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变化?
黎渐川若有所思。
“镜子世界似乎对十年前的这局游戏,非常关注?”他从三长老先后的话语里察觉到了一点细微的东西。
三长老笑起来:“当然关注,因为这局游戏牵扯到了镜子世界。”
黎渐川扬眉:“什么意思?”
“这件事,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三长老沉吟,“从镜子世界的视角看,我们最初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们的联络点、分部、总部都开始出现一些怪事,疑似有人潜入,在调查些什么。”
“有成员因此死亡,也有成员勉强多活了一会儿,留下讯息,称这些怪事疑似与这批外来者有关,与组织传承至今却突然丢失的神物有关。”
“死一些认,没关系,可涉及神物,即使是有二长老这个滞留玩家从中斡旋,大家也早就知道外来者有好有坏,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镜子世界也仍很快走向了所有外来者的极端对立面。”
“我们加入了天空城暗中组织多年却一直难成气候的反外联盟。,打算和外来者开战。”
“但就在开战前夕,一个外来者忽然找上了我们。”
三长老抬起褶皱层层的眼皮,盯向黎渐川:“他就是King。”
黎渐川神色不动。
三长老一笑:“他一上来就自报了家门。他很坦荡,而这种毫不遮掩的坦荡,是实力赋予的。二长老说,King是他们之中的最强者之一。”
“这位强者来到这里,不是想在我们和外来者之间说和,阻止这场战争,而是要和镜子世界谈一场交易。他直接给出了自己的诚意,一块冰封的玉石,他说这就是镜子世界丢失的神物。”
“不瞒你说,他当时这么一个行为,还真是把我们三个长老全都给唬住了。”
三长老无奈苦笑。
“我们当然认识自己教派的神物。”
“神物确实是神物,可问题是,镜子世界传承至今的那件神物,其实没有丢失。”
三长老轻叹。
“为了防止神物卷入外来者的事件中,每次外来者降临时,我们三个长老都会暗中将神物从供奉处转移到密室,只留一个仿品在外。这件事一直未被撞破,可不知为何,十年前,外来者们降临没多久,就有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传出,说镜子世界的神物丢了,落入了外来者手里。”
“有高层成员直接冲去了供奉处查看。”
“仿品,平日里远远朝拜时自然看不出什么,可哪里禁得住详细检查?神物被确认为假。”
“组织内部沸腾了。”
“我们三个长老唯恐这是陷阱,敌人找不到神物,便用计,诱导、逼迫我们拿出神物。所以,我们明知神物未丢,也还是没有否认,只打算等这一批外来者走后,再召集成员澄清。”
“一时的混乱,总好过神物丢失的恐怖。可没想到,竟然还真有外来者送来了一件神物。”
黎渐川忽然插言:“神物未丢,你们却还是顺水推舟,进了反外联盟,原因是什么?”
三长老一顿,抬眼。
“神物不止一件,你们早就知道,”黎渐川凝视着三长老,直接给出答案,“你们顺水推舟,暗中布局,是想要第二件。”
三长老慈祥半眯的眼睛微微舒展。
“你和King真的很像,”他说,“都不是顶级的谋算家,可却拥有足以看透人心的力量。”
“这样的人如果不活得傻一点,不会太快乐。”
黎渐川微微一笑:“他们都说我不够聪明。”
“很好的评价,”三长老也笑起来,“你说得对,也不对,镜子世界是有两个神物,据记载,它们长得一模一样,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但也仅仅只是记载罢了。”
“没人真的见过另一件神物。”
“记载?”黎渐川道,“什么记载?”
“教派内部的一些经卷,”三长老道,“它们都对教中神物有过或含糊或细致的描写和记载,其中最古老的一本,还记载了神物的来历,只是无可考究,不知真假。”
黎渐川知道这极可能是三长老放出的又一道饵,但还是问道:“那两件神物的来历?”
“对。”
三长老颔首:“这是一本两百多年前的经卷。”
黎渐川心头微动。
他对十年、两百年这两个时间节点,都分外敏感。
“经卷上有一个古老的故事,讲的是一个人外出去垃圾山捡垃圾,却误入一个神秘洞穴,洞穴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镜子。夜深了,洞穴不好出去,这个人便没立刻离开,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
三长老徐徐道来。
“这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被洞穴里的那面镜子吸了进去,穿过一条漆黑的、长长的通道,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生产力低下,文明落后,人们还处于蒙昧阶段,看到从天而降的他,全都惊恐畏惧,跪倒在地,口呼神明。”
“他也惊慌,想说自己不是神,可却发现,在这个世界里,他竟然拥有了超凡的力量。”
“有着先进知识、超凡力量的他,怎么不算是神明?”
