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温明惟往浴室走,谈照起身跟到门口,问:“用不用帮忙?”
他刚才有弄到里面,可能不太好处理。
温明惟却道:“不用,你忙你的吧。”
虽说现在他们处于一个“重新开始”的状态,但如果让温明惟不伪装,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谈恋爱,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谈。
恋爱也好,交友也罢,对一般人来说,都是社交行为,通过一些互动达成让双方都愉快的状态,本质是互相服务。
但温明惟是不社交的,他只有需求。
凡是他需要的人或事物,留下。他不需要的,没必要存在。
他也并不计较彼此付出多少、谁更喜欢对方,这些都没有意义。
但他知道,谈照在乎。
他关上浴室的门,透过雾面玻璃,看见谈照倚在门口,听着他洗澡的声音,一直没离开。
“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太黏糊了?”温明惟轻笑一声,“像是背着我做错事,想从别的地方来找补。”
“……”
谈照噎了下,没作声。
“你先休息下吧。”温明惟说,“晚上心宁会来,我跟她开会你旁听。”
第50章 狮子(10)
简心宁上次登门拜访,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了。
今天即使温明惟不通知,她也打算过来做汇报,有些事需要温明惟亲自决定。
在来之前,简心宁已经隐约得知,温明惟和谈照关系有变——前几天顾旌把简青铮的一些遗物整理好,送到了她家里。
顾旌生性寡言,不解释原因,只说听安排办事,让她暂时收好。
简心宁问:“‘暂时’?”
“不确定。”顾旌说,“明惟什么也没说,先放着吧。”
“……”
这件事说大不算特别大,但让人很在意。
以前简心宁不止一次安慰,希望温明惟能走出那段过往,接纳新的伴侣。但她的安慰都是耳旁风,改变不了他。
现在他突然这么做,难道是为谈照而改变?
简心宁曾经设想过,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把温明惟拉出往事的阴影,陪他走到最后。
她想不出具体的形象,但理论上应该是成熟、善解人意,能跟他精神共振的人,反正不是谈照那种。
但话说回来,温明惟身边最不缺成熟和善解人意的,哪个手下不是这样?例如她和顾旌。
但他们陪他这么多年,也不敢说特别懂他。
简心宁在来的路上琢磨了半天,抵达后收敛情绪,若无其事地进门。
正是晚上七点钟,晚餐已经结束,温明惟一如往常地坐在客厅里,穿了件高领上衣,遮住脖颈皮肤,长发扎在脑后,在低声跟谈照说着什么。
相比他遮得严实,谈照穿着随意,衣扣开了好几颗,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手腕上设计吸睛的名贵腕表,整体气质过于年轻、轻佻,眼神却很沉,遥遥一瞥简心宁,好像朝人心里投了块石头,并不友好。
简心宁视若无睹,多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情侣对戒,跟温明惟打招呼,笑了下道:“哥,晚上好。”
“嗯,坐。”温明惟点了点对面沙发,问她,“吃过了吗?”
“吃过了。”
简心宁说:“今天我也正好有事想过来一趟,我们去书房里谈吗?”
“不用,就在这吧。”
言外之意,不用避开谈照。
简心宁迟疑了下,没表示异议,但她不确定温明惟这态度是出于什么心理,一般来说他们之间的谈话不适合外人旁听,她本能地有所保留,谨慎地先讲小事,做铺垫。
第一件事是汇报温明惟名下医药公司的近况,主要提到他的实验室,说负责人在申请今年第四季度的预算,如果他这边没问题,她就按惯例批款。
这是小事中的小事,知会一声就行。温明惟却道:“先压一下,回头再说。”
简心宁微微一怔,说“好”。
下一个话题提到周继文,围绕他们最近谋划的几个事件展开,说了一些谈照不太熟悉的人名,是某些不知名议员和地方官员。她讲得隐晦,不了解内情的人很难从她富有技巧性的语言里提炼重点,摸清人物关系。
但大致事件谈照听得明白:参议院有一位议员重病离世,他们想换一个合适的、能控制的自己人顶替。但议员是省内选举推进议院的,不能说安插就安插,必须先跟那个省的政治集团交涉,给相关方利益用以交换。
关系网就是这样一步步织就的。
联盟全境六十个大省,每省有两个参议员名额,自己人越多,影响力就越大。
简心宁轻声细语地讲,温明惟轻描淡写地答复,只说“可以”“不行”,或是给几句简单的提点,仿佛皇帝批阅奏折,运筹帷幄又不以为意的气场自然而然地压制身边一切,简心宁明明位居一人之下,无数人之上,却根本不能跟他平等地对谈、商量,她只是在传话、汇报,听他安排。
谈照旁观半晌,心想,如果温明惟如愿把周继文推上联盟主席大位,周继文大概也只是个傀儡。
诚然以联盟的政治体制,参众两院掌握立法和行政权,任何人上位都是执政党的傀儡,个人话语权盖不过其背后党派,否则不用政敌动手,执政党就会把主席拉下台,换一个更听话、愿意维护本党派利益的人代替。
但温明惟不是公律党背后的资本,他培养的是周继文,押注在周继文本人身上,图什么?
