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乐声、唱经声更大,大到每一声落地,都恍若平地一惊雷。
所有人耳内嗡嗡,口鼻均品尝到了甜腥。
在这混乱而狂烈的响动里,云雾深处,一道由星月光芒铺就的洁白长阶徐徐落下,似虚似实,美轮美奂。
“恭迎吾神!第三拜,神降——!”
榆阿娘嘶声高呼。
“恭迎吾神——!第三拜,神降——!”
“神降——!”
“神降!”
“神降!”
疯狂的声浪一重高过一重,将欢喜沟内外的所有声响全部淹没吞吃。
“砰!”
第三次叩首。
这一次叩拜之后,如获允许般,那些埋进尘埃里的头颅尽皆仰了起来。
这一幕,自高空远望,便是黑压压一片肉地之中,突然生出了无数张苍白呆滞的脸孔。
它们拥挤着,蠕动着,翻出无数只眼睛,齐齐盯着高空。
或狂热亢奋,或麻木冷漠,或虔诚喜悦,或谵妄痴愚,或好奇敬畏,或贪婪恐惧……
“神降!”
“神降!”
“神降——!”
声音冲破喉咙,从呼喊化为嘶吼。
这模样,倒好像并不是在请神了,而是疯狂地自淤泥里伸出千千万万只手,要将远在云端的神明硬生生拽下来,甩下来,令其坠入人间,受凡欲烹煎,受凡心灼烧,金身破碎,神目垂泪。
洁白长阶从云深处来,落于香火承托的祭坛之上,于排山倒海的声浪中稳固,渐渐飘下朦胧金光。
“咚——!”
长阶尽头传来洪钟大吕之声。
振聋发聩。
榆阿娘、黄衣观主与万胎嬷嬷三个跪在祭坛之上的人俱都神色一变,迅速垂下了视线,不敢再往夜空深处望去。
“恭迎吾神!”
他们再度叩首。
祭坛之下,那无数只眼睛却没有动,仍在直勾勾地盯着空中。
“恭迎吾神——!”
浩大的呼喊结束,所有的声音都已消失,只余长阶,只余香火,只余颤动的眼睛。
突然,长阶上闪起了一道微光。
几乎同时,两道身影被勾勒出来,由模糊到清晰。
一人高大挺拔,眉如刀锋,一人清瘦俊逸,红衣似血。
“本来想再多等一会儿,看看你们还要弄出什么动静来,但现在不行了。没想到,你们还真要把祂们给叫醒了。可惜,用的不是你们的信仰,而是你们的欲望……”
凡是镜面,即可穿梭。
无数飘飞空中的雨滴,总有一些便是如此。
黎渐川说着,半抬起头,望向长阶更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直到一声仿佛受到巨大刺激的尖叫响起:“渎神者!”
“他们怎么敢登上天梯!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渎神者死!”
无数尖叫声刹那爆炸。
祭坛上仿若承受无形重压的榆阿娘三人也猛地脊背一松,霍然抬头。
“真吵。”
宁准微微抬眉,眸光流转。
瞳术展开,周遭空间瞬间裂作蛛网,将长阶上下封印——无论是长阶深处的蠢蠢欲动,还是长阶之下,祭坛上的攻击,祭坛下的混乱,都在这一刻被轰然困锁。
原本以宁准现在虚弱疯狂的状态,是无法使用出瞳术如此强悍的一面的,可偏偏他有黎渐川。
而黎渐川有时间之力。
时间之力补足了瞳术一时的不稳,令其如真空时间一般,将祭坛方圆十里的时间空间,全部凝固。而这与真空时间不同的是,在这种凝固里,黎渐川和宁准行动无碍,不受限制。
当然,这种凝固持续不了太久。
顶多五六秒。
但对黎渐川来说,这已足够。
他一眼扫过长阶深处两神半睁半闭的巨目,未多停留,一个箭步,从长阶跃下。
符刀离体,化作长刀,一刀劈在了祭坛之上。
祭坛未碎,长刀抽出,再次一斩,停在最下方的第九层地基。
“眼见非实,所言有虚。”
黎渐川吐出钥匙。
已化琉璃的万家米轰地一震,滚落散开,原本稳固至极、好似万古都不会动摇的祭坛开始地震般摇晃。
两个漆黑的盒子一前一后从祭坛地底飞出。
黎渐川抬手抓住,还未打开,便听咔咔一阵巨响,时空震动。
宁准的封锁破了。
自己封在欢喜沟的东西已经到手,黎渐川也不再犹豫,神色一凛,直接开口:“真空时间!”
