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情绪都沉落到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这只是一个开始。污染……很可能要控制不住了,最先被侵蚀的,大概率都是‘核’的能量还相对不足的孩子。”
法尔教授发出沉重的叹息。
“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田栗问。
法尔教授没有回答,研究中心的众人也沉默无言。
“会有办法的,”程烟亭道,“加快进度吧。整个潘多拉空间,所有一切资源,全部都投入进来,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有人否决他的提议。
他们必须要看到希望,看到未来,哪怕为此拼尽一切。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包括黎渐川这个门外汉在内的绝大多数人,全都一头扎在了研究中心里。
搞研究的搞研究,做实验的做实验,打下手的打下手,整个潘多拉空间的气氛低迷中透着固执的狂热,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世界上很多事,不是努力就一定能办到。
很快,又有一个孩子污染爆发,消亡死去了。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痛苦、悲伤、忧虑,无数消极绝望的情绪灌满了深旷的四维空间,研究中心封闭的空间里永远不会有星云亮起,就好像奇迹般的幸运永远无法眷顾他们,无法降临此处。
终于,在他们眼睁睁看着第十三个孩子于他们面前消亡时,有人按捺不住,爆发了。
“解决不了,我们解决不了,你们明白吗?我们只凭自己,只凭这里的东西,解决不了这该死的污染!”
西西弗斯喷涌出了近乎疯狂的情绪。
他掌心死死攥着孩子溃散的拟态残留,声音与其说是怒吼,不如说是哀求:“召唤魔盒吧,破维吧!你们不敢承担这个罪责、这个骂名,我来承担,行不行?是我要求你们不管地球死活,必须要破维降临,去找有可能清洗意识基因的一线生机的,是我无法忍耐,是我自私自利,是我非要活下去!”
“算我求你们了!”
“孩子死完了就是大人,你们以为你们躲得过吗?”
“求求你们,召唤魔盒吧!”
“召唤魔盒吧!”
西西弗斯嘶吼的信号像一柄尖刀,刺穿了所有潘多拉人类的“核”。
无人敢应答。
他们沉默地围着西西弗斯,看他在那片淡绿星云上发疯、崩溃,拟态凌散,而他近处,空空荡荡,曾扯着他叽叽喳喳要听故事的孩子们,一个都不在了。
黎渐川站在人群之间,只觉窒息难言。
巡航队将西西弗斯带走了。
后来法尔教授说,这一批孩子几乎都是西西弗斯照顾长大的,他对他们有很深的感情,受了刺激,一时情绪失控,无可厚非。
而且他的“核”在逃亡大战时也受过伤,留下了隐患,这次失控,意识不稳,“核”便被污染趁虚而入扩散起来了。要不是西西弗斯“核”的能量相当强大,还能勉强压制污染,不让它爆发,那恐怕他也活不了太久了。
“成人也不是钢筋铁板,”法尔教授道,“死神已经来了。”
潘多拉人类尽皆无声。
一个月后,西西弗斯搬进了研究中心,作为实验体,加入了污染祛除实验,他失控发疯的事闹过一阵,也慢慢地不再有人提及。
但黎渐川却知道,有很多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这一年的公民大会提早了一些,大会进行到倒数第三天,被搁置多年的破维计划再次被提上了案头。
黎渐川坐在神殿般巍峨的大厅里,接收到了无数情绪不一的信号。
他们有的饱含无奈:“是,地球是很好很好,地球人类也很好很好,我们来自那里,我们的根在那里,可就因为这样,就要我们放弃目前唯一可能存在的生机,在徒劳的挣扎里等死吗?”
“我们,我们的孩子,也都想要活下去啊!”
有的早已坦然:“我们还是地球人类时,没有外力,只在自己的内部,尚且都会为了个人或己方群体的生死与利益拔刀相向,更何况是现在?我们必须要认清,现在和以后,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我们真正重要的东西,生命、未来,我们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
也有的仍在犹豫挣扎,最后不知是为说服谁,抬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破维回去的话,虽然成功率很低,但至少还有摸得到的希望,对吧?而且,我们的破维降临也不一定就会带来恶果。”
“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不管我们是否破维降临,地球人类都会走向灭亡,这是注定的结局。我们破维降临,在寻找清洗意识基因的法子时,以高维的能力帮帮他们,说不准还能成为魔盒口中的变数,助他们改写末日,迎来新生呢?”
“这样的话,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我们绝对没有想要伤害他们,我们是去帮助他们的!”
