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但这并不是完全确定的。”
“若我心中的迷障早已不是它,而是连我自己都还没有看清的某些东西呢?”
“没有线索,我不敢贸然强行剖析自己,唯恐让自我陷入更复杂的情绪和意识漩涡。”
“但这个想法成了我的主流想法。”
“之后,我仍选择什么都不改变,继续救人不救世,走下去,搜集更多线索。”
听到这里,英山忍不住道:“你小子竟然偷偷琢磨了这么多……也是,要是不琢磨这些,可能也就被绕进去了。”
“说实话,我想过救世和不救世之外,是不是可以有跳出困局的另一种解法,但对这个谜题本身,怀疑不多……”
她叹气。
“掉进两层陷阱,已经大半套在了这个思维迷局里,除非有明确的线索,否则很难挣脱,”谢长生道,“毕竟连我这个生出谜题的人,都看不清楚,更何况是你?”
“说得复杂,但你也不算入了陷阱吧?”西西弗斯扬眉,“一开局,虽然救世,但你始终都对那救世面板保持怀疑,对‘救或不救’的谜题保持怀疑,之后,第三轮末尾的视野,更是让你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怀疑。”
“你一直都徘徊在陷阱的边缘,半只脚踩在里面试探,半只脚留在外面,审视着自己与这局游戏。”
“真是够警惕。”
“可惜,如果不是这一轮出了点岔子,你的警惕足够把你带入之后更深的漩涡。”
西西弗斯遗憾叹息。
“更深的漩涡?”英山眼珠转动。
“面板、视野,剧情里给我的提示,既可能是魔盒点出的一线生机,也可能是悬崖上的钢丝。”谢长生道。
他注视着老太太那颗浅到近乎透明的眼瞳,它代表着西西弗斯。
“这本来就是一场人心与思维的迷局,”他道,“我是局中人,不可能一直保持所谓的清醒。有时候自以为是的清醒,只会让人变得更加愚蠢。”
“剧情在不断推进,如果我长期保持着半只脚在内、半只脚在外的思考状态,就如一个人站在深渊边上,心神全都挂在深渊里头的危险上,很容易就会忽略来自深渊外的、背后的双手。”
“那很可能就是这局游戏的第三层陷阱。”
“恭喜你,回答正确!”西西弗斯笑起来,拍手鼓掌。
英山实在厌恶他,精神反击,尝试夺回半边身体的控制权,想扇他巴掌。
但也只是想想。
西西弗斯比她强大太多。
她的精神体和这具躯壳的大脑他无法完全攻占,但其余部位却是掌控得轻而易举。
“事实上,那双从背后推向我的手,已经伸出来了,对吧?”
谢长生迎着西西弗斯的笑容,神色淡漠:“它就是这一轮的救世任务,就是沈晴。我一直在等它。”
西西弗斯眼瞳一凝。
“这就是你连续五轮都没有太大改变的原因?”西西弗斯似是想通了什么,一哂,“好一个引蛇出洞,就不怕变成羊入虎口?”
谢长生道:“第三层陷阱只要存在,就一定会显露,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引出。都是危险,但后者的主动权却在我手上。”
“什么意思?”英山自认为也是一个聪明有智慧的老太太,可没想到这俩人一张嘴就让她有点跟不上号,“你小子从第四轮开始就猜到可能有第三层陷阱,所以一直到第七轮结束,都是故意保持救人不救世的路线,让自己半只脚深渊里,半只脚深渊外?”
“然后到了第八轮,你等的这层陷阱才终于出现?”
“为什么这层陷阱是这一轮,是沈晴?”
英山念叨着,忽然一个激灵,有点茅塞顿开了:“是因为……那双手是来自背后的,所以它想做的,应该是把你推进深渊内,而非别的?深渊是‘救或不救’的漩涡,那也就是说,这双手,也是这层陷阱,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你彻底地掉进漩涡里,还自觉清醒,在漩涡外?”
“这一轮与你的现实世界相似,还有能令你疯魔的爱人……”
“不错,”谢长生接道,“无论是剧情,还是沈晴,都是这局游戏想让我入局而不自知。”
“在我没有窥见‘救或不救’之下,我真正的迷障时,我只能在救或不救之间选择,可面对这样一个世界,面对这样一个沈晴,我没得选。继续救人不救世,绝对不会再有自我可言。”
“我只能选救世。”
“在这一轮遇到的各种事情,各种人物,都会明里暗里地加重我在‘救或不救’上的心结,当表层的心结拥有了核心的分量,本就看不清的我,又怎么还能分得出?”
“我会真的开始相信‘救或不救’就是我的迷障。”
“而自认为清醒,自认为只是救世一次,并没有入局的我,自然也不会怀疑自己在清醒状态下的判断。”
“我是清醒的,所以我的判断也是可信的。”
“但实际上,我已经被一层布蒙住了眼睛,已经被一双手推进了深渊。”
英山道:“可真实情况是,你没有被蒙住,也没有被推进深渊。因为这层布、这双手,是你主动引出来的,你对它们的出现早有防备。”
“对,”谢长生道,“所以我不怕第三层陷阱出现,只怕它不出现。它出现,就意味着剧情的变化,而变化,也就代表着破绽、机会与真相。”
“剧情端上来一个与真实世界重合度极高的世界,又端上来一个沈晴,表面上是在逼迫我从‘不救’转向‘救’这个陷阱,更深一层,是在告诉我,‘不救’是对的,我应该选择‘不救’。”
“可‘不救’真的是对的吗?”
