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抬起,抚上了颈间的瓷瓶。
“切割记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安敏有些无法理解,“既然已经醒了,直接破局就是,在这里和这些虚假的人类纠缠这么久,不纯粹是浪费时间吗?”
宁准瞧了眼安敏凝固的时空。
这个叫安敏的小丫头在副本里的年龄只有八岁,永远长不大,但她的能力却非常强大。
游戏里那群监视者组建灵觉会时,还去她的副本邀请过她,让她当个二把手。她不乐意,灵觉会也没敢强求,生怕在惹了他之后,再招惹一个强大敌人。
后来阴差阳错,他和这性情有些乖僻的小丫头在一个副本遇见了,倒勉强混成了熟人。
他安排最终之战的后手时,便也找上了她。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会选择挤来他的副本,而没有去相对来说封锁较松的谢长生那边。
毕竟这可是个从来只能她占别人便宜,不能别人占她便宜的小滑头。
“你觉得我这场最终之战的关键是什么?”
隔离内外的凝固态虽已开始出现裂缝,但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崩溃,宁准便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撩起眼皮,不答反问。
“当然是找回真实记忆,”安敏理所当然道,“记忆回来了,你办什么事会办不到?”
宁准无奈:“要真是这么简单,还会是最终之战吗?在这里,失去记忆和找回记忆,只可能是一层障眼法或引人误入歧途的陷阱,不可能是什么关键或钥匙。”
“人心生谜题,我当前的心魔是什么,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知道?”安敏诧异。
“当然,”宁准笑笑,“我不是长生,自己会把自己绕进去,也不是我家黎老师,坦然到没什么真可以称得上心魔的东西。我一直都知道我恐惧的那些都是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在七年前被点醒的时候,就立刻明白,记忆只是陷阱。”
“这场最终之战,我要想破局,就必须先入局。”
“一旦早早醒来,跳到局外,我根本就不会再把这里的人类当成人类,也不会再认为自己的爱人亲朋都已死去。都是假的,我为什么要在意?不在意了,那是破局了吗?”
“必然不是。”
“因为我只是不在意假的,而不是不在意真的。我是看破了虚假,可我的心魔却并没有破除。”
“我仍然恐惧于爱人与亲朋的离去,仍然痛苦于人心幽微反复,也仍然对一切结束后我、我们以及大部分魔盒玩家和普通人的未来抱有最大的怀疑和失望。”
“人心生谜题,我心中的迷障未除,谜题又怎么算是解决?”
“治标不治本而已。”
安敏悻悻:“听起来不复杂,但也怪绕的……那不说记忆不记忆的,既然心魔你都摸清了,现在记忆再次恢复,肯定也已经明白该怎么破除了吧?”
“对,我已经明白了。”宁准道。
安敏睁大眼:“那你还不赶紧……”
“明白该怎么做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宁准的眼睫盖下两片细密的阴影,“我知道只要我放下忧虑,放下怀疑,不再在意那么多的人类,不再在意那么多的人心,那就可以破除迷障,连什么正不正确的答案都不用选,直接就可以拿到钥匙通关。”
“可是,不在意这些的我,还会站在这场最终之战里吗?”
“什么都放下了,又怎么还会为谁而战?”
宁准抬起眼,瞳色幽黑深凉:“所以,我知道要怎么做,但却做不到。”
“不过,也没谁规定,做不到就一定无法通关。我和长生不同,我从不喜欢为难自己。”
安敏听得迷茫:“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我帮什么忙吗?”
“怎么办?第一次被点醒时,是线索太少,我想不透,也没准备,所以才不得不入局七年,因为很多时候只有走得够深,才能懂得够多。这里是假的,但对记忆偏差的我来说却足够真实,能让我看清很多东西。”
“所以现在不同了。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确答案,而只是一条活路。活路,只为求活,不一定就在规则之内。”
宁准含笑说着,却没有明确回答。
“至于帮忙,一个月后,‘机械核心’被抓上审判庭的时候,你能来的话就来吧。”他道,“就怕你这一出场闹得动静太大,马上就会被直接驱逐,想来也来不了了。”
安敏闻言反应过来:“你这伤是故意挨的?你早就想把‘机械核心’捅出来了?”
“不是把‘机械核心’捅出来,而是把压抑埋藏了多年的矛盾捅出来,酒酿得越久越够劲,矛盾也同样如此,”宁准道,“没有记忆时,我只想把它们藏起来,眼不见心不烦,后来觉得太自欺欺人,左右人心也没什么意思,就又想引爆,看点热闹,统一解决。”
“现在嘛,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然是要更进一步,借机了结这场最终之战。”
“那看来我也是很关键的,没白来。”安敏摸下巴。
宁准笑起来:“没白来,来得正是时候。”
“哎对,要是没有我来,没有谁二次点醒你,你该怎么办?”安敏想起这一茬。
宁准眨眨眼:“我给自己的精神意识下过一粒种子,适当的时候,自然会萌发。”
安敏喔了一声,竖起大拇指,赞叹宁博士的一套又一套。
“好了,麻烦你跑这一趟,早点回去吧,”宁准听到了周遭密密麻麻响起的碎裂声,“找个有学上的副本,多去念念书,要换的药都拿错了……”
话音未落,凝固的时空崩散,警卫恢复行动,四周消失的所有声音顷刻回归。
差不多同时,病房天花板上的灯管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砰的一声,正中护士的脑袋。
其中不知哪根电线漏了,缠在护士脖颈,将人电了个通透。
“宁博士!”
