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 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也丝毫不平凡, 先不说距今还遥远的储位之争,就说这位“陛下”自身……
许多人想到这里一时竟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若天幕播放的一切果真为真, 有这样一位皇帝,倒还真是大宣之福。
这些人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不禁感叹, 虽然也有人只觉如遇大敌。
是夜, 殷闵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仿佛来到了一处与皇宫相似却又不同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忽地感到身后似乎有人出现, 便立即回身去看。
这一看,殷闵便顿时怔住了。
“你……”
对面容貌与他极为相似,身着帝王服饰,身材伟岸,气势不凡的男人同时也发出这样的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沉默了。
片刻后,殷闵率先开口:“你是未来的我?”
虽然从长相上来看不难分辨出这点,但这猜的未免也太快了,思及近日出现的天幕,天凤帝似有些猜测,毕竟怪事若是一桩接一桩的出现,中间有些许联系也很正常。
于是他索性也直接开口道:“你也看到了天幕?”
话音刚落,都不用殷闵回答,只看年轻时自己一瞬间惊讶的表情,天凤帝就已经知晓答案。
二人对视一眼,得,话说到这个地步,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相遇,但既然见面了,便绝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于是殷闵直接便开口问起了太医院近日研究牛痘的问题,这东西毕竟不是出自人身上,总要经过各种试验才能放心应用,他前世一般的大夫哪会没事研究这种东西,还是古早版的,想要搞出成品,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想要立刻研究出什么也不可能,现在现成的答案就摆在眼前,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他就不信未来的他有好东西会不拿出来。
天凤帝:“……”
他面容威严的看了眼身高才到自己胸口的殷闵,摇摇头,还是老实的当起了工具人,回答各种问题。
等到该问的事情问完,就到了闲聊的时刻,殷闵毕竟不是真的少年,虽然历经的沧桑和波折明显不如天凤帝来的要多,但二人一人身着太子服饰,一个身着帝王服饰相对而坐,倒也不至于显的多弱势。
殷闵思忖片刻,有些迟疑的道:“你和太子的关系很好?”
这是他最好奇不过的事了,从天幕上不难看出,未来的那个他对于殷慕青这个儿子还是很在意的……他上辈子没有养育过子嗣,实在很难想象那个父慈子孝的画面。
天凤帝闻言便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们不会轻易选择承担责任,这是对于责任本身的慎重,可若一旦承担了,就一定会尽自己所能。
当日成王妃临终托付,纵然天凤帝不想多一个累赘,却也不得不接,毕竟当时再没有比他这个叔叔更适合承担托付的人了,他也总不可能将孩子转交给谁,不然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岂不就是他的罪过?
而只当一个甩手掌柜,这也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太子是他一手养育和塑成,就连政治倾向也有他的刻意引导,刨除一些小问题,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继承人——天凤帝这么做是不希望自己死后人死政消。
却没想到,到头来,太子竟然死在了他的前面,人心都是肉长的,知道这件事时,他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心中却不是不痛的。
殷闵听的叹了口气,只觉一阵头大,当爹也是件难事啊,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倾向于天凤帝对于孙子们的态度。
二人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时间早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再等到一阵白色的雾气升起时,他们便各自若有所觉的道了别。
第二日,等殷闵一觉醒来,便迫不及待的赶去太医院验证成果。
*
与此同时,天凤帝这边,他也方才觉醒,等到在诸多侍从的服侍下穿戴整齐,梳洗完毕后,却见太子不知何时竟赶来请安了。
天凤帝没有多想,可却在这时,太子却忽然屏蔽左右,显然是有不方便透露的话要说。
他缓缓看向太子,却见这个儿子犹豫说道:“父皇,未来皇储之事,儿子觉得……儿子的几个女儿资质也颇为可佳。”
天凤帝微微惊讶。
这也就是父子二人的关系与普通天家父子不同,不然光是太子的这番话就是大不敬,更别提对方的提议的内容,便是皇帝都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太子居然能产生这种想法。
是受了他的影响吗?
随即天凤帝面色微沉:“你这是在给朕交代遗言?”
