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位司戎巫祝仿佛回过神来,他终归是一国巫祝, 司戎巫神的代言者,并不是什么小人物,在先前,大日坠落,天地崩坏,巫神凋亡这些平时一件发生都是天地大事的事情接二连三,这才威慑住了他的心神,但这种痛苦和震惊过了,肩负的责任并不能允许他逃避太久。
“你们别乱动……”他神色郑重,“这些神物上都有巫神之息,不能轻易触碰,是需要哪位巫神的法器,我为你们取来。”
林昭被他说得一愣,停下了跃跃欲试的动作,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随即问道:“那你们到底是有几位巫神,都是管什么的?”
此话一出,巫祝彻底怔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昭,眼神复杂到像是在看某种异端:“……你也是巫神阶的人物,居然连巫神的职责都不清楚?”
林昭心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些巫神后来死得就剩下老叔一个了,他要是知道得太全,那才叫离谱吧?但这种话显然不能直接说出口,于是他振振有词地道:“我刚刚破壳,才出生没多久,不知道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巫祝沉默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事实,接着,他眼神一凝,语气中透着某种震撼的笃定:“原来如此……那你们几人,都是金乌殿下的护道者吧?”
林昭:“嗯?”
巫祝的神色愈发激动,仿佛在一瞬间脑补了整个剧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因为知道大劫将近,所以,大日乌神的奇观降世,您便是这大日乌神的化身,肩负着拯救世界的使命!”
林昭:“???”
队友们轻笑出声。
林昭顿时觉得自己被迫背上了一个巨大的锅,赶紧摆手道:“不是,等会儿,你这脑补得太快了!什么奇观?什么化身?能不讲得再清楚点?”
巫祝却不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测之中,语气带着震撼与虔诚:“难怪……难怪……我还以为大日乌神真的不担心天地大劫,不愿意准备奇观了呢!原来,真正的奇观,就是您……!”
林昭:“闭嘴吧你,快给我说,到底是什么准备,从头讲!”
巫祝点头,因为在巫神最后真躯的阻止下,巫国已经来到星宇之中,危机暂时解除,他也平静许多,开始为他们解惑。
“先前,山海界吞噬诸多天地,获得了无数本源,承受已至极限,”巫祝给他们细细讲解,“如同地基,无论房屋建得多精致、材料用得多强大,但若是无限地往上加盖,地基终是会有难以承载的一日。”
“在万年前,巫神们便已经察觉到山海界的极限,那是天地的根基所决定的,任何一个世界,都不可能无限扩张,无论是时间、空间,还是生灵承载的因果,继续扩张,终究会迎来崩溃的一日。不同的巫神对此持有不同的观点,司衡、司宙、司命等主张重新建立规则,以十二巫界取代山海界,使天地的负担均摊,彻底根除问题,而司戎、司幽、司季等则更倾向于通过斗争、净化、甚至牺牲部分世界的方式来延续现有的秩序。”
巫祝说到这,苦笑了一下:“虽然有些冒犯,但这数十万年来,没有什么大的外敌,诸位巫神之间,早已有了许多冲突与敌对,两两相厌者多,在争论多次都不欢而散后,他们终是决定以重开天地的方式,改变地基,重定地水火风,也就是山海界的本源,将山海界改为十二巫界,到时,既可以守望相助,也有距离互不干扰。”
“于是,十二巫神决定放手一搏。”
巫祝抬起手,巫神殿的穹顶随之震颤,一幅幅古老的画面浮现在虚空中,那是诸神立下誓言的时刻,画面中的十二巫神各自站在不同的天地节点之上,他们彼此遥望,中间汇聚的,是一颗庞大的太阳,巫神身后是无数的信徒、子民、巫祝与军队。
“他们决定以自身权柄为引,将山海界的本源拆分,构建十二个独立的巫界,每个巫界都由一位巫神主宰,拥有完整而独立的规则。”巫祝指向画面中金色的光环,那是巫神们曾经的誓约,“如果成功,山海界将彻底重塑,世界的法则会焕然一新,生灵的命运将被重新书写。”
林昭盯着那画面,冷笑了一声:“大日金乌呢,它在其中是什么位置。”
“大日巫神是其中最重要支柱,”巫祝沉默了一下,看着金乌殿下,小心翼翼地道,“当初,为了让大日巫神无法再回到故土,巫神们想尽办法,让它成为了山海界的本源,与山海界同生共死,如今要拆分山海界,就等同于将大日巫神的骨肉拆分重塑,所以需要渡让给金乌正神部份本源和权柄,而且,金乌正神若不同意,这重定山海,便无法继续进行了……”
林昭心里火嗖地就冒了起来:“什么玩意,想拆就拆,想合就合,这些个巫神是觉得我母亲不要面子的吗?”
难怪老母亲那么火大,点着就爆,是他他也要同归于尽、必须同归于尽!
