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可惜,这个世界也没有它要找的东西。
它癫狂,它怨恨,它歇斯底里,它想毁掉这个世界,可潜意识里却有一个声音在阻止着它。它挣扎着,撕扯着,最终再次让自己陷入了沉眠。
而就在它沉眠之后没多久,一道属于人类的身影突然出现,误入了这个放大了数倍的、形似洞穴的漆黑盒子。
第514章 有喜
在沉睡的镜子的映照下,于山洞休憩的人类做了一个由心底欲望而生的美梦。
美梦逼真至极,人类醒来,只觉梦中经历皆为真实,只要进入镜中世界,便可实现一切。
人类捧了这面镜子回去。
他日日沉溺于自己的梦境,在欲望中渐渐沦陷。
镜子映照出的人眼越发浑浊,鲜红的血丝爬满两颗干瘪虚鼓的眼球,好似即将被疯狂撕裂的蛛网。
终于,在一个深夜,再次寻找进入镜中的方法无果的他,虔诚地跪在了镜子前,狠狠一头撞了上去。
猩红的血淌下,镜面碎裂,细小的碎镜片映照出镜中人的面容,扭曲而又狰狞。
以血为祭,镜子本能地张开漩涡,吞下了将死的人类,将其投入镜中世界。
可是,如果说天空城是现实的三维世界,那么藏于镜中的镜中世界便是更低一层的二维世界,三维人类进入二维世界,自然是要被抽去一维,从立体的存在被压缩扭曲为二维模样的。
人类成了一个畸形的怪物。
他愤怒、不甘,最后却只能接受。
但假如他能够知道,应该会感叹自己的幸运,至少他降维之后虽是怪物,却还勉强维持了人类的大致模样,步他后尘的第二个人类,却没有这么幸运——他被扭曲成了非人的存在,日夜痛苦不休,唯有沉眠才能获得暂时的安宁。
接连两个人类的死亡,令天空城的警方重视起了这面镜子。
他们将它看管了起来。
碎裂的镜面终于不用再面对太多贪婪好奇的面孔,来来回回映照的,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气。
这种映照不知持续了多久。
某一天,一名手持奇异物品的少年撕裂空间潜入。
“这东西好像有点意思……”
少年取出一个与漆黑盒子几乎完全一致的盒子,尝试把镜子往里塞:“奇怪,明明大小合适,塞得进去,可怎么就是关不上盖子?难道真不是奇异物品?算了,不费劲了,时间有限,还是找线索吧……”
与此同时,一名自称女巫的女学生走进警局,口称镜子为邪神。
警察摇头不信,劝她学习压力不要太大。
女学生无奈离开,走入暗巷,抬手在脸上一抹,便换了一张脸。
暗巷中等待的男人扫了她一眼,低声道:“这次是阵营战,打的不止是玩家,还有信仰。”
“我们作为暗中的邪神拥护者,弱,敌人作为庞大的无神论群体,强。按目前规律,时间线会再跳跃两次,每次半年,我们总共拥有一年的时间跨度,要想赢,眼下的局面必须要在一年之内改变。”
“我明白。”少女颔首,然后眉眼一动,像是发觉什么一般,向某个方向望了一眼。
“好像有人在窥探我们。”
她皱眉道。
“走。”
男人立刻起身。
两人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被少女观察过的某个方向,无形的力量上浮扩散,蔓延城市,细看其根源,却是来自于警局的一角。
是镜子。
它被玩家的气息惊动,终于于沉睡中好奇地探出了触角,感知向这些奇怪的人类。
“果然,镜子世界这个邪神教派的出现和形成也和玩家脱不开关系。”黎渐川恍然。
宁准的声音也轻轻响起:“这批人应该是最早出现在这个副本内的玩家,按你之前的推算,还属于第一周目早期……”
两人置身这万花筒中,捕捉着蛛丝马迹。
不过,在镜子开始与魔盒玩家出现联系后,万花筒展开的这幅斑斓画卷便突然开始加速,且如被水洇湿般,变得模糊难辨,不再清晰。
黎渐川与宁准努力扩展着精神视野,却也只能瞥见一些依稀恍惚的画面。
雨夜港口的厮杀,底层阴沟的交易。
狂热的教徒,贪婪的高官。
漫天飞舞的金币与钞票,艺伎旋身踏进舞池,红酒坠入杯中,扯开长长的血色洪流。
小孩蹲到十字路口,弹出五彩的玻璃珠,每一颗都散发着甜蜜而芬芳的蛊惑气息。
男人整理西装,走上盛大的魔术舞台,财团的视线聚焦于此,无数人的命运被他以话语编织。
女人的靴子踩在浮空艇的最高处,十指轻灵摆动,垂下细细的丝线,下方半条街巷的人齐齐转身,扬起弧度一致的笑容,灿烂无比。
一批又一批玩家离开,一批又一批玩家粉墨登场。
神物出现,邪神信仰确立,镜子世界教派建成,天空城的格局一变再变。
而被看管在警局内的镜子,因人类经营起来的信仰之力的束缚终于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它回忆起了小女孩已然死去许多年的事实,心灰意冷。
天空城已被人类的贪欲腐蚀,早不是小女孩期望的模样,它不愿留下,镜中世界连熟悉的气息也无,没有必要留下。
它回头四望,发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
它收敛起力量,将自己放逐到了两个世界的夹缝,隐没消失,再度沉睡。
它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清醒。
天空城纷争依旧,镜中世界改朝换代,都与它再无干系。