他们自己肯定着自己。
生死利益,永远是世间最赤裸的话题。
黎渐川望向了田栗。
许久,纷杂的信号中,田栗已然苍老衰弱的信号缓缓传出,带着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那就明晚……公投吧。”
或许是因为田栗的这个决定,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黎渐川在这一天的大会结束后,非常罕见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潘多拉人类最后的公投结果是选择破维降临。
他们再次召唤了魔盒,付出极多的超维能量,与魔盒订下了一份至高无上的契约。
魔盒答应帮他们破维,但可以通过破维通道降临地球的,只能是一团意识。
它不保证降临的成功率,也不保证破维的意识不会受到维度扭曲。也就是说,去做这需要降临的意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而这明显不是什么好差事的活计,却也有一堆人抢着做。
黎渐川没在里边看见自己的身影,但却看到了西西弗斯。
他也想去,可也被按下了。
最终,一场高层会议下来,定下的意识降临人选,是田栗。
“我是将死之人,死前还能为大家作一次贡献,是非常幸运的事,”田栗笑着对人们说,“我自荐,一是因为不管污染爆发与否,我都确实活不了多久了,这种事与其让你们年轻人来做,不如让我来,二也是因为人心易变,我们离开地球太久,这次回去也抱有自私的目的,真到了不同的情境下,谁能保证信念不动,只坚守自己的目的,一定不主动去伤害他们?”
“我也不能保证,但多少对自己还算有点信心。这里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来牺牲,来信任,选其他人,不如选我。”
“这是好事,不是吗?”
没有人回应田栗的笑容,也没有人看到她眼中深藏的悲切与空茫。
临行前的一晚,田栗去一处被改造为墓地的空间,看望自己的老朋友们。
墓地的最角落,有“潘多拉号”老舰长伯恩的墓,当然,伯恩并不在这里,他死在了逃亡大战里,连一缕信号都没有留下。
“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将我们推往某个方向,成为自己从来都不想成为的人,是这样吗?”
田栗望着伯恩,低低叹息。
破维当天,没有谁看清魔盒究竟做了什么,他们只模糊地见到了一些能量和磁场的异变,然后维度便在某一处开始诡异坍缩扭转,形成了一个与黑洞有些相似的小小破洞。
田栗的意识被抽取出来,投入到了这破洞之内。
她的“核”失去本源,迅速黯淡破裂。
这等同于死亡。
即使未来她的任务完成,也再无法回归这里。
“会成功吗?”
有人小声地念着。
所有信号生命都将目光聚焦在那小小的破洞内。
他们紧紧凝望着那团意识,看到它在光怪陆离的通道内穿梭、滑出,掉进三维的世界。
蔚蓝色的星球近在眼前。
而这时,意识终于无法再逃脱维度变化的撕扯。
它如被石磨碾出血肉内脏的老鼠,扭曲变形,糜烂溃败,爆发着尖锐而又疯狂的嘶鸣。
在这不可闻的嘶鸣声中,2037年1月1日的地球到了。
遥远的太空里,“潘多拉号”在它降临于此的数十分钟前,已成功发射,不曾与它谋面。
风雪寂寥的冈仁波齐上,登山队亮起火光,七名狂热分子在邪恶的仪式中央,杀害了一名无辜者。
鲜活跳动的人脑被高高捧起。
这是人类身体上唯一可以容纳超出三维的存在的地方。
于是,在破维、降维过程中完全失去了曾经的形态与思想的田栗,遵循生存的本能,一头撞进了那颗人脑里。
不,也许到这里,就不该再称它是田栗了。
真正的田栗从被降维碾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未来活下来的,只有救世会的造物主与潘多拉疗养院的中枢大脑。
第594章 最终·潘多拉魔盒
黎渐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些,也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但梦,仍在模糊而古怪地继续着。
他看到潘多拉空间的信号生命们为那团降临意识遭遇的意外而焦急起来,询问魔盒解决的办法。
魔盒却说无法解决,无法补救,如果他们一定要施加影响的话,也只能通过破维通道与降临意识联系,只是降临意识的自我不一定还存在,他们传下的讯息也不一定完整。
“那再试一次,再降下新的意识呢?”
有人问。
“超维能量不足,破维通道无法承受。”魔盒摇头。
潘多拉无法,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们尝试着传下了讯息,可讯息被维度风暴扯得残缺四散,也不知被谁接收到了多少。
隔着一条无法形容的扭曲通道,他们望着地球,望着那团降临到地球上的意识。
他们看到它被撕扯成两半,落进了一颗鲜活的人脑里,随后,那人脑也被切割,一半人脑带着一半意识,分别独立起来。
它们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
一个在分裂过程中夺得较多的一团意识,更加强大,一个夺得的意识较少,单薄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