巫祝顿时满头大汗,小解释道:“虽然一开始是有些冒犯金乌正神,但这些年,巫神们也都没更多的要求,而且多有忍让,数十万年下来,当年旧事,金乌正神也都算了,重开天地这事,金乌正神,也同意了。”
林昭顿时警觉:“不可能,老母亲不可能同意的。”
给他们脸了,这些家伙想乱来,老母亲才不可能顺他们的意。
巫祝小声道:“因为此事若成,金乌正神便能解除与山海界的约定,获得自由。”
林昭顿时住口,他明白为什么老母亲会同意了,这群狗东西,真是太狗了!
他阴沉道:“这事,成功了当然皆大欢喜,可你们早就知道这场豪赌极有可能失败,对吧?”
巫祝苦笑,低下头:“是的。”
他小声道:“神上们当然知道这是在挑战天地的根基,触碰冥冥之中的‘界限’,甚至在开启计划的那一刻,司命、司宙、司辰三位巫神已经从时间长河中窥见了未来——他们看到的画面中,天地陷入混乱,巫神陨落,万族流离,最终只剩下黑暗笼罩的废墟。”
“预测的挺准,这些家伙还有两把刷子嘛,”林昭眼皮一跳,抬头看向巫祝,语气难得的凝重:“他们明知道自己会失败?”
巫祝的声音微微发颤:“是的,但他们还是决定前行。”
他仰望着虚空中的画面,虔诚地祈愿,那些巫神的身影明明只是虚影,却依旧带着无法忽视的威压,仿佛仍在注视着后世的命运。
“巫族就是如此,追寻一切真理,至死不退。”巫祝低声道,“他们宁愿赌上一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林昭听得心中发冷,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巫神是怎么想的,但真正从巫祝口中听到这个答案时,他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换句话说,他们知道自己会死,但还是硬着头皮去死了?”他阴阳怪气道,“听起来不像神灵,更像一群赌徒。”
巫祝沉默了一息,轻声道:“这怎么算错呢,司辰们,只是想看到更上一层的风景罢了。如果世间无人攀爬前路,不愿为理想而牺牲,世界便会渐渐腐朽、凋亡,我们也想看到更大的盛世。”
“这还真是众生平等地牺牲,对吧,”林昭嗤笑了一声,双手抱胸,“要是他们赢了,历史不会写输了会有什么代价,而是会大把称颂巫神们的英明神武,为了真理不顾一切。”
他顿了顿,耸耸肩:“可惜,你们输了。”
巫祝没有反驳,低头轻叹了一声:“是啊……输了。”
林昭冷笑一声:“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巫祝微微摇头。
林昭不屑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些摆件,都是哪个巫神的,有什么权柄,讲完。”
巫祝松了口气,他其实也不想说这个话题,但又躲不过去,如今还好,小殿下不追究就行,于是他立刻道:“十二司辰,他们是立世界的秩序,维系万物的运转。他们是山海界的基石,每一位都拥有无与伦比的权柄,分别是:司宇、司宙、司幽、司冥、司季、司命、司烛、司衡、司戎、司岳、司澜、司愿……”
林昭一边记着,一边看着那些作为其它神灵临时权限的摆件,想着这个司戎算他运气好,等遇到其它巫神,我一定要好好啄开他们的脑袋,吸干了给老母亲出气。
第174章 我已经知道 好的,我陪你们玩……
大街之上, 破损的神庙依旧屹立,断裂的石柱上铭刻的咒文在余晖之下微微闪烁,似乎在低声吟诵着古老的守护誓言。
低阶巫祝们身披染血的祭袍,手中拄着刻满符文的法杖, 正在大街小巷间巡行。他们口中念诵着安魂之咒, 为死者送行,也为生者祈福, 让受伤的人们得到庇佑, 让巫国的根基得以延续。
在一处倒塌的建筑前,战巫们依靠强化肉身, 徒手搬开巨石,从废墟中救出伤者。炽热的火焰在他们的手掌间燃烧,将破败之地化为光明。凡人们抬着担架、搬运物资, 虽然衣衫褴褛,满脸疲惫,但眼神却依旧坚定,他们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
高处,一座由青铜与玉石铸成的天坛上,一位年迈的巫祝双手高举, 召唤星辉洒落。点点光芒宛如星屑坠落, 在地面形成一道淡金色的符文网,将裂开的街道缓缓修复。
巫国的数百位天巫们漂浮在半空, 手中结印, 一道道巫力流转在城市上空,如同无形的丝线,编织着新的秩序。
而在更远处,巫国的长城之上, 一群巫者立于城垛,凝视着星宇之外的混沌漩涡,全力戒备。他们知道,这场灾难还远未结束,黑暗仍在窥视,而他们的职责,便是在这无垠的宇宙中,为巫国守住最后的疆域。
在这一片生机与废墟交错的国度里,时间仿佛被延展了,尽管昨日的灾难仍未消散,但巫国的人民已然从废墟中站起,秩序未曾崩坏,信念未曾动摇。
林昭坐在一座倒塌的天台边缘,手中翻看着一堆巫神器物,若有所思。他的金色瞳孔映着远方巫国恢复的景象,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那位巫祝先前的话语。
“所以,巫国的国都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奇观?”他低声道,指尖在一枚古老的符印上摩挲,“平时悬浮在星宇之中,像一座随风漂泊的城邦……而在需要的时候,它就会成为征伐诸天的前线,将新的种族纳入巫族文明。”
巫祝微微点头,神色依旧带着几分恭敬:“正是如此,巫族的疆域,不止局限于这片星宇之内。”
“不是巫族天生统御万族,而是万族的前路,就是巫族文明。”
这句话听上去狂妄,但却带着某种难以反驳的自信。
巫族与其他文明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对“血脉”概念的看法。
巫族的核心并不是血统,而是“承认”。只要能融纳图腾、成功踏入修行的门槛,那便能成为巫族的一员;而无法修行巫法者,即便是巫师的直系血脉,也只是普通的外族。
他们不信奉纯血,不崇尚家族,他们的文明是一种不断扩张、吸纳、吞噬的存在。万年来,巫族接纳了无数异族的本源、知识、智慧、血统,并不断融合、演化、壮大,最终形成了如今强盛的巫族体系。
“可问题是……”林昭眯起眼睛,金色的瞳孔微微闪烁,“巫神们就这么确定,他们的文明,已经足够支撑他们去‘重开天地’?凭什么?”
