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简琢牢牢把骨灰罐捧在怀中,手臂上仔细缠了未亡人的黑纱。
他穿过花园,走到门口,低头坐进黑色德国车后座。
一上车没多久。
陆霆从怀中取出一副金丝眼镜——无度数,隔绝蓝光用——架在峻高鼻梁上,开始办公。
简琢心想,自己大概耽误陆霆许多公事。
他酝酿良久,怯怯开口:“陆先生,谢谢您救助我。您公务繁忙,或许,我自己去程家就行,送我到最近的公交车站,我自行搭乘公交。”
陆霆不理他,目光依然径直看在电脑屏幕上,冰冷商业报告蓝幽幽倒映在镜片。
简琢忐忑两秒。
总觉得陆霆视线变更冷。
这时,陆霆才说:“你毛手毛脚,捧着骨灰罐挤公交,也不怕砸烂。”
语气实在说不上温柔。
几多阴阳怪气。
简琢立刻不敢吱声。
从前几日接通电话起,陆霆对他就没有半句温柔。
其实简琢早就知道,哥哥性格雷厉风行,骂人不见血,唯独对弟弟好而已。
他现在不再是弟弟,因此,也不再有柔情。
别怕。别怕。
简琢在心底给自己鼓劲。
熬过这半天,你就可逃跑。
到了程家,交还骨灰。
程家人战战兢兢,深深看他,又看陆霆,眼神奇怪。
简琢只当他们是敬畏。
三十小时前,他们还撕破脸,扭打成一团,现在却可心平气和讲话。
这很现代文明。
陆霆在,社会公道也重新回来。
简琢有底气提起对程明纶财产的分配。
程父觑视陆霆。
这个年过六旬的老男人满头白发,与简琢低了声气:“简先生,你知不知道上个月的股市?”
简琢一愣,当然知道,在地铁上都能看到一堆人在看股市,被照得脸发绿。
程父哀求:“我们家三代人资产全被套牢。请你高抬贵手。不然我只能携全家去跳楼。”
简琢瞬间泻下气来。
他无法狠心。
他还年轻,好手好脚,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总有办法讨生活。
第12章
这下又得再在陆家叨唠两天。
简琢知道这没什么。
陆家是老派世家作风,习惯客人借宿。
只是他不自在。
他嚅嗫向陆霆承诺,等他找好新工作,找好新房屋,马上搬出。
他和程明纶的东西装满十个大纸箱带来,陆霆腾了一个杂物间专给他放。
压根没法静悄悄。
从小给他做饭的娟姐见他回来,万分高兴,饱含热泪,紧握他的手,直说回来就好。
简琢心虚,干巴巴辩解:“陆先生心善,见我落魄,收留我两天而已……”
娟姐说:“你大哥,刀子嘴豆腐心,你放宽心,他仍待你如弟弟。自你走后,我看他天天灰暗下去,一直不开心。”
陆霆已不是我大哥——简琢欲言又止。
哪能安心?
他窃占别人荣华富贵生活二十一年。
简琢最怕提那个人,他问:“陆嘉瑞呢?怎么不见他在?”
娟姐:“我也不知。大概这几天去外地出差。”
简琢马上想,那他得抓紧,在陆嘉瑞回来前搬家。
今天就开始找工作!
但他还没出门,就有人上门了。
魏风一阵风似的卷进门来,笑容满面:“哈哈哈,阿琢,听说你逃难回来,我来看你夹尾巴的样子!”
“我跟人打赌你绝对吃不了苦,迟早得回来。说什么安贫乐道的大话?呵,果然如此。这下我赢得全盘赌注。多谢多谢。”
两年不见。
魏风还是贱性不改!
简琢切齿,反诘:“赌性这么大,也不怕输掉裤衩。”
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两人是发小的孽缘。
陆家更是魏风来惯的,往沙发上啪叽一坐,从兜里掏出一张烂报纸,轻飘飘扔在桌上。
是本地的花边小报。
什么玩意儿?
简琢上前,定睛一看,悚然而惊。
封面提词暧昧,赫然配印一张抓拍照片:陆霆脸色铁青,怀抱一个美貌柔弱少年。
不是他自己是谁?
简琢脑仁一颤,突然明白过来,程家为何看他眼神那么奇怪。
魏风幸灾乐祸:“他们以为你是陆霆的小情人。”
第13章
简琢牙颤:“这些媒体真是发神经!”
他红了脸,瞪圆眼睛,直愣愣的目光似能在报纸上烧出洞:“还写美少年,我都成年多久了,哪里是少年?”
魏风打量他:“大约因为你还是一身少爷气。”
酸溜溜:“……看来程明纶对你不错。”
简琢皱眉:“程明纶对我自然是很好的。”
想干嘛?
又想吵架么?
他俩相识十六年。
十六年呵,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六年?
虽说不止一次吵架,稀里糊涂,总能再和好。
简琢与魏风是在小学的入学礼当天认识。
简琢被打扮成小小绅士,小手牵住哥哥,刚进校门。
碎金浓荫下,一个容貌秀丽的女人跟哥哥打招呼,言语殷勤。
她也牵了个小孩子。
还未互相说话,俩小不点先打个照面,歪歪头,好奇看对方。
“这是你的弟弟,陆家的小少爷吧?就读于几班?”
“呀,真巧,我家小风也在这个班。”
“快快,小风,和你同学打招呼。以后要同他友好,多加照顾。”
小魏风仰头看妈妈一眼,得了指使,再转过头,像个小大人似的,对简琢伸出手,落落大方:“你好,我是魏风。”
小简琢紧张跟他握手:“你好,我叫陆琢。”
从此结识。
因为魏风是他在班上认识的第一个小朋友,理所当然,有事便在一块儿搭伴。
升上三年级。
一日。
有个同学把简琢拉到小角落,告诫:“阿琢,别和魏风玩。”
简琢:“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