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其名曰“成了婚便知成婚的福”,所以要让亲近的人也赶紧受这样的好。
时易之支支吾吾,一直躲着这个话。
小辈们插科打诨聊得热火朝天,几位长辈看得乐乐呵呵,偶尔也会插插话。
只是时易之的亲弟弟时永朔并不怎么开口。
他大多时间都用来往嘴里塞饭菜,余下大头又用来盯着自己的亲哥哥,最后剩下的那些便是用怪异的眼神,将席面上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扫一遍。
尤其针对正在和时易之说话的。
人人都有事可做,但冠寒说不上话,也听不懂他们在聊了什么,便索性只顾着吃了。
确实是珍馐佳肴,他从前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有,样样也都色香味俱全,哪怕是再挑食的人也能吃上几口。
换做从前,冠寒定会食指大开,可现下也不知为何,他竟然没了什么胃口。
听着周围的嬉笑打趣声,他想,许是初来清州水土不服。
或许过些日子,他就会不药而愈的。
或许如此。
总之,玉箸轻响、杯盏相碰,待月上柳梢之时,一场接风洗尘宴才终于结束。
热闹了一夜的时府,也再次归于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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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结束,各人回各院,时易之也与冠寒开始往那幽静的小院走。
益才被早早地吩咐着回了院,因此次回程又只有他们二人相伴。
席上时易之饮了些酒,身上带着几分让冠寒陌生的酒气,但面上不显,就终究还是猜不出喝醉了没有。
月光穿过层叠的竹叶照进抄手游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只能听见细微的脚步声,静得有些发凉。
冠寒原以为时易之应该会有话对自己说的,然而直至两人回到了院子,时易之也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看着时易之进了屋子,冠寒也沉默不语地回了西厢房。
门一开一关,外头那些热闹的、安静的、嘈杂的、死寂的,就都被锁在门外。
他按照惯例沐浴梳洗了一番,而后换上时易之给自己准备的舒适柔软的新里衣,摸着上了床。
陪伴了他许久的小被子也被送了过来,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上头绣着的红眼呆兔子展露在外,一眼就能看见那呆呆傻傻的模样。
冠寒伸手摸了几下,触感还是一样的触感,样子也还是从前的样子。
一切仿佛都未有改变,然而他怎得再感受不到惬意了呢?
只是短短几个时辰,他的心上像是被盖上了一团湿乎乎的东西,又重又闷,不至于窒息,却让人身心俱疲。
冠寒想,其实清州没那么好,有银丝碳和地龙的时府也没那么好。
然后他又开始想念那个被时易之弃之如敝履的小马车,虽然摇摇晃晃十分拥挤,但他一抬手就可以碰到人。
发脾气没人看到,累了直接躺进时易之的怀里也不会有人说教。
但其实可能是他没那么好。
他和那辆被锁入库房里的旧马车是一样的,没得选的时候觉得还不错,选择多了才发现不过如此。
因为时易之本就是受人喜爱的大哥、备受期许的长孙、人人敬仰的时家大少爷,重新回到了他的热闹里后,就不必要再做与不归人相伴的羁旅客。
不过千不好万不好,最不好的还是时易之。
将他从南风馆带了出来,允了他真假难辨的承诺与似是而非的喜欢,给了他不切实际的渴望和如梦如幻的期待。
然后又因为他的出身不够光彩、身份不够正当,就随意地将他冷落。
冠寒咬了咬唇,脑袋一热,反手将小被子掀到了床上。
看着那团被子,他用掌心抵住了额头,忍不住轻念了一句,“时易之,真是的。”
第37章 第五簇 道歉
时易之的酒量算不得太好,但胜在酒醉之后也不会做出有碍观瞻、失去理智的事情,只是人会变得迟钝些、木讷些。
其实接风洗尘宴上与几位堂弟堂妹喝了几杯,他便隐隐有些接不上话了。
但又不好拂了他们的兴致,便佯装着清醒去配合,可实际自己也不太记得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宴席结束后,他跟着身边的人亦步亦趋地回到了自个的院子。
凭着骨子里的记忆自力更生地沐浴洗漱完,又爬上了床端端正正地盖好了被子。
只是眼睛刚闭上没多久,他就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倏地坐了起来。
——今日不同往日,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院子的西厢房里头,还住着得小心翼翼哄着的心上人呢。
“坏了坏了坏了……”他晃了晃有些晕晕乎乎不清醒的脑袋,立刻掀了被子翻身下去。“一句话也没说,准得把他给吓坏了,应当要哄着的,哪能这样被冷落呢?”
