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我……我有一个好友。”时易之捏了捏藏在袖中的指腹,用细微的痛掩饰下心慌。“他近日有了些愁绪,问了我,可我也不知道,所以就想来问问你帮帮他。”
时永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睁大了些。“可以啊,大哥你说,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时易之斟酌一番,而后才继续道:“他说他有了心仪之人,两人之间也过了好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因此他就以为和那心上人是两情相悦、毫无隐瞒的,只是……只是近日发生了一些事,让他改变了这样的想法。”
“什么事?”
具体是什么事岂能细说?
一说出来那定然会教时永商猜出他说的不是好友,而是他自己了。
于是他沉吟片刻,谨慎道:“是那心上人隐瞒了些事让我好友知晓了,因着这事,好友便开始怀疑那心上人是不是不信任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他,从前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唔……”时永商半眯着眼将时易之上下打量了一番,摸着下巴问:“那人隐瞒的,可是什么伤天害理、泯灭人性的恶事?”
时易之摇头,“不是。”
“或是有违人伦、欺师灭祖的坏事?”
“非也。”
“那是三心二意、二三其德的风流韵事?”
“自然不是。”
时永商皱起眉头,“那你何……那大哥你的好友何故耿耿于怀?”
此一句倒是把时易之给问住了。
对呀,他何故如此耿耿于怀?
思索了一会儿,时易之才勉强找回了昨夜的心情。“只因那人从前最怕疼,可这次受了伤却不知为何自个儿承受着,没让我知晓。”
“那你有问他原因吗?”
“问了。”时易之点点头,“只是他不肯说。”
时永商深吸一口气,笑着晃了晃脑袋。“好呀好呀,你不说,他也不说,两个闷葫芦走在一起了。”
时易之抿住唇,不接话了。
看着他这幅模样,时永商只得先问出口。“只是因为这个,便怀疑他不喜欢你?”
“并非仅因为此。”时易之垂着头,用指甲在手背上压出了一道小月牙来,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还因为,他从没说过诸如‘喜欢你’‘心悦你’这样的话。”
这话说出后,先让他自己怔愣了好一会儿。
他忽而想起了最冠寒最初的期盼——把他从南风馆带出来就好,让他能过上好日子就好,离开或留在他身边都好。
可是当时放手的话说得慷慨,如今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就还是心乱如麻。
原来时易之不似想象里的果敢,也不如预设中的慷慨。
“这么多年,我也没从你嘴里听到过‘喜欢弟弟妹妹们’、‘喜欢祖母’、‘喜欢爹娘’这样的话。”时永商蓦地开口。“可我好像也没怀疑过你是不喜欢我们的。”
他托着下巴,半边脸的肉被挤出去了一团,话说得含含糊糊。
时易之呆滞住,仿佛有什么塞入了他艰涩到难以思考的脑袋,又仿佛有什么抽离了。
而时永商还在说,“人和人总是不同的,你若只是觉得他没说过这些话就代表他不喜欢你,不如去找他做过哪些事,而那些事都在代表着他在意你。
“反正在我看来大哥你这都不是事,你要是实在过不去,就直接把对我说的话都再对他说一遍好了。
“开诚布公地聊一聊,总比自己胡思乱想的好,聊开了就一起出门玩一玩逛一逛,就又是恩爱的小夫妻了~”
说完,时永商自己嘿嘿笑了几声,面上浮现了几团酡红。
时永商拍了拍脸,轻咳几声,“不过也别把这个奉为圭臬了,因为有些人惯会骗人,说的做的都让人分不出真假来,因此还要是兼听则明。”
语罢,他忽然话锋一转,笑嘻嘻地说:“所以我建议大哥告诉我那人是谁,让我来帮你具体分析一下。”
听到这里,时易之才晓得自个儿露馅了。
他赶忙起来,佯装没听见时永商的问题,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二弟,我代好友谢过你,那边生意上还有些事,我就先走了。”
走到门口,又猛地回身告诫道:“今日之事,二弟可千万别往外说,切记为我好友保密。”
“知道了。”时永商撇了撇嘴。
语罢,时易之就出了门。
时易之的急切也不是装的,方才的那番谈话确实让他茅塞顿开,有了些新的领悟。
其一,冠寒不远千里地从湄洲随他来到清州,本就孑然一人,因而不管如何,他昨夜那样冷淡着的行为都是不对的;
其二,一切也正如二堂弟所说,万事不可自己憋着乱猜测,独自一人,好的兴许也会被想成坏的。
他抬眼看了看天,时辰尚早,这个点冠寒应当也是刚醒。
他现在便要去找说清楚!
