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有关祂和多子的秘密被偷走,被公之于众。
“对这些都不屑一顾……”
黎渐川收起玉册,沉吟片刻,又取出了来自深潭潭底的碎镜片,福禄盗走了其中的一小块。
黎渐川拿出它,便是在表明,他已经知道福禄更深一层的秘密了。
说实话,要不是被轮回之主搅了,没能得到镜子世界的神物,这时黎渐川拿出来的就不止是碎镜片,而是还有两块玉石了。
但可惜,这样东西依旧没有引来任何动静。
“福禄到底在意什么,或者说,需要什么?”
黎渐川感觉有点棘手:“祂杀了巨蚺,拿了巨蚺的力量,因巨蚺而异化,却不在意巨蚺。祂与多子一同长大,情感深厚,又拥有共同的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可好像也并不在意多子和这些秘密。”
“祂窥伺镜中通道,与天空城似有联系,图谋不小,这是欢喜沟和天空城都无人知晓的隐秘,现在我知道了,祂却也不在意……”
“无心地……”
黎渐川边沉思着,便开始各种试探,口中对着浓雾说起五花八门的暗示与秘密,比如多子与轮回联手要杀祂,多子的转世身疑似张家代代的逆种之类,手中也拿出各种东西,甚至还包括所有监视者都渴望借助来逃离副本的魔盒本身,和他自己的一缕精神细丝。
全都没有反应。
黎渐川说得口干舌燥。
他就像钓鱼却拿错鱼饵的人,罩了一头茫然雾水。
按心跳计算时间,此时距他进入这里,已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
不知道外界是否也是这个时间流动,若是,便快要天亮了。天亮之后,村内的人走动起来,他和宁准在林中摆下的祭坛,就很可能被人发现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
而且。
他有种很微妙的直觉,如果他不能在这里有所收获,见不到福禄事小,他自己只怕也会被永远困死在这里,无法离开。
这里与无忧乡不同。
那是一处家乡,这是一座监牢。
黎渐川闭了闭眼。
他冷静下来,翻开记忆,从头到尾,再次一遍遍梳理起福禄天君的一生,想从中窥出自己需要的答案。
忽然,在这次梳理进行到第八次的时候,黎渐川神色一动,蓦地睁开了眼。
祂不在意过往,因为过往已经过去,祂也不在意未来,因为未来对祂毫无意义。
祂追求力量,喜爱多子,存在野心,暗有图谋,可失去力量祂也无所谓,多子背叛祂也不关心,野心空落祂也不在乎,图谋有被毁坏的风险,祂也不打算强求到底。
声名地位,力量信仰,情感生命。
祂好像什么都需要,又好像什么都不要。
福禄天君。
祂是福,是禄,是人类无穷的欲望与需求。
可却从来都不是他自己。
黎渐川张了张嘴:“……周意。”
他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个名字来自珠子文字记录里所记的福禄天君的过去。
珠子曾以时间之力窥到,福禄天君出生时,周家为剥离他的一切,将他的父母杀死在他的襁褓前。
他的父母直至身死,也都并不知道家族的打算。他们心心念念盼着自己的孩子降生,还为他取了名字,便叫周意,小名阿意。
村户人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只知万事如意,他们盼着他万事如意,便为他取了一个意字。
但在他们死后,周意不叫周意,也没有万事如意。周家没有为他们创造的神明冠上名字,只一直称呼他为福禄天君。
他早慧,知道福禄天君不是他的名字,可他到底叫什么,周家却无人告诉他,或者准确说,是无人愿意告诉他。
他们漠视他,不理他,除了上供祈祷,不与他说一个字,真把他当成了一座石雕的神像,而非活人。
所以渐渐地,他便也真成了一座石雕的神像,不喜不怒,无心无情。
黎渐川也不知道这个福禄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能否引起他的注意,但他仍试着喊了出来。
浓雾不动,空间空荡。
黎渐川提起的一口气缓缓泄了。
他有些头疼地敲了敲额角,正要再多琢磨,却突然在这应当空无一人的雾中听到了一道声音。
“谁……谁在叫我?”
这是道少年声音:“是有人在叫我吗?”
黎渐川霍然转身,向声源处望去。
迟疑的脚步声传来。
浓雾滚动,一道身穿华丽道袍的少年身影破雾而出,抬起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的脸,似朝黎渐川看来:“是你吗?是你……在叫我?”
第506章 有喜
黎渐川的目光在少年空白的脸上顿了一顿,心念电转间,试探着开了口:“你是周意?”
“不错,”少年停在几步外,也没有贸然靠近黎渐川,他面上没有五官,但黎渐川却能感知到他的情绪,他似在好奇地打量着黎渐川,“你知道我的名字,却好像不认识我?”
“你是谁?”
“也是误入这里的未来之人?”
