?”
羽国主的声音也从高处传来:“或许,有这样的道路他们才维持到现在,若是没有,我们可能已经见不到他们了。代价固然极高,但也是因为所得极大。”
孤灯下的声音附和道:“不只是为了生存,欲望也在推动着他们。晋升、超越、存活,这些欲望叠加起来,让他们的选择不再是选择,而是一种必然,在每一秒都可能死亡的生活里,去谈百年千年的未来,太遥远,也太过奢侈。”
林昭忍不住问道:“你们三,当上天巫,用了多久?”
对面沉默了一下,羽国主幽幽道:“我最久,就傻傻地硬练,无日没夜地冲关,用了七百年。”
氐国主沉默了一下,轻咳道:“我有些取巧了,借大凶之魂打破第三秘藏,花了五百年。”
孤灯下轻咳一声:“我这不能算,我这是靠在遗迹里捡到了巫神法器,这才被带飞晋升的,三百年不算是我功劳。”
姒锦的声音兴奋地加进来:“我,我最快,只用了一百二十年,而且都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成功晋升的,把我哥都吓死了,我给你讲,当时老狐狸和巫山瑶就想抓我去拆了,要不是我……我正好生病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
姒锦的话一出,羽国主和孤灯下都不出声了,氐国主也不说话了。
但是下一秒,姒锦嗷嗷的声音传出来:“哥你怎么又打我,我又没说错什么,他们就是比不过我厉害啊……”
声音渐渐远去,氐国主打弟弟一般会拖得很远,免得扰民。
孤灯下轻笑道:“当然,如今最厉害的还是殿下您,只用了几个月,就已经晋升天巫,往前往后,估计都无人可比。”
林昭微微翘起了尾巴,轻咳道:“没有没有,大家都是开外挂的,我只是稍微更努力一点!”
没错,虽然他有模拟器,但有如今的实力,都是因为他足够努力!
否则这模拟器要是让哪个社畜穿越过来用,怕是在瀚海时就已经躺平了!
对,就是这样!
“对了, ”林昭突然想起一事,“老孤啊,你的神器,是那个匕首么?”
“是,”孤灯下的身体从虚空中一截截拔出,将手中从不离开的龟壳,递给林昭,“就是这个。”
林昭正要接过,下一秒,颈子一凉,便感觉到匕首轻贴肌肤的温度。
孤灯下温柔的声音无声地出现在耳后:“殿下,以后接别人的东西,要带一点戒心。”
然后,他又重新出现在林昭面前,却没有看到少年一点的恐惧之色。
“事多!”林昭翻了个白眼,“就看你个匕首,要个鬼的戒心,刚刚不是我控制住,你当时就被烧得就剩下个匕首了。”
孤灯下微微勾起唇角,龟壳托在他手上:“我不知那是哪位巫神的遗物,它是自己来到我身边的,巫神看过了,也没有回答,就说什么都过去了,自用便是。”
林昭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个龟壳凹面里,有一个匕首纹样的雕刻,他伸手碰了一下,脑海内的两个圆环裂口处,都亮了一下。
“这居然是两件神器啊,居然都没有被腐蚀,好奇怪,”林昭又摸了摸,“是司幽和司命两位巫神的遗留,不合理啊,他们俩的东西怎么会在一起。”
羽国主道:“这事,巫神也说不出原因,巫神当年不参加聚会、不讨论命运、自家神殿永远不在,后来,这些巫神有事也都不找他了。”
林昭理所当然道:“这些麻烦,避开才好。”
……
时间就在他们的闲聊和看电影,讨论司幽之国的细节中度过,司幽之国这些年过得极为凄惨,但他们那种不向命运屈服的坚持,也让几位天巫都十分感慨。
不过,林昭始终觉得,他们好像有什么话,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肯定不是什么大事,真有大事,他们不会不说。
在第三日时,飞舟又远远看了汤谷那参天巨树,以及,上边一个孤零零的紫日金乌……
“什么情况?”姒锦惊得在飞舟上乱跳,“不是说有十个吗,怎么只剩下一个了?”
羽国主几人也面露疑惑,讨论起是不是出了什么异变。
林昭微微有些心虚,心说那些哥哥都和我团团圆圆了,你们就别关注那些细节了。
氐国主提议:“不如过去看看,那里已经没有十日,我们几人,一位紫日,我等也应付得来。”
羽国主和孤灯下也同意。
林昭连连摆手:“别去别去,汤谷下边是我老妈,金乌正神的尸骸,我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够它一口吞的。”
羽国主三人若有所思,然后点头同意了,还纷纷对小金乌投以怜悯关切的目光。
“别看我,我不伤心,”林昭叹息道,“我只是遗憾不能啃老,要是能啃得动,老叔那边肯定……哎,不说了,快走快走!”
羽国主遗憾道:“是啊,若是金乌正神在世,小殿下你又哪会如此辛苦奔波。”
林昭点头:“不是这个意思,但也没关系,走了走了,再留下我就不想走了。”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那个兄弟的香气扑鼻啊,臭哥哥,不让他吃就算了,还香他。
羽国主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心中更怜悯了,可怜的小鸟,那么想留在母亲身边……
-
又过了十余日,林昭和他的队伍终于看到了一抹微光——司幽之国所在的大陆轮廓在遥远的黑暗中若隐若现。而在那高耸的山崖之上,有一点跳跃的火星,像是孤独夜空中的启明星,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赤树和芒草一眼认出那熟悉的火光,几乎激动得跳了起来。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热泪盈眶:“就是那里!那是我们的灯塔!它永远燃烧着火焰,无论我们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然而,他们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下一瞬间,那灯塔,竟在他们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火光消失的瞬间,世界仿佛变得更加黑暗。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跳跃的火光,像是凝固的时间骤然断裂。
第125章 期待着 苦中作乐
原本黑暗中指引方向的灯火已然熄灭, 整个国度陷入一片死寂。赤树和芒草站在弦窗边,颤抖地抱着对方,呆滞地望着远方,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林昭眉头神色凝重, 立刻道:“姒锦你留下, 我们几个先去看看。”
姒锦没来得及反对,林昭和羽国主他们就已经化为流光, 眨眼之间已经落向那悬崖之上的破败国度 。
他只能抱怨道:“阿昭这飞得都比我快了, 这些个家伙一个个那么能打做什么!”