“他接受了人们赋予他的身份,坐在高高的神庙里,享受起自己过去可望而不可即的奢靡生活。”
“人们叩拜他,敬畏他,供奉他,数不尽的珠宝奇珍堆满他的宫殿,千姿百态的美人环绕在他的膝边,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就连王朝的皇帝想要见他,也要从三千石阶下,一步一叩首上来。”
“他迷失了。”
“梦也醒了。”
三长老饮了口茶。
“醒来后,他仔细端详那面其貌不扬的镜子,发现注视久了,里面当真像是有漩涡出现一般。他又惊又喜,再不敢拿它不当回事。”
“他带着它回了家,开始没日没夜地研究。可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他都无法进入镜子里。”
“但他的梦没有断。”
“只要他将这面镜子放在他的床头,他就必会做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延续的。”
“他在梦里成了真神,上天下海,有人惹他不快,他抬抬手指,就能将其灰飞烟灭,有人讨他欢心,他只微微一笑,干旱许久的大地便降下甘霖。他游戏人间,时而扮作赶考书生,与野狐山庙一夜,时而装成游方道士,指点迷津,降妖除魔,时而还会去做土匪恶盗,释放心中阴暗暴虐。”
“在这个镜中世界,他可以为所欲为。”
“偶尔有些不长眼的,过来挑衅他、教训他,也都只像跳蚤,随意便可碾死。成为神之后,他实在没什么烦恼。”
“古往今来,很多人想象过,假如自己成为神仙,会是怎样,想象到最后,大抵都逃不过一个腻字,一个倦字。所以说,这只是想象。真有人有机会成神,逍遥无边,心想事成,世间之大,无处不可去,无事不可做,岂会有一个腻,一个倦?”
“至少他不会。”
三长老低叹:“但梦终究只是梦,隔雾看花,差点意思。他越是做梦,心中对镜子里的世界的渴望,对自己成为神仙呼风唤雨的渴望,就越是强烈。这种强烈的渴望到了极点,便是疯魔。”
“他一头撞死在了那面镜子上。”
黎渐川眼皮一跳。
3.11案的康医生,也是这个死法。
是模仿,还是暗示?
“然后,他就消失了。”
三长老道。
“消失?”黎渐川拧眉,“他进了那个镜子里的世界?”
“也许是,也许不是,没人知道,至少当时没有,”三长老道,“后来,因他无缘无故失踪多日,他的房东报了警。警方调取了监控,发现他在某一天进入家门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他们搜查了他家,发现了那面染血的镜子。”
“他们没能从镜子上看出什么。”
“这件失踪案便成了悬案,不了了之。”
“最后,他的遗物,包括那面镜子,都被他的一位远房亲戚领走了。没多久,这位远房亲戚也离奇失踪了。”
“这次,警方重视起了那面两次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镜子。他们将它看管了起来,准备以此诱凶手落网。”
“但找上门来的,却不是什么凶手,而是一个自称女巫的女学生。”
“这个女学生告诉警方,这面镜子不是单纯的镜子,而是一位蛊惑人心的邪神,失踪的两人都被祂蛊惑,进入了镜子里。实现愿望的同时,他们也正在遭受痛苦不堪的折磨,但他们没有死,且在不久之后,还会以另一种模样先后回归。只是这种回归,对天空城来说不一定是好事。要想化险为夷,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像对待神一样,对待这面镜子,让它得到足够的供奉。”
“警方认为她满口皆是胡言,不相信她,赶走了她。”
“之后,过去了大约一两年吧,某一天,那面一直被封锁保管在警局的镜子上,忽然出现一块冰封的玉石。”
“警方调取监控,看到镜子里显现漩涡,随即,玉石便自漩涡内浮现。没有外人干预,没有阴谋诡计,一切仿佛真是神迹。”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玉石冰封的外壳开始融化,警局内也开始出现怪事。有人突发癔症,有人对着镜子痴笑,还有人仿佛换了一个人般,性情大变。”
“天空城的高层终于重视起了这块玉石、这面镜子,他们之中有人有预感,必须要立即采取措施,绝不能让玉石表面的冰层完全融化。但是,他们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见效,冰层融化未止,怪象在增多,在扩大。”
“他们终于回想起了那位女学生的话。”
“他们不想在这些怪事里越陷越深,可真要明面上奉那面镜子为神,他们也是不愿意的,这极可能分薄他们自己的利益。”
“于是,几番商议之后,他们决定选出一批人,在暗中组建一个教派,奉这面镜子为神,取名为‘镜子世界’。”
“这个有些阳奉阴违的法子还当真有用。”
“教派成立,那面染血的镜子当即碎裂消散了,玉石也可以被放进冷藏舱,再度冰封,没有任何阻力。”
三长老叹息道。
“后来,财团、政权,各种或简单或复杂的变革和战争,都没有真正影响过镜子世界的地位。它一直隐没暗中,被大多数人忽视,也一直屹立不倒,即使是强势如近些年的轮回者,也没有将它赶尽杀绝。”
“只不过,女巫的预言里说的,进入镜子里的两个人会先后以另一种模样回归,却一直欠缺一半。”
“我们都认为他们回归的模样应该是冰封的玉石,可近两百年过去,玉石却始终只有一块。”
“第二块久久未曾出现。”
“十年前,King带来了第二块,”三长老道,“我们镜子世界其实非常感激他。”
黎渐川对某些谜题心头恍然的同时,又冒出一个至为关键的疑问:“这两块玉石,有什么用?”
“不知道,”三长老坦诚摇头,“冰封着的时候,它们和普通玉石没什么两样,至于解封,没人敢做。曾经有人不信邪,去试过,冰层只稍稍融化,四周便会怪象迭生。”
黎渐川道:“所以说,你们现在只有神物,没有神,曾经的那面古怪镜子,已经不见了……那你们在朝拜供奉的是什么?”
“是所有镜子,”三长老道,“既然神是镜子,那么镜子便也是神。”
黎渐川想到一个违和之处:“你说镜子世界真正的地位从来没有被影响过,那天空城官方为什么会大范围清除镜子,还将私藏镜子者定罪?这么做,不怕得罪你们,得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