第46章 第十四簇 不清
时易之甫一迈进院子,就听见西厢房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弄倒了一大堆的东西。
他心下一凛,怕出什么事立刻快走过去。
可站定在门口顺着敞开的缝往里一看,发现竟然是冠寒在收拾行囊。
但也没什么条理,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全部胡乱地装进去,那些杂乱的声音就是因为这个发出的。
“寒……”
时易之下意识地想喊人,可才吐出一个字,正在忙碌的人就敏锐地扭头看向了他。
面上表情淡淡,眼中却掺着怒意。
然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这样盯了一会儿,冠寒就又转回头去重新开始收拾东西。
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时易之如何能不知道冠寒这是生气了。
他自己原本也没多少脾气在身上,得时永商开解后,心中更是一点芥蒂也没有了,立刻像从前一般急急忙忙地进了房去哄人。
“寒公子,你这是作何?”他试图伸手去阻挡,也不在意会被冠寒大开大合的动作误伤到。“何故突然之间就开始收拾起行囊了?”
冠寒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做着动作。
看着他一副下定决心、去意已决的模样,时易之一咬牙心一狠,一只手夺过了包袱,另一只手攥住了冠寒的手腕。
被拦住动作的冠寒怒视向他,眉心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好似在质问他要干什么。
他嘴巴张合几下,迟疑地说:“该到用午膳的点了,想必你也饿了,那……”
时易之原本是想缓和些气氛,可不知是哪些字词用的不对了,竟然惹的冠寒直接将手用力地抽了回去。
因为包袱被夺了,冠寒也没有再继续收拾东西,转身坐上了罗汉床。
他的手肘杵在小几上,掌心托着下巴,什么都没再做,也仍旧什么话都没说。
像是铁了心的不想和时易之这个人交谈一般。
然而时易之知道,面对冠寒绝不能像面对其他人那般,若是让说出他自己独处冷静一番这样的话,怕是两人再也没有搭上话的机会了。
瘐晰筝璃……
于是他走近几步,柔声道:“寒公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莫要独自一人憋在心中,有什么话都可与我说。”
时永商说得对,与其你瞒我瞒,不如敞开细谈。
“说?不开口说话的人不是我吧。”冠寒冷冷地哼笑一声,“我倒是愿意说,可某些人也不见得愿意听。”
说到这里,昨夜时易之沉默不语的表情又浮现在了冠寒的眼前,再一想到因为这件事还没让他睡好觉,他就愈发地生气了。
“无端端地开始闹脾气,如此也就罢了,还为了躲我一大早就出了门。
“时少爷,你若是厌烦我了就趁早说,我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你又何故多此一举做这些?”
最后一个字落下,冠寒又觉得这句话自己说得很不好。
“死缠烂打”这四个字用上后,就好像是他对时易之情根深重似的。
实际上恰恰相反!!!
他不愿在这上面吃亏落了面子,赶忙补充道:“当初可是你说要带我来清洲的,也是你说要让我与你成婚的,我见你还算诚恳,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你,何曾想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变了心。”
冠寒话音一落,时易之就顿了顿,心和脑袋都空了一瞬。
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我……是,是这样的。”他眨了眨眼,如了然也如释怀般吐出了一口气。“确实一直都是我在强求。”
那口浊气被吐了出去,时易之倒比昨夜更坦然与坚信了。
他往冠寒的方向挪近些许,迟疑却又笃定地说:“可我想,寒公子你应当也是不厌恶我的吧。”
冠寒不喜欢他,是他做得不够好;冠寒不厌恶他,那一切都还有转机还能继续。
要他放手,是万万不能。
“谁说的?你自己这么以为的吗?”冠寒嗤笑一声。
说着,身子刻意地往后倒了些,与时易之拉开了点不太明显的距离。“我现在非常讨厌你,所以我准备走了,免得继续与你两看相厌,搅的日子不得安宁。”
听到这话,时易之却笑了起来。
他几乎无赖般地回答,“是我感受出来的,你不抵触我。”
厌恶比爱更容易觉察,冠寒对他或许没那么喜欢,但也一定有依赖。
这给了他底气。
所以他说:“不瞒你说,昨夜我那样,确实是因为有些生你的气。”
冠寒一点委屈也受不得,只是听到“生你的气”这几个字,就怒而瞪了时易之一眼。
“我气你受伤了也不跟我说,气你不肯告诉我不说是为了什么。”时易之顿了顿,藏在袖中的手蜷紧。“我还气自己,气我没及时发现你身上的伤,也气我笨拙愚钝,哪怕过了这么久,都还没能让你全身心地信赖我。
“今早出门也不是为了躲你,是我想去找些法子来开解开解自己,以及改变这样的现状。”
说到这里,时易之又赶忙补充,“我找的不是别的什么人,是我的二堂弟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