“他们连成功的把握都没有,竟然敢梭/哈?”
林昭的语气带着几分冷笑,这群巫神的赌性也太大了吧?
巫祝沉默了一瞬,随即低声道:“因为,这是第一次。”
“……哈?”
巫祝抬头,目光深沉:“前路已至尽头。倘若不开辟新的道路,那就只有固步自封,世界的法则会逐渐僵化,天地间的道途会不可避免地陷入衰退。”
他叹息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我们曾见过无数异族,其中不乏比巫族更为漫长、强盛的文明……但最终,见到的更多的,却是它们的残骸,或者遗灰。”
林昭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
“太多的文明选择了维持现状,他们的上层固化,底层被封锁,修行之道被垄断,新的强者再难以诞生。无论他们曾经多么辉煌,最终都会在停滞之中腐朽、消亡。”
巫祝抿了抿唇,低声道:“所以,巫神们相信,就算这一场‘重开天地’的尝试失败,只要他们能在天地之间留下足够的‘火种’,只要奇观仍在,巫族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林昭听完,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呵,简单来说,就是即便现在全灭了,只要文明的种子还在,时间长河里总会诞生新的巫族……甚至,在未来,他们还能被人召回?”
巫祝摇头:“前半句是对的,但后半句……巫神们并未考虑复活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一旁,幽幽道:“否则,司戎神上就不会将权柄交给那个鸟人了。”
林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被人遗忘在一旁的羽国主依旧昏迷着,胸口的箭矢已经不再流血,然而那枝箭似乎活了过来,触须般的血管缓缓蔓延,与他心脏的脉搏共振,仿佛取代了他的心跳。
林昭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怎么,你还看不上羽国主的血脉?”他幽幽地看向巫祝,“我告诉你,羽弦一脉能遇到他,是你们几十万年修来的福气!”
巫祝捂脸,露出一副不愿接受现实的表情:“羽弦一脉……从来都是‘以力为王’的象征,可这只鸟儿,把射日弓上加了一堆奇怪的零件,你知道这让我多丢人吗?那些零件看着就像器仪一脉的传承,我们羽弦一脉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这两日,器仪一脉的巫祝路过时,看他的目光都让他感觉被踩到了泥泞里。
林昭顿时乐了:“这算什么?我告诉你,后世他不仅继承了你们羽弦一脉的战弓之道,还继承了巫医一脉的传承!”
巫祝:“???”
林昭跳下阳台,蹲下去,伸手拍拍羽国主耷拉的翅膀,意味深长道:“要是不满意,我可以把他拐去金乌一脉,让他加入我的大军,他以后就是我金乌的儿子了,怎么样?”
巫祝差点被这话呛死。
林昭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种事情,老母亲做得,他凭什么做不得?
巫族又不讲究血脉人伦,他这堂堂金乌一脉,完全可以先选个孩子,再去当爹,至于孩子比爹年纪还大?哼,他可是金乌啊!只要他愿意,能给自己找一群年纪比自己大几万岁的儿子!
想想就觉得有点爽。
仿佛感应到了这危险的思维,昏迷中的羽国主呼吸都微微沉重了几分。
巫祝小声道:“殿下,这位已经是司戎神上的传承者,您不能这样,你还要去找离这里最近的司岳之都……”
“啧。”提起这事,林昭就觉得烦,“就只能去找司岳,不能去找时之国?”
巫祝低声道:“不行,天地大灾下,所有巫国都会规避这种毁灭,不可能留在原地,而原来的神器都拒绝了您,如今,能在原地的巫国,就只有司岳一国了。”
“嗯。”林昭懒懒地应了一声。
巫祝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司岳巫神是巫神中最强大的存在,他掌管大地、山脉、厚重与承载,他的身躯便是天地的支柱,任何动荡与崩塌,都会由他来稳固。巫族最早的祭祀便是对山岳的祷告,他能承受天地间所有的重量。
他的脚步落下,化为万丈山峰;他的脊背,是世间最古老的高原;他的血,是大地深处流淌的熔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