天空城有人向内窥探,试图闯入,它不理会,镜中世界有超凡伸出触角,吞噬精神,它也视而不见。它只管沉睡,只管生活在自己梦中的过去,总归,只要它不允许,没有人能够真正打扰到它。
然而,意外总是会发生。
十年前,一个男人活着闯入到了这条夹缝里。
他强势地唤醒了镜子,声称要与它进行一场公平合理的交易。
镜子当然不想理会这不知道哪儿来的怪人,它同样强势地驱赶他。
双方在这条混沌的夹缝里开战,打得天翻地覆。
男人略胜一筹,镜子不甘,想要鱼死网破。
关键时刻,男人拿出了一枚老旧褪色的勋章,放置在镜子面前。
勋章样式呈镜框模样,中央印刻着女人苍老的面容,慈和而睿智。
“天空城飞升计划8.0成功前夕,基地找到陈岁和,称要为她与一干参与计划的科研人员颁发天空城首批特等勋章,以表彰他们为人类未来作出的巨大贡献。”
男人踏着时间风暴,声音徐徐如浪:“接近油尽灯枯的陈岁和望见自己桌上因工作原因,被自己冷落许久的梳妆镜,忽然心中一动,对基地的工作人员说,‘假如计划成功,天空城飞升,真有一枚勋章要颁给我,那我希望它可以是这面镜子的模样。它陪伴了我大半生,是我还活着的、唯一的家人。’”
“你没有留意过这枚勋章,对吧?”
“陈岁和的遗体和遗物都按照她的遗愿,留在了旧土,只有这枚勋章被带进了天空城,放进了中央博物馆。”
“每当有人参观中央博物馆,看到这枚勋章,点开它的全息电子讲解,就会听到这一则小故事。”
“小学课本里,它叫《岁和女士与她的家人》。”
镜子冷漠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
“错,”男人摇头,“我不想打动你,我只是觉得,从某种方面来讲,我们可以算得上是同病相怜的病友。当然,我们其实不同。你追寻的人已经死了,你的病无药可医,而我追寻的人还活着,我还有机会再找到他。”
“只是这个机会非常渺茫。”
“因为直到走到现在,我才隐约意识到,我选择的这条路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最后,我费尽心机,可能也得不到我真正想要的。”
“为了这错误之下,还可能拥有的一点希望,我来到了这里,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镜子道:“你的同类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被打?”
“以前有很多人这么说过,但现在没什么了,”男人笑了笑,“都死得差不多了。”
镜子沉默下来。
它映照着时间吹起的风,突然有些悲伤。
最终,它还是应下了男人的交易。
它获得了男人的部分时间之力,在它自身位格的加持下,可以真正去往过去的某个时间点,看一看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虽然只是看一看,不能触摸,也不能对话,但镜子也已然满足。因为这是真实的陈岁和,而不只是它梦中虚幻的剪影。
男人拿到了进入镜中世界的权限,并掌握了镜中穿梭的能力。他将他想要且必须留下的东西全部埋葬在了镜中世界。但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增添一些保障措施,比如拥有干预镜中世界运行规则的力量。
世界已成,便是创世的镜子也无法过多干涉既定的规则,男人只能自行寻找方法。
于是,他打算成神。
当然,这并非是真正的神,而是这个镜中世界的神。
继福禄天君、多子菩萨之后,他要成为这个世界的第三位神明,神位、信仰加持时间法则,足以对镜中世界的规则产生一定的影响。另外,他还要在天空城再进行一些布置,如此,他想要准备的一切,才算大功告成。
事实上,到最后,镜中世界、天空城,他也确实都成功了。
分离部分精神体,彻底离开副本前,他来找镜子告别。
镜子已经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好奇问他,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大的代价,做这两件事。
“一个是为了自己,一个是为了别人,”男人轻轻敲着烟卷,“为自己,当然要花大代价,不然怎么安心?为别人,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归根结底,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同胞,求的都是同一个结果,为了这个结果,我付出的这点东西又算得上什么?”
“那为什么选这里?”镜子道,“按你们的话说,这里,涵盖天空城与镜中世界的一切,都是同一个更大的世界,被称为副本,这个副本应该不是你的最佳选择。”
男人道:“从我萌生出想法,要选择一个副本留下我的力量和记忆时,我就开始有意识地在分析我走过的副本。就像人无完人,它们也没有十全十美的。最佳选择,这个东西本来就不存在。”
“没有被潘多拉渗透,副本等级够高,其内的最强监视者保有一定的人性且对人类存在善意,还拥有一层套一层的套娃世界机制,满足这四个条件,再加上我看得顺眼,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