一边赶忙往身上套外袍,还一边自省道:“日后万不能再喝了,万不能……”
凭借着本能,穿好衣物后他就径直朝西厢房而去。
门虽紧闭,灯还点着。
微微凑近,还能听到几分窸窸窣窣的声音。
确保人还未入睡后,他立刻就敲了门。“寒公子,你睡了吗?寒公子?”
许是人喝得有些醉了,声音也未有收敛,叫喊的声音传遍了小院。
晚夜的院子静得让人发慌,落在枝桠上的鸟雀被惊飞,冠寒也猛地吓了一跳。
他的心重重地勃动了几下,脑袋也有些发昏,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时易之在叫唤。
但这个忘恩负义、见异思迁、三心二意、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人突然来找他做什么?!
还是说突然良心发现了?
“没有。”冠寒回应,又不知为何加了一句:“门没落锁。”
时易之不知将这简单的几个字理解成了什么,竟然十分自觉地推开了门。
看着人真的进来了,冠寒就立刻开始倒打一耙。“谁让你进来的?”
平日里装得老实正经的人,今夜也不知是开了什么窍,竟然耍起了赖皮来,非常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想来,而且我是一定要来的。”
冠寒被气笑了,他躺回床上背对着外面,又拉着被子猛地将脑袋给盖住了。
咬牙切齿地说:“好,这是你家,是你的地盘,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是无权干涉,说不上话的。
“时少爷,我睡了,您就请便吧。”
他自觉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这些都是好声好气的。
但往常都会哄他的人,今夜竟然就不再开口了,房中只余下走得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没缘由的,冠寒心中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情绪,催生得他的不满愈演愈烈。
可他依旧蠢笨地怀有几分期待,想着也才不久,时易之应该不至于现在就冷落他的,应当还是会来说几句好话的。
然而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又等了一会儿,房里仍然没响起说话的声音。
猜想是被他怼走了,冠寒立刻坐了起来,怒目地看向门口。
“时易之,你竟然真的敢……”
“寒公子。”
话没说完,倏地被跟前的一道声音打断。
冠寒尚未反应过来,脑袋上就盖了一层东西下来。
与之而来的,还有时易之暖烘烘的身体。“寒公子,你的小被子掉在地上了。”
“晚夜的风这么凉,没有小被子该如何是好。”一边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时易之一边理小被子。
最后将冠寒连人带头地包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张素白绝艳的脸。“你又吃不得苦,也不喜欢喝药,染了风寒那该如何是好,病一场可是要受大罪的。”
仿佛是怕这床小被子还不够御寒,他索性双臂一展,将人给圈入了怀中。
嘴中还嘟嘟囔囔,“不冷不冷不冷……”
时易之的身上仍旧染着几分洗不净的酒气,嗅闻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味道,冠寒失了会儿神。
约莫几息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应当是要发脾气的。
“时少爷现在来装什么心疼?”他哼笑一声,转头又说:“不过就是一床小被子罢了,没了他我还不能活?我身上盖的这个,可比它要厚实得多。”
时易之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竟然反问道:“可寒公子不是最喜欢它了吗?你说它很是可爱的。”
“我是觉着它特别了,可它会认我做主吗?”冠寒挣扎了几下,强行将两人的距离给拉开了。“我把它丢在了地上它都不知道回来找我,那我还要它干嘛?”
时易之坏是坏,笨也是真的笨。
听到他这么说,居然呆坐在了床上,蹙着眉沉思起来。
看着那一副严肃的模样,冠寒还以为他真的能想出了什么,谁知过了许久,开口问的却是:“真的不要啦?”
“哈?”冠寒笑出了声,抓起脑袋上的被子丢到了时易之的身上。“对,不要了!你也我也不要了!”
谈及小被子的时候时易之还有几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提到他自己,他立刻就慌张起来。
“怎,怎么能就我也不要了呢?这不可以的,这不可以的……”
看着他语无伦次一句话来来回回说的模样,冠寒心中终于痛快了些。
“小被子是我不想要了,时少爷你是我要不起了。”他懒懒地靠在床头,捻着自己的发尾揉搓起来。“我不过就是你消遣的玩意儿罢了,眼下你回了府,身边尽是绕着你的弟弟妹妹,哪还需要我啊。
“与别人聊剩下了,你才想起了我,才想到要来找我。”
冠寒说这些话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刺一刺时易之。
然而真正说出口,却无端端地让自己生出了些怅然来。
真教人为难。
“不不不。”时易之死道友不死贫道,将手中的小被子给放回了床上,给自己说起好话来。“你知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又怎会做如此背信弃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