太子殷慕青摇头苦笑:“父皇,儿臣也不希望您白发人送黑发人,只可惜寿数这种东西终究是没办法算的准的,儿臣会有今日一言,也只是觉得……”
“若您想要提升女子地位的话,出一任女帝是最有效的方法。”
即使最初必然会遭到强烈的抵制,但天凤帝寿数够长,积威甚重,部分人哪怕再有不满,也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而等到时日一长,所有人都渐渐习惯了女帝当政,对方身后又有上一任皇帝帮忙背书,这种观念一但固定,势力形成,便会成为传统的一部分,也就不必担心未来再有如张望津这一类人出现,再将女子打压下去了。
而下一任皇帝身为女子,只要对方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就一定不会轻易与作为她靠山的天凤帝产生政治上的分歧。
殷慕青是土生土长的当代人,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当然也疑惑过父皇为何一定要提拔女子,而不是让她们专注在家提升国朝人口。
但他不会轻易反对父皇。或许是因为被天凤帝亲自一手带大的原因,殷慕青在行事风格和想法上也有诸多地方与父亲相似,在他看来,女子地位的高低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即便真如一些危言耸听之人说的会造成问题,也已不是他这个早死的人能够看到的了。
相比之下,更重要的还是着手于眼前的问题,他不希望自己父亲忙活了一辈子,连喜欢什么都要克制,最后却都在死后,被不孝的后人轻轻一道旨意,或是有心人的作用之下化为乌有。
说到底,在太子看来,天下难道还能因为出一任女帝就乱起来吗?只要不出乱子,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可以放心搞,至于那些反对的人,终究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辩驳,说到底还是偏见,当谁看不出来似的。
天凤帝自然明白儿子的意思,当下不由有些感动。
身为一个男人,若说他能完全理解女子的处境,那是瞎说,毕竟这世上就没人能够完全切身理解另一个人的处境。
他只是希望这个世上能够尽量少一些压迫,无论是来自阶级的压迫,还是来自于不同性别之间的压迫,这当然并不是一日之功,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轻易做到,但他却不能一点不做,每个人都是时代的砖瓦,想要获得进步,就需要人来一层一层的垒起来。
太子即便不能真的懂他,可能够有这份心意,却也足够叫他欣慰了。
天凤帝摸了摸儿子的头,就好像再次回到了小时候那样,他昔日也是征战过沙场的人,能提枪将人钉起来,身体素质可想而知,便是登基过后忙于政务也没有疏于锻炼,健壮伟岸的身形和自小体弱的太子一比,简直都能将人揣进怀里。
他面容带着笑意道:“这种事你操心的还太早了,无论是谁继位,都必须要有能力才行。”
不然的话,再如何扶持也是没用的。
以及,皇帝不觉得未来的自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一切,且往后看吧。
谁都没提太子妃的独子,估计也就是未来的太孙,说起来,太子的亲生父亲,成王一脉还正缺个人过继呢。
*
殷闵却不知另一个自己正父慈子孝温情脉脉着,不过此刻他也正面对着自己这边的亲爹。
相比起天凤帝和自己的太子,殷闵和老皇帝的关系显然就更要公事公办许多了,一个需要证明自己,一个则需要继承人,感情多深先不提,就很一拍即合。
这日,殷闵前来向老皇帝请安,顺便交代了一下牛痘的进程,却在这时,老皇帝将一份奏折交给了他。
殷闵颇为意外的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眼,越看便越是惊奇。
说起来,这事还要从如今早已被处置的李崇说起。
当初对方身边有一个叫做沈翊的幕僚,因为对方帮助未来谋逆的李崇出谋划策,天幕事发之后,便被天庆帝赐了一杯鸩酒了结了性命。
但这件事其实还有一段插曲,沈翊自知活不了命,为了不牵连家人,便主动交代了一件事,也就是李崇为何能拿出那么多钱来收买那么多人的原因。
昔年宣朝初立,因为当时社会生产经过乱世遭到严重破坏,以及其他各方面原因,天庆帝便暂时禁止了海运,专注发展国家内政。
可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完全禁的了,随着这些年宣朝渐渐兴盛起来,利欲熏心铤而走险之辈更是多了起来。前朝时,便有外界的国家因为和黎朝建立贸易关系,接收陶瓷、丝绸、茶叶等物作为中转站向周边输送,因而还有了黄金之城的美誉。
可想而知这类交易里面的利润能有多丰厚。
