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
他抓着那些黑色的须触,一点一点从柔软的摇篮、从冰冷的深渊爬起来:“过去太多日夜,你以为我在想什么?这些话,我自己说给自己听,都已经说到倒背如流,听到双耳生茧了……”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究竟是什么,究竟在想什么……我一直在恐惧,一直在忧虑……”
“但我说过,你不是我……”
“我不会放弃。”
宁准猛地用力,抱紧了黎渐川。
精神世界,无数漩涡骤然扩大,所有代表着力量与记忆的光芒碎片消失,整片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然而,这黑暗不过一刹。
下一刻,世界的尽头,地平线的极远处,一轮巨大无比的太阳一跃而出,光芒万丈,照亮一切!
“黎渐川——!”
庞大的阴影坠落,飞速燃成灰烬,尖叫声扭曲疯狂。
黎渐川置若罔闻。
摇篮坍塌,他滚落在地,艰难地撑着残破的身躯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
“‘我们最大的弱点在于放弃,成功的必然之路就是不断地重来一次’,”有还未汇入太阳的记忆碎片从黎渐川身侧划过,是第一周目终了,世界重启前,在极光中紧紧拥抱的恋人,“所以,不要害怕失败,不要畏惧重来,不要怀疑,不要放弃……”
“黎渐川,我永远相信你。”
“就如我永远爱你。”
盛大的光辉下,黎渐川张开双臂,栽入太阳之中。
所有被分割的力量与记忆,此时此刻,彻底回归。
第528章 愿望
你所经历的第一个副本是什么样?
之前,若将这个问题抛给黎渐川,他脑海中浮现的,不论有意还是无意,都会与十九世纪的雾都、恐怖传闻里的开膛手脱不开关系。
但就在此时此刻,他看到了另一种答案。
光影翻卷倒退。
无数归来记忆碎片簇拥着他,拉扯着他,带他穿越了一页页飞动的记忆相册,来到了这段故事的最初。
咔的一声轻响。
首都、处里、监测室,韩林、池冬、李清洲。
还有刚刚从真实与虚妄纠葛的深渊中爬出来的那个自己。
愿望世界,第一周目。
这才是黎渐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副本,是魔盒游戏所代表的一切的开端。
这个副本难度不高,后来被收录进了处里的B级档案,由黎渐川亲自命名为“寄生”。
副本的时代背景大概类似于一战二战后的世界,但又不同。
在这个世界,这两场世界战争是真正接连而至的,中间连一两年的停歇都没有。
它们灼烧了大片土地,杀死了无数人类,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它们之中的第二场在全球范围内引爆了无数杀伤力极强的生物武器。这一毫无底线的操作,给整个世界带来了一种名为“异缺病”的传染病。
这种传染病非常可怕且诡异,凡是染病的人都会从某个身体部位开始腐烂,直烂到整个身体只剩下一半,才会停止。
有幸运的,从脚开始烂,只烂掉下半身,留下上半身,尽管痛苦,却还能活下来。
可还有太多不幸的,从头开始烂,从内脏开始烂,从肩背开始烂。
这些人往往都不是因腐烂而死的,而是被活活痛死的。
为了预防并治疗异缺病,刚刚从战火中走出的各国联合起来,集中了所有医学力量,开展研究。
一支医学团队得到秘密情报,听说在南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当地土著有特殊手段可以治疗异缺病,便马不停蹄地乘船赶了过来。
包括黎渐川四人在内的十二名玩家,便都是这支医学团队的成员。
这局游戏给出的时间限制是七天,但因为是低端局,难度不高,新人还多,所以在池冬这个年纪虽小却聪明果断的老玩家和处里精心培养的三个强大战力的联手合作下,只花费四五天,这个副本便被成功闯过。
“寄生”。
这个副本名字取的直指要害。
这座小岛的土著们治疗异缺病的手段,便是寄生。与人寄生,与动物寄生,与植物寄生,与怪物寄生,与所谓的“神”寄生。而在这病态的寄生背后,又是残酷的剥削、杀戮与欺骗。
这是黎渐川第一次接触魔盒游戏。
他诧异游戏里的血腥残忍,厌恶玩家间的勾心斗角,苦恼解谜时的一团乱麻。
他把这当作过往的任务来处理,却发现这远比任务要复杂神秘。
当冰冷机械的女声响起,宣告他们解谜成功的一刻,他站在空茫的海边,望着前方涂满油彩的高大神像,心头忽然一阵恍惚,盛满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就像这里才是真的,外面才是假的……”
少女的声音从几步外传来:“我在进入魔盒游戏四五次之后吧,也偶尔会有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对吧?明明这里才是游戏,是虚幻的精神网络,而外面才是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
“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里的是真的,外面是假的。”
黎渐川一顿,转头看过去。
韩林和李清洲受伤颇重,已经相继离开,赶去结算,这片正在破碎坍缩的海滩只剩他和池冬。
池冬一身染血的白色休闲服,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看来:“怎么样,黎队,第一局游戏的任务报告想好要不要写这些了吗?”
