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寒暗笑了一声,又慢慢地转回了头。
“虽说婚事放到年后再做安排,但这也不是说阿寒你要到那时才能成为我们时家的人。”丁安荷又开口,顺着方才的话谈起了别的事情来。“这些日子可以多与二房三房的人接触,时家之内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就是去找几个姑娘一起赏花,也是可以的。”
“不错,可以多走动走动。”时献赞同点头。
冠寒知道这是在教自己与时府别的人相处,便乖巧地点了点脑袋。
说了时府别的人,丁安荷最后才谈到了整个时家重中之重的老夫人。
但也没有细讲,只是对着时易之吩咐道:“你找个日子,带着阿寒去给你祖母请个安,你们祖孙三人再一起用个膳。”
时易之点头应了声“好”。
话说到这里,今日该谈的也算是谈尽了。
丁安荷不强留人用膳与他们培养感情,只是再嘱咐了几句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而等时易之与冠寒相伴着走出院子后,她就立刻转头看向端正坐在太师椅上的时献。
“我倒不知我这么多年嫁的人,其实是个只会学人说话和点头的木头。”丁安荷戏谑道,“老爷平日里的能言善辩都去哪了?”
时献兀自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头看向丁安荷,眉眼都往下垂了不少。“你不是让我莫要吓着含章的心上人了么?”
“可我也没叫你不说话啊。”丁安荷笑着捻起一个柿饼,塞进了时献的嘴里。“你不说话,怎么让你儿子知道你为他操的心?你看看你们都生疏成什么模样了。
“罢了,我不操你们的心,日后有阿寒在,我也更没时间在你们身上操心了。”
时献张张嘴,没说出话来,自暴自弃地就着这样的姿势开始嚼柿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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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寒原本以为丁安荷说的多与其他几房走动,是待他日后慢慢地花时间交往。
哪知去见了时父时母的第二日,整个时府仿佛就都知道他和时易之的事情了。
往日那个安静的“幽篁里”,一夕之间被来往的人踏破了门槛。
最先冲进来的,自然就是时易之的亲弟弟时永朔,他倒还算正常,毕竟早就知道了冠寒与时易之的关系。
在两人等着见时父时母的那段日子里,他也陪着冠寒演练了许多次见面时的场景。
因此能说的话也没有太多,只是跟冠寒将“监视时易之”的交易又给加深了几遍,百般强调让冠寒多吹吹枕头风,让时易之多照顾照顾他这个亲弟弟。
交代完,就慢慢悠悠地逛出了院。
而第二个进院子的,是二房长子时永商。
他带着自己的妻段罗绮,提了大大小小满手的礼品来,一进院子就开始喊“恭喜恭喜”,好似他们见了父母就是已经成婚了一般。
趁着段罗绮和冠寒坐着闲聊的时机,时永商又一下就将时易之给拉到了角落。
挑着眉低声问道:“大哥,你上次问我的,就是你和寒公子之间的事情吧?”
“不不!”时易之离开矢口否认。
这虽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但若是在时永商面前应下了,保不齐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传到别人的耳中。
他自己倒也还好,怕则怕冠寒会不喜欢。
“喔,不是?”时永商眯了眯眼,“那大哥就是在和寒公子相处的时候,又找了别的人恩爱咯?”
时易之立刻瞪大了眼睛,“永商,不可妄言!”
要是被冠寒听见了误会了,那该如何是好?
“哼,大哥也忒没意思了些。”时永商瘪着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我好歹也给你出谋划策过呢,要真算起来,我还能称得上是你和寒公子之间的半个媒人呢。”
时易之抿着唇,不说话了。
看着他这幅模样,时永商无奈,最后只得笑着摇头,“罢了罢了,我也不是第一日认识大哥了。”
说完,他忽然又凑近到时易之的耳边,压着声音笑嘻嘻地说:“不管大哥愿不愿意说,我都是会站在大哥这边的,日后大哥若想习得一些与妻相处之道,我必倾囊相授。”
语罢,他就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回了段罗绮的身边。
听了一会儿,就像个没事人般,立刻加入了段罗绮与冠寒的交谈。
这边时永商聊够了带着段罗绮走了,那边二房的龙凤胎又带着自己的四姐时永玥上了门。
时永玥性子安静,与时易之和冠寒打了声招呼就落了座,期间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面上带笑地看着龙凤胎打闹。
龙凤胎倒是闹腾得很,一下抱着时易之的大腿问什么时候成婚什么时候吃席,一下扯着冠寒的衣袖说大嫂好漂亮大嫂身上好香。
总之,是一刻也安分不下来。
不过他们也没待多长时间,瞧着快到午膳的点了,就赶忙告了退。
临走之前,时永玥忽然又喊了声冠寒,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绣着桂花绕枝的荷包来。
“嫂……寒公子,这是我为你和大哥做的,针脚不够细,花样兴许也算不得有新意,还望寒公子和大哥莫要嫌弃。”
这还是冠寒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东西。
他无措地眨眨眼,将手在衣袍上印了印才接过荷包。
“四小姐过谦了。”他指腹在桂花上轻抚了一下,顺滑的触感几乎熨平了他的心。“这花绣得栩栩如生,宫中的绣娘也不过如此了。”
时永玥一下就红了脸,也不敢看冠寒了,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回应道:“寒,寒公子谬赞……跟着大哥喊我四妹就好……我,那我们就先告退了,下会得了闲再聊……”
说着,就带着龙凤胎匆匆地离开了院子。
姐弟三人离开后,三房那边也来了人,是时易之的六堂弟时永治。
时永治与时永朔相差不过两个月,却比时永朔沉稳得多,带了份礼上门,还周道地给他们带了几句三房的话。
这也是个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因而让冠寒屡次想起最初的时易之,那时不也是这样满嘴的之乎者也?