李崇就是与那些走私的人相勾结,同时作为了保护伞之一。
这件事自从被上报上来之后,武德司更是暗中查了数个月才将这些走私商人的名单凑齐,但即使如此,却还有很多内幕没能彻底查清。毕竟这年头但凡做生意的,上面必然都会有保护伞,也就是说,朝中其实也有人牵扯了进去,李崇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原本老皇帝还没想过叫太子知道这件事,但因为昨天的天幕提起了未来的天凤帝派人出海后带回了高产作物,虽然还不清楚这个高产作物到底多有用,但能在历史长河中被天幕关注并提起,必然也有不凡之处。
是以老皇帝便突发奇想,想要看看自己这个儿子对于如何处理这件事会有什么见解。
谁知却见太子从奏折中抬起头,突然一脸坚定的说道:“父皇,儿臣请命前往处理此事。”
第47章
伴随着皇帝的一道旨意, 被派往徐州一带的钦差大臣就这样踏上旅程,名为照例巡查,实则却是为处理走私一案, 只是为免提早惊动相关之人, 防止狗急跳墙, 这才在表面上寻了个一般的由头。
至于当日主动提议想要处理这件事的殷闵,他的确跟着出来了, 不过身份上……却是个挂件。
其实也不全是, 但大概意思上差不多。
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的确大发慈悲的放他出来了, 但并不很指望这个没什么经验年纪又小的儿子能起到什么关键作用, 而是另派了人来处理这件事, 这次让殷闵跟着出来, 多了也不要求, 就是想要这个一直待在“深闺”之中的儿子哪怕能长一些见识也好。
毕竟无论未来的天凤帝再怎么厉害, 总不可能真的生而知之吧?如今因为天幕的变故,让殷闵继续按照原本的轨迹成长是不可能了,是以总要对这个儿子培养一二才行。
身为皇帝若半点没见过民间疾苦, 是很容易被下面的人糊弄的。
也是考虑到能够历练太子这点, 皇帝才会答应放人,不然放殷闵一个人在外, 他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总之也算是意料之中吧。
殷闵坐在行驶中的马车上, 感受着路途的颠簸,内心并不意外亲爹的做法, 毕竟谁还能让个半大的孩子掌管这么大的摊子, 朝政可不是儿戏。他当初会那么说, 最终目的也只是想要一个逐渐插手政事的契机而已,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都行, 或多或少都可,就是不能再继续随波逐流的旁观下去。
毕竟支撑着他现在一切的东西都还太虚无飘渺了,若不早些将这些东西化为实质,中间会出什么意外谁都不好说,又不是每个人都看他顺眼。
可合适的机会还真不好找,太大的事不一定能交给他,太小的事做了又没什么意义,最重要的是朝中也不是每天都有大事发生,大多数时候地方向朝中递交上来的折子内容都是:皇桑,你好吗?
殷闵:“……”
殷闵深刻认为,自己作为太子不一定需要什么事都做到最优秀,但一定要在政治上展现出自己的才能才行,这方面最好主动出击,不要等别人趁机给他出题。
至于亲自册封他为太子的皇帝为什么意识不到他身上的危机?也不帮忙解决?
有些事就是这么残酷,殷闵毕竟是一国储君,有事情解决不了,理由找再多那也只能是他自己的问题,皇帝会给他提供一定便利,但绝对不可能把饭一口一口的喂给他。
路上行使了差不多半个月,车队很快就到达了徐州城,只是才刚进城没多久,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殷闵坐在马车内,见此不由掀起车帘往外看去,却见道路前方不知为何乌泱泱的堆了一大群人在那里,隐隐还传来一阵凄切的哭声,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这时,主动出去查探的曹峂从人群中气喘吁吁的挤回来道:“前面死人了。”
殷闵蹙眉:“为何?”
曹峂道:“据说是城中一名姓孙的富户家的少爷当街纵马,不小心踏死了一个沿街卖碳的小贩,家离的近,妻儿都赶了过来,正哭着呢。”
他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曹峂小时候没进宫前是过过苦日子的,如今这天气又冷,支撑一个家的顶梁柱骤然离世,可想而知这对母子的生活会如何艰辛,若是家中没什么积蓄,会活活冻死在这个冬日里也说不准。
当真可怜。
殷闵听后当即冷笑:“视朝廷法度为无物,倒是好大的胆子,人呢?还不立刻拿下!”
太子发了话,坐在前面的车架内,不久前才被皇帝召回京中,钦点为钦差大臣的严松清听了也没犹豫。
别说太子了,这事就算换了他自己肯定也要将这胆大包天的贼人拿下,别的不说,这都犯事到钦差大臣的眼皮子底下了,再瞎也没有当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