黎渐川观察了池冬两眼:“回去做个检查。在这种游戏里,要多注意心理健康。”
池冬眼皮一耷,唉声叹气:“怎么你也这么说,看你之前的样子,我还以为我们是病友呢……”
黎渐川听了一耳朵,却没太在意。
因为他从池冬的表情里读到了玩笑的成分。
他不认为这位活泼开朗的十九岁少女会和他一样,真的陷入到质疑世界、怀疑自我的疯狂里。
觉得平淡的现实生活是假的,充满刺激的游戏世界是真的,这是很多青少年都会有的天马行空。
池冬大概也不例外。
黎渐川不是预言家,不能看到未来,所以这个时候,他只说了一句:“别想躲,我会帮你打申请的。”
“好吧……”
回应他的,是池冬无奈的叹息。
2050年9月11日,黎渐川的、也是这支编号为0039的临时小队的第一局游戏,就这样平常且顺利地结束了。
四人在监测室里醒来,被带去进行身体与精神检查,之后便是休息,与长达数个小时的汇报。
第一次游戏圆满完成。
0039小队不仅全员安全返回,还成功解谜,拿到了一个魔盒,这在处里所有临时小队的初战战绩里,都是名列前茅的。
所有小队第一次集结在一起开周会时,韩林推进来两小车咖啡,包了整个大厅的下午茶,逢人就送上一份茶点,边含蓄一笑,边开侃第一次游戏的战绩,让其他小队又爱又恨。
一个好的开端,似乎也让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依照处里的安排,0039小队在训练之余,开始以每周一到两局游戏的频率下副本、刷魔盒。
骇客王国,韩林化身最诡谲的信息流,扛着池冬逃出九死一生的陷阱,昏迷三天;
全球冰封,李清洲背上遍体鳞伤的韩林,艰难爬过无边无际的冰原,以血作水;
荒郊猎场,池冬藏起濒死的李清洲,孤身引开追猎者疯狂的阴影,被找到时已全无知觉;
深海洞穴,黎渐川点燃明灯,一人拦在无数庞然巨物之前,背后是缺氧异化的队友……
一局局游戏,无数次险象环生,无数道生死危机,无数种狡诈阴谋,让他们从最初仅依靠处里建立起信任的普通同伴,慢慢变成了互为支撑,愿意毫无保留地将生命交托给彼此的默契队友。
首都的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们刚刚结束他们的第十三局游戏。
黎渐川作为队长,冒着被封处喷个狗血淋头的巨大风险,打了申请,带大家出来看雪,吃火锅。
手机通讯短暂放开,韩林一开机就接了十来个电话,其中一大半是家里人打来嘘寒问暖的,另外一小半是狐朋狗友打来插科打诨的。
韩林一会儿义正言辞地慷慨陈述理想,一会儿嬉皮笑脸地撒泼耍赖,末了,还有空闲撸起袖子,同池冬抢毛肚。
池冬大怒,下巴一抬,激情应战,一双筷子转得好像在跳舞,最终以天才少女的机智和敏捷,轻轻松松就将韩林斩于马下,收获所有毛肚。
一旁专心啃酥肉的李清洲被殃及池鱼,浅色的毛衣上被溅了一排油点子。
他面上笑意不变,腿却在桌下狠狠一动,给了这两人一人一脚,惹得两人一个痛叫一个闷哼,齐齐挪着屁股,离他远了半米。
“这种平时笑眯眯的家伙生起气来才是最可怕的……”
韩林小声和池冬咬耳朵,试图排挤李清洲,话没说完,就又挨了李清洲一脚。
黎渐川没参与到这场热闹的火锅战争里。
他点了支冰淇淋,靠在椅子里,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边观察自己手腕内侧的灰色骷髅头。
这是他的魔盒钥匙。
但只有一半,残缺,不完整。
按处里调查到的资料,除首批魔盒游戏主动吸纳的玩家外,其他被魔盒拥有者带入游戏的玩家,经过第一次游戏,就能得到魔盒钥匙。但这钥匙是残缺的。只有独自进入游戏,通关过自己的命名之战后,他们才能获得完整的、属于自己的钥匙。
这个规则,再加上与魔盒拥有者组队会一定程度上受限于魔盒拥有者,且游戏最终所获魔盒自动分配给魔盒拥有者,他人无权获得的限制条件,便注定了魔盒游戏内不会有固定小队长久存在。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讲,这样的组队与其说是公平合理的组队,不如说是地位不等的附属。
很明显,魔盒游戏想让玩家各自为战。
无论是从带人规则来看,还是从玩家杀戮规则来看,这一点都非常明显。
与这一点类似的,还有副本魔盒所蕴藏的巨大利益,这一利益浮出水面没多久,便让原本达成一致、想要一同调查对抗魔盒游戏的各势力联盟很快土崩瓦解。
魔盒游戏,或者说它幕后的推手,在利用游戏内的某些规则,分化人类的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