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单手掐诀,拢起三千银丝的拂尘绕指而出,与规则丝线轰然对撞。
夜幕之外,仿佛是太空,又仿佛是另一层空间,瞬间绽开了无数行星爆炸般巨大火花,如璀璨烟火。
高热降落,流星飞舞,欢喜沟震荡不已,几乎天地翻覆。
黎渐川拉着浑噩的宁准裹在时间之力里,只能勉强站稳,看起来毫无阻拦之力。
“你真沉得住气。”
轮回之主的虚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黎渐川身侧,只隔一层时间层膜,传来隐秘的念头:“魔盒游戏可是人类求来的一线生机,多一位餐桌主人,可就多一层变数。我不相信你什么都没有准备。拿出来吧,我可以帮一帮你。”
“你应该知道,污染不够,我没有办法融合你,现在的你不需要太过防备我,我们的根本目的是一样的,为了任务,为了信仰……”
黎渐川神色一动,精神世界有什么轻轻晃了下。
他像是被轮回之主的话打动了,也像是知道自己无法再拖延等待下去,终于眉眼一凛,翻手从魔盒内取出了一样东西。
竟是他加入多子神教后得到的那枚神丹。
第八次轮回里,黎渐川所得到的物品,只要并非如“忘忧桥”、符刀一般的类似奇异物品的存在,在被他放入魔盒后,都能够保存下来,不会因欢喜沟的轮回而跟随重置。
这枚神丹便是其中之一。
“你这是……”
轮回之主虚影一怔,似乎诧异不解。
但不等祂念头传完,黎渐川便一抬手,径直将这枚他之前时常提防畏惧的神丹一口吞了下去。
“你疯了!”
轮回之主大惊。
黎渐川却没有多余的精神再去理会。
神丹如一团活着的烂肉,一进嘴巴,便滋生出无数细小的须触。
须触在舌面上快速蠕动,钻进咽喉,爬入食管,迅速朝腹腔而去,就似吞了条触角巨多的肥虫一般,黏腻恶心。
黎渐川生理性地干呕起来。
可他什么都呕不出。
神丹已经来到了他的腹腔。
他的腹部如吹了气的气球一般,开始疯狂膨胀,一息之间,就撑开了上衣,迸现出蛛网般青紫的血管。
肚皮膨胀到极限,砰的一声便炸了开来。
大团肉芽涌出,如草木疯长。
肉芽盘根错节,在黎渐川的身躯之上,极快地搭出了一扇巨门。
巨门惨白又鲜红,其上竖有三字,无忧乡。
小顺不知从哪里冒出,出现在了黎渐川身前,对着巨门跪倒,叩首不动。
门锁崩解,巨门震颤,被由内自外缓缓拉开。
轮回之主神色一顿。
福禄的视线也自至深至暗处短暂抽离,投射过来。
祂们似是也对这突然的变故略感茫然。
祂们想不通,为什么多子的神国为什么会出现在黎渐川体内,为什么这看似根本不可能联手的双方会秘密合作起来,为什么他们的合作完全避开了祂们的目光。
“你居然会和多子联手!”
轮回之主迟了一刹才道:“不,不对,是祂想自毁,想和福禄同归于尽,所以你们才会联手。这与你所求,本就殊途同归……你可办不到昧着良心,与恶同行。也算是好计策,若所有力量加起来都不足以对抗福禄的话,想要拦祂,确实唯有釜底抽薪。”
没错,就是釜底抽薪。
此时此刻,还能影响福禄的,除身为神国容器却被福禄故意放进局中,早早死去退场的周沫,就只剩下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与福禄同出一源的多子。
皆因人心而生,皆被人心所害,同食超凡珠子,分吃天外巨蚺,两百年爱恨纠葛,血肉互融可为远胜自身的庞然巨怪——福禄与多子,并非亲生兄妹,却实在同根而生。
眼下只是请神之夜,三教的唤神计划均未成功,福禄降临不过投影,虽已强大到场内所有存在加起来都敌不过祂,可若多子菩萨真身苏醒降临,那局势便截然不同了。
所以,在见过镜子邪神,去过天空城,真正现身于请神现场前,黎渐川还以镜中穿梭,去了一趟小顺家。
一人一神定下了交易。
神明真身降世,必要经由神国。一枚神丹是引,将多子的神国转移到了黎渐川体内。黎渐川凭借强大的自愈能力和时间之力,在保自身不死的情况下,开启神国大门,召唤多子。
多子苏醒,可阻福禄。
“就凭一个疯子?!”