如果只为权力,控制海关,方便他军火走私,这么做是不明智的,政党远比个人可靠得多。
谈照有些疑惑,没插话,听他们继续谈。
简心宁讲完周继文那边的事,终于避无可避地提到关键话题,也就是温明惟的核心业务。
温明惟找她来也是为这个,他问:“我们今年还有几批货要出?”
“原计划还剩两批。最近形势严峻,海关卡得紧,能把这两批货顺利出完都不太容易。”
简心宁用余光扫了眼谈照,后者察觉她的提防和排斥,面无表情地往温明惟身边靠了靠。
温明惟顺手按住谈照的胳膊,示意他别不分场合黏人,问:“海关出什么事了?”
“元帅在查。”
“查到谁头上了?”
简心宁报了两个人名:“没抓到切实的证据,但安全起见,这两条线暂时不能走了。”
温明惟点了点头:“现在形势严,明年大选只会更严,恐怕一批都运不出去。”
也就是说,明年运不了,今年就必须把明年的份赚出来。
军火走私风险大,但也暴利。他们需要足够的流动资金,维持运营,供竞选开销。
简心宁递上一份文件,是她做的保守资金预算。
里面列出各项开支,涉及军火制造的成本,政治资源投入,内部管理投入……虽然都是预估,但极其详尽,包含相关人员名单。把这份文件看明白,差不多就能看透温明惟背后的一切了。
温明惟翻看了一会儿,突然转递给谈照,微微一笑道:“你要看看吗?”
“……”简心宁一惊,下意识挺直脊背,眼神跟随他手部的动作转向对面的另一个人。
气氛微妙一滞,谈照接住却没翻,手指按在文件边缘,反问道:“适合我看吗?简小姐好像不太同意。”
简心宁不做声,代表默认。
谈照把文件递还给温明惟,面色不豫,但分寸掌握得正好。
温明惟看他一眼,笑了笑略过这茬,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们聊军火,不可避免地提到境外。
近两年,温明惟的大部分货出给境外黑市,交货流程复杂,转几个中间人的手,买卖双方身份隐藏——即使大家心知肚明,手续上也要藏一藏。这是温明惟不露把柄的关键。
任何商品的价值都受供求关系影响,军火也不例外。
军火商发的是战争财,境外越混乱枪支弹药消耗越大,对他越有益处。无论是从这个角度考虑,还是为方便继续和黑市交易,温明惟都不乐于见到有人统一境外,更何况这个人是温明哲。
温明惟把浦邦相关的新信息和那两天发生的事情给简心宁简述了一遍,说:“我们可以暂时不管温明哲,但今年的几批货最好别走东南一带,以免节外生枝。”
“几批?”简心宁问。
“至少再加三批,你先安排生产,走货路线我回头再定。”
温明惟说:“顺便找人盯一下境内赌城,看看有没有新资本介入,温明哲可能会在这方面有动作。”
“好。”
简心宁想起温明哲那张脸,遥远的记忆复苏,恍然回到多年前那个惨烈的日子,温氏分崩离析,死了太多人,战场混乱无比,一具具倒下的尸体令人麻木,但即便如此,温明哲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她也无法想象。
“可能是替身,”温明惟说,“以前有个算命的给他算过一卦,说他命里多灾,要破解就得找人挡灾,所以他养过替身,把脸整成他自己的样子。当时可能是我杀错了,也可能是在他倒下之后手下趁乱拿替身把他换走,紧急救了他一命。”
温明惟一生谨慎,在小事上都不犯错,更何况是那么关键的一战,对他最重要的仇人,怎么可能轻易“杀错”?
但那天简青铮死了,他能保持清醒已属不易,一切皆有可能。
提及往事,两人默契地沉默了。
谈照脑海里没有能跟他们同时想象的画面,默然一瞥温明惟,欲言又止。
“谈先生,”简心宁突然开口,毫无预兆地问,“你被挟持带走的那天,温明哲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谈照转向她:“没有。”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个话很多的人。”
“是吗?”
“牢骚话也没有吗?”
“有吧,但我不记得了。”
谈照讥讽道:“倒是有一些脏话,你需要我学一遍吗?”
“……不用。”
简心宁看着他,半晌又道:“其实温明哲的枪法挺准的。”
她意有所指,谈照冷笑:“是,我怎么没被一枪打死呢,如果死了,现在就不会被你怀疑了,是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