“误导而已。”
“而这误导只是表面,如果我看破这表面以后,真的以为自己完全看清了这层陷阱,那就错了。因为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在救或不救之间纠结了,我潜意识里默认了这‘救或不救’的漩涡。”
“它就像泥沼,只会将我越拉越深。”
英山勉强听明白了一些,却又诧异:“说了半天,这局游戏不管设置多少陷阱,为的目的都是将你绕进‘救或不救’里?那既然‘救或不救’是假迷障,你的真迷障是什么?”
“我的真迷障……”
谢长生的目光落在湖面。
英山的气息微微紧绷。
她知道,这才是谢长生这场解谜里最紧要的一点。一旦错了,就算他分析出十八层陷阱,也都没什么大用。
西西弗斯的视线刮在谢长生的面颊,没有任何情绪。
“我的真迷障,其实是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对人类未来的怀疑与不确定。”
谢长生露出苦笑。
西西弗斯高高翘起的嘴角终于一滞,僵硬了起来。
“对人类未来的怀疑和不确定?”英山茫然。
“指向它的线索不多,但都很明显,且很关键,”谢长生就这一点展开解释,“最主要的一条,就是救世面板上的‘救世十轮’。”
“‘十轮’这个明确的终点,也是让我从一开始就怀疑‘救或不救’并非真谜题的主要原因。若我的迷障真是‘救或不救’,那为什么这个救世考验只设置了十轮?难不成十轮之后,我的迷障就没有了,正确答案就自己来了?”
“这不可能。”
“并且,我还记得Fraudster的最终之战。”
“我们两个的最终之战很像,但又不同。我是救世,他也是救世,但他是无限救世,仿佛没有尽头,我是仅有这十轮。我们的相似和不同,必然暗藏着什么。”
“我看不透自己,可却能多多少少分析一下Fraudster。”
“我认为,他之所以会陷入无限救世的循环,很可能是因为潘多拉、‘命运之眼’、真实世界的战争,等等诸多因素,让他在意识深处认为人类过了这一次灾难,还会有下一次灾难,人类永远不会得救,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灭世灾难中挣扎,或许未来的某一次,他们就彻底消失。”
“脱胎于这个迷障,他的最终之战便是无限救世。”
“那我呢?”
“我会不会也是这样?是不是因为觉得人类没有未来,迟早会毁灭在下一次末日之中,而我却无能为力,所以才要一次又一次救世?”
“可若真是这样,也有一点说不通,那就是我的救世为什么是十轮,而非无限?”
“当然,这个答案,通过之后几轮里对自己的审视,很快我就得到了。”
谢长生微微抬头:“因为我和第一周目的Fraudster到底是不同的。我们是不一样的人,经历不同,性情不同,看到一切也不同。对比于他的深切绝望,我仍是存了那么一点希望的。我认为一次又一次的黑暗之后,总会有光明到来,一场又一场的灾难之后,结局一定美好。”
英山面露复杂:“你……”
谢长生闭了闭眼:“我其实也不确定这个迷障的真假。它是谜题的概率远远小于‘救或不救’,也很可能只是误导。”
“但没多久,我就来到了这一轮。在这一轮,卿卿出现,点醒了我。”
“卿卿?”英山有点没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一轮的沈晴,是真正的沈晴?他告诉你的?这怎么可能……”
谢长生摇了摇头:“他没办法告诉我。但我的爱人,我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更何况……”
更何况,那本厚重的《神曲》里,还夹了一枚红叶。
上一次他见它,是在神农架的秋。
青年将它簪入他的道髻,笑着说,医生,在战场救死扶伤令你痛苦,不是你的问题……
“他帮我试探了你,”谢长生道,“我猜他还有一点五色稻的残留能量,可以窥见一些你的意识问题。这点能量,也是他能帮助我成功接收赠与的魔盒,并受到影响,短暂进入我的最终之战的原因。”
“他看出了我意识里有西西弗斯的痕迹?”英山道。
“应该是只看出了一些痕迹,”谢长生道,“西西弗斯是我推测的。他是最终之战的说明人,能潜入进来的潘多拉人类,是他的概率最大。卿卿将这些信息藏在了那本书里,用一枚红叶引导我去翻看。”
“你们这些臭小子心眼还真是多……”英山咋舌。
嘀咕完,她又道:“也对,旁观者清,他可能是最了解你的人吧,清楚你的迷障也不奇怪,但我纳闷的是,他又不能告诉你,甚至不能和你相认,那又是怎么点醒你的?这样的信息,也藏进那本书里?”
“不,他直接告诉我了,”谢长生笑了下,“你当时也在场。”
英山一愣:“我也在?”
“‘造福世界的罗马,向来有两个太阳’,”谢长生道,“这句话与它后面的半句合起来,就是但丁对当时罗马社会的批判。但丁认为罗马的教会神权过度介入到了世俗事务之中,导致政教关系混乱。”
“换到我身上,重点就在‘分辨不清’、‘过度介入’。”
谢长生一叹:“他没有直接说出我的迷障究竟是什么,而是在告诉我,不要‘分辨不清’,不要‘过度介入’。”
“人类的未来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左右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现在的希望有我的一份力,以后的希望自有以后的人去拼,我无法对人类的未来负责。我要学会分割、放手,接受自己只是普通人,而非救世主的现实。”
“这场最终之战,我的谜题两重,表层是‘救或不救’,核心是对未来的忧虑。你们潘多拉选定的正确答案,我不想猜,也不想选。”
“之前我不清楚自己的心魔,绕在里面,非要选出个一二三来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又为什么还非要选你们的答案才能通关?”
“人心生谜题,谜题成此局。”
“破了心魔,散了谜题,由此而生的对局自然就会消失。”
“离开这里的钥匙,一直都握在我自己手里。”
谢长生目光冷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