顿时,心下也生出了不少的亲近。
不过时永治同样没能留多久,只是简单地闲聊一番后就告了退。
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一日的时间也这么被耗尽了。
眼见着天黑了下来,冠寒却累得躺靠在了矮榻上,直说自己不想回去不想动,让时易之今夜去睡他的花锦院。
时易之也跟着话本子学坏了不少,竟然笑着将房门给合上了。
竟然还说:“那今夜寒公子便在此歇息吧。”
“哎呀,这样的话怎么能随口说呢!”冠寒佯装惊诧,学着时易之从前的口吻说:“不妥不妥,若是教人知道了,对时少爷的名声有损。”
被这么打趣,时易之的面上生了几分淡淡的热。
他跟着坐在了矮榻上,手一探,忽地开始帮冠寒捏肩。“府中人多,今日确实是辛苦你了。”
冠寒喟叹一声,侧举着手也在时易之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起来。“时少爷也辛苦了。”
可不过才捏了一会儿,他就突然坐直了身体,然后从丝织枕后面翻出了两个荷包出来。
“我差点忘了,这是四妹妹给我们做的。”他将两个荷包并在了一起,摆到他与时易之的面前。“都是桂花,绣得可真厉害。”
虽说都是桂花,但又略有不同——其中一个枝桠虬结,显得稳重端庄;另一个花叶葳蕤,娴静秀美。
冠寒比对了一会儿,将花叶茂盛的那个递给了时易之。“这个给你。”
时易之信手接过,垂眸观察了一会儿,轻叹道:“四妹的女红确实了得。”
“你们时家的人个个都有才能。”冠寒把荷包挂在了腰间,摆弄着欣赏了一会儿。“真好看。”
时易之顿了顿,沉吟几息后倏地伸手揽住了冠寒。“寒公子也很有才能,日后也会是时家人。”
被揽入了怀中,冠寒就顺势将下巴搭在了时易之的肩上。
不过他也没有急着回应,而是心不在焉地扯了扯时易之的头发、戳了戳时易之颈侧跳动的脉搏。
等玩厌了之后,才近乎呢喃般地开口,“我以前没想成为谁家的人,但即使我有名无姓,时家好像也没把我当外人。”
真是奇怪。
真是好运。
虽然时至今日,冠寒还是没想给自己框以姓氏,还是没想成了谁的附庸。
但正如繁茂的花会渴求肥沃的土、振翅的鸟会眷恋温暖的巢,冠寒也不能说自己是不喜欢时家人如此对待他的。
他想,飘零的浮萍或许也逐渐生出了根。
第60章 第二十八簇 新年
窗外日光弹指过,檐下清州雪纷纷。
十二月一到,如柳絮般轻柔的雪便长留在了清州,晨起推开窗子一看,多数时候都是皑皑的一片。
在风雪之中,冠寒终于得了机会套上了时易之给他做的狐皮大氅。
但单他自己一个人他又不愿意了,费时费力地找了件颜色相近的,偏要让时易之也穿上。
大抵是从这里得到了趣味,此之后,冠寒就开始乐忠于与时易之打扮得相似。
从上到下,从大的披风大氅到小的发簪扣子,件件都着手安排得清除,就连新制的冬衣,也非要用上同一匹布、绣上同样的花纹不可。
因此久而久之,众人只要一看到衣着相近的两人肩并肩地走在一起,就会默契地感叹——哎呀,大少爷与他将要成婚的夫婿又出来逛园子了。
十二月上旬的风大,十二月下旬的雪厚。
但雪再厚也压不住即将被点燃的热情,因为再过不久,清州人将要迎来他们一年中第二个重要的日子——新年。
年尾小年一到,府里就有了辞旧迎新的氛围。
采办的采办、扫尘的扫尘,檐下的八角琉璃宫灯换了一批红漆红穗子的上去,偏门侧门也贴上了对联和年画,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绑上了红绸编的大花。
当然,为将这一年做的事情收个尾,忙的人也会更忙——时易之又开始了早出晚归。
兴许是怕冠寒一人觉得孤单,某日用完午膳后,时永玥就带着龙凤胎进了花锦院。
主屋的门和窗子都大开着,人来人往都能看得见里头,又有一对年纪小的龙凤胎在,因而冠寒和时永玥坐在一起闲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但时永玥的话也不多,为了打发时间,只得开始交冠寒做些小玩意。
她的本事可不单单在女红上,剪纸、打络子也是一绝。
完完整整的一张纸,她不过是折了几下又用剪子剪了几下,展开之后就成了一个复杂好看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