方才距离还远,听不太清,现下近了,便能发觉少年说话的声调颇为古怪,明明只是简单的话语,他说出口却像是在念什么佶屈聱牙的文字一般,拗口且晦涩。
似是许久不曾说话,也不会说话。
黎渐川没有忽略这一点,且还捕捉到了少年话语里的重点:“未来之人?”
他故作惊疑与犹豫:“什么是未来之人……在这里,你还见到过其他人?”顿了下,他又想起什么般,补充道,“我叫孟小川,确实是误入这里,也不认识你,我之所以在这里呼喊周意,是听说类似眼前这种场景很可能是福禄天君的神国无心地,想要出去,不迷失,可以尝试呼喊福禄天君的真名……”
黎渐川的话真假掺半。
他边说,边留意着少年的反应。
“你看我像福禄天君吗?”少年闻言偏头。
这是个很寻常的问题,可黎渐川偏偏从中嗅出了极大的危险。
他思忖片刻,回答:“不像。”
少年笑起来:“我也觉得不像。”
“周意就是周意,福禄天君就是福禄天君,即使是同一个人,又怎么会像呢?”少年说着奇怪的话,没什么顾忌地掀开华丽道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姿态自在极了。
“你也别拘谨,坐吧。”
他热情地招呼黎渐川,为其解答了一个疑惑:“未来之人呀,就是字面意思,来自未来。按你们的话说,应该是我这个现在的两百年后,没有大羿,没有大夏,只有夏国的未来。”
“说起来,误入这里的未来之人挺多,可能和我聊上超过三句的,却实在太少。”
少年忧愁叹气:“有些疯得厉害,连个名号也不报,一上来就喊打喊杀,有些是看着不太疯,但其实疯得挺厉害的,喜欢说些我听都听不懂的话,还叫我福禄天君,还有些确实疯得不厉害,可却也无趣得很,想聊都聊不下去。”
“如你一样的,这么些年月,我也只遇到过两个。”
黎渐川没有察觉到少年的敌意,便顺着他的意,也席地而坐。
这地面却也古怪,双脚行走其上时,能感觉到是坚硬的,如正常地面一样,可此刻坐下,却又有些柔软,好像垫了软垫。
“他们都是什么人?”黎渐川并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他在调整和少年交谈的态度。
他面对他,不能完全拿出面对福禄天君的态度。他要随意点,可也不能太过随意,因为少年身上华丽的道袍的始终存在。
“一男一女。”
少年简单道:“前者是个聪明人,所以我留下了他的脑子,后者是个傻子,却有特别漂亮且完整的自我,所以我留下了她的一片心脏。当然,割下这些东西后,我就送他们离开了。”
少年说着,一片空白的脸上竟渐渐出现了嘴巴的轮廓。
黎渐川一顿,略微扬眉:“呼唤你,然后任你留下一些东西,就能换取离开这里的机会?”
“不一定,”少年显露出的嘴巴勾起笑容,“看我心情。”
“我最开始和他们聊天,是什么欲望都没有的,可聊着聊着,我就有了一些想要的东西。”
“人就是这样,欲望来去诡谲。”
少年说道。
“那你现在想要我身上的什么?”黎渐川直接道。
少年却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你眼下在我眼里,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黎渐川却不尽信:“你什么都不要,那我要怎么离开这里?”
“已经说了,”少年道,“看我心情。周意周意,随我心意,可懂?”
黎渐川摸到了几分少年的乖张性情,适时收手,转而道:“懂,那就聊点别的。”
“你说你见过不少未来之人,他们是来自你的两百年后,还是什么时间的都有?不瞒你说,我是来自两百年后的,可在我之前,我没有在欢喜沟发现任何同类留下的痕迹,尤其是三神之战后的最近十年。”
黎渐川判断这是两百年前的周意,以此为基础,试探问着。
少年果然没有反驳,只是开合着嘴巴,似在沉吟:“三神之战呀……我听说过,这场神战发生在你们的十年前,神战之后,世间还多出了一个神明,叫作轮回之主。”
“没错。”黎渐川应道。
少年摸下巴:“其实,我所见到的未来之人,也都是来自这场神战之后,他们也没有在欢喜沟发现过同类的痕迹,所以当时我便有猜测,是这位轮回之主以神力抹去了他们的痕迹。”
黎渐川诧异:“神明可以随意以神力抹去人类遗留世间的痕迹?”
“当然不能,”少年道,“神明强大,可也并非无所不能,祂们只能以神力操控自己权柄内的一切,权柄之外,并不能随意。轮回之主司掌轮回,有时空领域的权柄,在时空层面上抹除一些人类的痕迹,不足为奇,更不要说,祂抹除的只是你们这些外来者的痕迹,而非原住民的痕迹。”
“世间纵有天道规则,保护的也是原住民,可没有外来者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