一刹之后,福禄也已想通此中关节,淡泊漠然的面具脱落,声音显露出癫狂冷笑。
“谁说祂是疯子?”
黎渐川张口,鲜血喷涌。
他既选中了多子,又怎么会让祂继续疯狂下去?
嘎吱一声响,天地忽静。
顶天立地的巨门停止震颤。
一名少女迈步,从门内缓缓走出,罗裙洁白,目光清明。
——黎渐川从洗礼中激活并夺来了更多的时间之力,虽不足以为多子清洗去所有疯狂,可只让祂摆脱痛苦与异变,短暂清醒,却是不难。
少女抬手。
夜空属于轮回之主的阴影尖啸一声,开始消散。
整片战场上,时间之力飞速退去,轮回之主的虚影尽皆动荡溃散。
“多子,可不要误伤你的老盟友……”
轮回之主哂笑,声音渐远,似遁入了镜中通道,暂避锋芒。
长阶上,福禄的云履一滞。
无数因果之线浮现,穿过时间空间、穿过大片光怪陆离之景,将祂与多子相连。
祂探出的手蓦地模糊起来。
游戏规则趁机卷来,拂尘根根断裂。
不可见的极远处,魔盒似是被惊动,朝被自己忽视的某处蝼蚁角落,隐隐投来一瞥。
游戏之外,维度一端,潘多拉空间内,借助魔盒通道窥探的巨目也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餐桌在被轻轻移动,无形的侵蚀瞬息渗透而来。
窃取权限,本就重在一个窃字,若被发现,便是不妙了。
“多子!”
福禄怒吼。
阴阳二气凝作大手,规则符箓缠绕其上,一掌拍向少女,欲要截断因果。
“就此收手,我不杀你!”福禄念头激荡,“与King合作,你能得到什么?你不阻我,待我功成,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吗?”
祂试图说服多子临阵倒戈。
“好处?”
少女叹息,曾经堆挤在无数畸形肉块之间的、故作悲悯的神明面孔,第一次显露出真正的神性:“福禄,你笑世人为功名利禄汲汲营营,贪欲横生,可剖出你的真性,眼下的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我怪过你很多事,却从不怪你追求力量,拥有欲望,因我知晓,你成如今模样,大半身不由己。”
“可你不应将其视为理所应当。”
“世间欠你我,你我怨恨,于是有了乱世,有了两百年的报复,有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一切已是混沌,如我们一般背负着罪恶的伪神,本就不该存于世间,早就应当身死魂灭。”
“放手即是挣脱。”
多子凝望着福禄,脸庞淌下血色的泪珠:“哥,苦海已深,何必再多自陷?继续走下去,只是深渊……”
福禄冷然:“这里不过是一个副本,我们过往不过是一片虚幻!等我夺来权限与力量,想要塑造什么样的世界,便会有什么样的世界,想要拥有什么样的过去,便会拥有什么样的过去,哪来的苦海,哪来的深渊?你才是被过往困住,执迷不悟!”
多子身下莲台浮现:“我以为真,此间便是真。你若真以为幻,又何必将最后的一点自我藏于神国,半点不敢放出?”
“你我成就如今模样,出生的谎言,成长的阴谋,家人的鲜血,作呕的算计,无耻的忘恩,沉沦的欲望,挣扎的苦痛,尽皆存在,若缺其一,便非今日你我,而是他人。”
“你可以重塑世界,可以改变过去,却无法否定自己的心。”
“我是执迷不悟,你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多子一念,万般因果刹那嗡鸣颤动。
已至头顶的阴阳巨掌无声破碎。
“张云意!”
“你与轮回的小打小闹我不计较,可今日,你当真要背叛我,要杀我?”
福禄喊出了多子的真名。
云意爱随双桨动,山光只在短蓬边。
云意,便是自由舒畅,无忧无虑,好似天边流云的意思。
张家称不敢渎神,没有给多子取名。多子的真名是福禄所赠,他也曾盼望她一生自由无忧。
少女重重闭上双眼,却不答话。
“你背叛了我,云意!”
福禄的手掌终于碎裂。
被刺透的游戏规则瞬间闭合,维度涟漪消失,长阶崩溃,道袍迎风坠落。
“杀我的不是他们……是你,张云意!”
福禄的声音是恨是痛:“是你杀了我……背叛了我!”
“一切本就是错,”多子的身影也开始破碎,从脚至头,化作飞扬齑粉,“归根结底,我做不成张云意,你也不再是周意,我们已经害了太多人,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这里的世界已因你我满目疮痍,外面的世界不欠你我,何必再伤无辜之人?”
“死在今日,是你我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