万事俱备,此时再不解谜,难道还真要等到三神真正苏醒的生死关头,才来动手?
黎渐川已不想再等。
斑斓的色彩被剥夺,黑白降临,刚刚恢复一刹的时空再次凝固。
长阶深处不知何时开始淌下的腥臭血水,万胎嬷嬷胀大扑出的身影,和黄衣观主抖开的拂尘,以及遥远的夜空穹顶之上,徐徐展开的巨大阴影,都狰狞而又无奈地静止下来,沦为褪色的老旧照片。
果然,黄衣观主与万胎嬷嬷因受制于两神太多,没有真正的自我意识,即使再强,对外来者有再多了解,也算不上是监视者。
倒是榆阿娘,眼珠犹能转动。
除她之外,在这随游戏对局的难度已升到最高水平的真空时间里,欢喜沟还能保有自由意识的,便只剩下粗粗抬起半边眼睛,只能遥望窥探,还未苏醒降临的三神。
祂们似在震怒,令黑白色的空间响起了古怪的异语。
“听不懂。”
宁准发出学渣的声音:“这外语老师没教过呀。”
异语陡然扩大,变为巨响。
眼下,祂们好像才当真怒了。
“外来者的手段……”
榆阿娘也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真空时间。
她面上不见惊讶,只微微转动着双眼,扫视四周,似在审视什么:“这时候降下这所谓的真空时间,季川,你想做什么?解谜?”
榆阿娘的目光钉在黎渐川身上:“你打算背弃我们的契约,不再弑神?”
榆阿娘这番姿态,似是并未发觉她下到黎渐川身上的暗算已被识破,还认为自己占据上风。
黎渐川权当留一个后手,也未点破,只微微挑眉,认真道:“当然不是。只是你也知道,作为玩家,解谜拿魔盒肯定是重中之重,我有能力先做这件事,当然会先做。”
“做成了,我可以不立刻通关离开,拿着新魔盒,增强了力量,再来与你弑神,这样岂不是把握更大?做不成,我也不会立刻就死,拼着一口劲儿,也有干翻三神的可能性,你说对吧?”
榆阿娘冷嗤:“你最好记得这番话,背信弃义,不会有好下场!”
“当然。”黎渐川笑了笑。
“打算怎么解?”宁准似笑非笑地等着这没有半句真话的交谈结束,才开口问道。
“还可以选答题卡吗?”黎渐川道,“谜底太长太杂,动笔比动嘴利索。”
宁准扬眉:“可以。”
“答题卡是魔盒游戏规则凝聚,早就有了自我,上一局游戏虽然为了帮我们受了损伤,但也只是自我意识暂时沉睡,要使用还是可以的。多用用,也有助于它的恢复。”
随着黎渐川与宁准的对话,黎渐川面前雨气聚集翻涌,一张写着答题卡三字的牛皮纸与一支钢笔从中浮现。
“老朋友,上次谢了。”
黎渐川低声道。
答题卡上未如之前的命名之战一样浮现字迹,旁边竖立的钢笔却微微晃了晃,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黎渐川会心一笑,精神感知连接钢笔,思量片刻,缓缓在答题卡上落下文字。
“坦白讲,在初初窥见这局游戏内欢喜沟为何是如今的欢喜沟时,我犹豫过,是否要在这局游戏进行解谜。
也许它继续维持现状,会是最好的结果。
放弃解谜,不取魔盒,并不影响我的离开,我也可以更加专心地去寻找我曾经的遗留,不必为更多的线索烦心。毕竟,这个副本从被第一周目的我改造后,理论上,就始终都满足着通关条件,已不再需要任何额外的操作。
可是,最终,我仍选择了解谜。
因为这是第一周目的‘我’,提示给匹配进这局游戏的‘我’的,最佳破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