这意外将警卫骇了一跳,立刻激发了随身携带的实验品,冲过来拦在宁准面前,抡起木椅子,把护士从电线间打了出去。
宁准越过警卫的背影,静静地望着眨眼就没了气息的护士,目光沉沉。
一周后,宁准回国,其在南太平洋遭“机械核心”袭击的消息传出,引发轩然大波。
一夜之间,“机械核心”诸多成员被抓捕,尚还流窜在外的,俱都悬赏飙升,惹人心动。
一个月后,当年被废除后又重建的审判庭开启,宁准于开庭前日乘机抵达了那座赫赫有名的和平城市。
它与那个曾成为公海看护区的小岛同名,都叫罗生门。
来接宁准的审判庭工作人员是一位神父,他热情地邀请宁准去参观他所在的教堂。
宁准没有拒绝,只询问道:“那座教堂叫什么名字?”
“科林斯,”神父微笑道,“科林斯大教堂。”
第592章 最终·潘多拉魔盒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潘多拉空间研究中心内,西西弗斯开口,打破了这场持续不知多久的沉默思考。
黎渐川也从短暂而异样的走神中被唤回。
他打开视野,扫视了一眼田栗等人,没有率先发言。
田栗作为主要话事人,沉吟了一下,叹道:“污染是必须要解决的,它与我们的意识基因纠缠,是完全的不稳定因素,置之不理,早晚有一天会引来可怕的后果。”
“但这件事也没有那么紧急,污染尚在可控范围,我们还有时间。”
她情绪温和平静:“依我看,可以先按法尔教授建议来,激发一部分超维能量,尝试召唤一下魔盒。”
“如果它降临下来,我们可以和它沟通,谈谈交易。看看破维重返地球,或与地球取得联系有没有可能。反之,要是我们的召唤无用,它没来,那也不要急,稳下来,再多做其它尝试和实验,寻找接触地球或祛除污染的其它办法。”
“可以试试。”艾登思忖着,支持了田栗的决定。
“我觉得还需要仔细考虑考虑,”西西弗斯却有些犹豫,“虽然逃亡大战时魔盒帮了我们,它表现出的姿态也一直都是等价交换,不偏不倚,是没有什么情感和算计的生命。但我们就这么简单地相信它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不能期盼它从来都是友好的、没有其它目的的。”
“与这类神秘未知的强大生命交流,我们必须要谨慎,否则无异于与虎谋皮。”
“东方话学得很好嘛,西西弗斯,”程烟亭笑起来,“我赞同你说的,但谨慎归谨慎,做事归做事。”
“不能因为不可避免的风险就直接放弃某些事情。我同意召唤魔盒,尝试交流。这样做利大于弊,我们做好准备,保持警惕,完全可以尝试一下,即使这非常冒险。”
他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逃亡大战后只剩下六个人的潘多拉委员会,还有一个人没有表态。
黎渐川拧起了眉。
其实眼下不管他意见如何,支持召唤魔盒的票数都已经呈碾压之态了,除非他能说服谁改变主意。
可他的内心虽然是古怪且抗拒的,实质去找理由,却又找不到什么,顶多是和西西弗斯一样,搜罗到一些与虎谋皮的担忧。
所以他究竟在抗拒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我不支持,”黎渐川还是顺应自己的内心,说出了自己的选择,“一是像西西弗斯所说的,魔盒是未知且强大的,非常神秘,我们不了解它,很可能落入陷阱。二是高维返回低维,只能破维,没有谁真正了解破维究竟会怎么样,我们只是知道它而已,万一有问题,对高维或低维任意一方产生不好的影响,我们都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还有第三点就是……”
黎渐川迎着众人的目光,顿了顿,道:“我直觉不安。”
研究中心再次陷入沉默。
隔了一会儿,法尔教授开了口:“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但我们总不能连试都不敢试,就这样放弃这条可能解决污染问题的唯一道路。”
田栗再次叹出口气:“两票对四票。发布全民通知,准备召唤魔盒吧。”
他们都下定了决心。
黎渐川不再说什么了,他知道自己手里仅有一票,改变不了更多的票数所支持的决定。
晚点,这一年的公民大会提前召开了,又有更多更多的票数支持了召唤魔盒、尝试交流的决定。
事情到这一步,已成定局,黎渐川只能期望,他内心深处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不会冒出来,成为现实。
潘多拉空间,新星历73年,大星域第三次漩涡潮汐到来时,所有潘多拉人类汇聚一处,在委员会六人的带领下,激发了这片四维空间内的一部分超维能量,并尝试凝聚人类意识,召唤魔盒。
无尽高的虚无处,维度张开缝隙,一只漆黑的盒子不带丝毫波动地,拖拽着血色的涟漪悄然而至。
这只魔盒仿佛故事里有求必应的神,听见人类的呼唤,便应邀而来。
潘多拉人类惊喜之余,传出信号,尝试与它沟通。
“我不会答应,”面对田栗等人提出的直接祛除污染的交易,魔盒再次如之前一样拒绝了,“你们身上的污染更重了。上一次,我直接出手祛除污染需要的报酬,你们负担不起,这一次,要更多,你们更无法承受。”
“那联系地球,或者返回地球呢?”法尔教授问。
“可以,”魔盒道,“但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