另一边,四道流光落下, 踏上这已经万年未有外人来到的古老国度。
司幽之国依山环海而建,三面环水,曾经繁盛的城镇此刻却像坠入了深渊。破碎的建筑随处可见, 土地被染成了深黑色,到处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更令人心惊的是散落各地的尸体。这些尸体大多还未被完全腐化,但依旧在黑暗的气息下缓缓蠕动,像失去了灵魂的傀儡,游荡在废墟之间。
在不远处,一只巨大的凶兽盘踞在司幽之国的中心。它的原型似乎是一头优雅的白鹿, 拥有树杈般华美的角和流畅的身体线条。可现在, 这白鹿的眼中漆黑一片,幽蓝的火焰在它身上肆虐。它的每一步都燃烧出深蓝的痕迹, 如今的它正在啃噬土地上的某种血肉, 似乎很是享受。
林昭看了一眼,有些不忍:“这不是普通的怪物,我在记忆球里看过,它是司幽之国巫祝的图腾……每到新年, 它都会在城中游行,任人抚摸乘骑,欢度他们又过了新的一年。”
在记忆球里,那位大巫祝,是那样爱护他的国度……
羽国主点头,拉开弓弦,一箭直射白鹿的侧脸。白鹿顿时发出低沉的嘶吼,幽蓝的火焰愈发旺盛,但随即调转方向,追逐着羽国主而去。
“我引开他,你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救的。”天空传来羽国主的声音。
林昭应了一声,和氐国主和孤灯下进入了这片国度的地下入口。
入目是巨大的守城建筑,防护法阵完整,只是灵性之纹已经被腐化侵蚀,几乎没可能再用了,入门不远,有十七个巨大的升降梯,通向不同的楼屋,升降梯与道路的接口处十分平滑,被踩出凹印。
几个活尸正在那里游荡,林昭抬手,将它们化为灰烬。
随着层数的下降,地下的情景更加完整地呈现。
幸存者们或聚在一起,或独自蜷缩在角落。有的家庭紧紧拥抱着,脸上带着不舍;有的已经倒下,表情凝固在恐惧之中;还有人则闭上双眼,嘴角挂着解脱的微笑,像是在迎接死亡的终结。
林昭莫名就想到了在妖墟瀚海里,好像也是这些尸体,人们在匮乏和绝望中走向终结,只剩下断壁残垣,最后成为源鬼的据点。
在一个角落,林昭发现了一个老旧的记录室。里面的桌子上放着摊开的纸张和洒落的墨迹。一位记录员坐在椅子上,右手僵硬地握着笔,头垂在纸上,早已没有了呼吸。
他面前摊开的一本记录本上,字迹清晰,显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书写员仍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将司幽之国的最后一刻记录下来。
林昭取下那张记录的本子,发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述着司幽之国从巅峰到毁灭的全过程——
……最近几个月,大巫祝的情况让人担忧。他将徒弟们准备的供奉全部退还,分给吃不起饭的穷人。虽然大家都钦佩巫祝的善良,但书写员忍不住担忧地写了标注:巫祝是要保护整个巫国的,如果他身体不好,又要怎么保护我们呢?
……青石和祭月两位巫师带领一部分族人离开巫国,试图寻找新的生路,这是继芒草、赤树后出走的第七波巫师了,巫国里只剩下一些老弱的地巫,连新生的人巫都带走了,大家都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街上行人匆忙,许多人走着、工作着 ,便痛哭出声。
……今天的食物又比昨天少了十分之一,我将食物交给了一个看着它流口水的小孩,我老了活的日子已经足够,他们太可怜,出生不久,便遇到这残忍的命运。
……而巫祝则派出了能派出去的所有人,巫祝说,食物还剩下三天,他会将所有的分发下来。
……巫祝点燃了圣火,那是他剩下的所有灵性,我们第一次感觉到了光的温暖。巫祝说他支持不了太久,最多一刻,火将熄灭,他最后叮嘱,把食物下发给所有人,向我们道歉,说他已经老迈,无法继续庇护巫国。
……怎么会怪他呢,是我们无能,无法找到人接替他,让他痛苦延长了那么久,我们向他叩首,我们很满足,感激他这数千年来的辛劳。
……还有许多普通人不愿意接受这命运,他们尝试逃亡,但离开巫国不到两个时辰,就在紫日的照耀下变成了凶物或活尸……我们没有出路了!
……火熄灭了,光消退了,还活着的人们有人疯狂进食,试图填满最后的时间;有人围坐在火堆旁,讲述从前的记忆;还有人用石刻记录下巫国的历史,希望后世的新生灵能在黑暗中看到司幽的名字,司幽巫国坚持了一万年,真的没有继续的可能了吗?我们祈祷,有人能从天而降,救下我们……
……黑暗从四周蔓延,血肉之路终究没能带来希望。那些巫师的努力,反而成了我们噩梦的起点……灯塔是我们的骄傲,但今日之后,它的熄灭标志着一切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