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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监视_分节阅读_第610节
小说作者:苏城哑人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2.54 MB   上传时间:2025-03-06 17:39:29

  他名叫二牛,只是一个生活在大羿朝的普通百姓。

  他十来岁时,不愿务农,学父母兄妹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牛,便整天游手好闲,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踅摸事情。

  父母兄妹日日劝他,珍惜家中肥沃的田地,珍惜如今上好的年景,莫要好高骛远。

  他左耳进右耳出,照旧我行我素。

  他心想,什么好田好年景,再好能好得过镇上吃香喝辣的地主老爷们吗?他不乐意做老农,只乐意做老爷。

  他打算做买卖,谋划怎么当上老爷。

  可不等他成功,黄河决堤,一场天灾,让他连做老农的机会都再也没有了。

  连日的暴雨,黄河之水泛滥,冲垮了堤坝,淹没了无数田地庄稼。

  房屋被推塌,人就像落进一泡黄尿里的小蚂蚁,没着没落地飘荡着,只要水浪一个跟头,就会从此消失不见。

  二牛一家同村人躲在山上,夜里四处都是压抑的哭声。

  哭天灾,哭黄河,哭死去的人,哭颗粒无收的庄稼,哭未来一年的吃穿,和这好像永远都熬不出头的、无奈的命运。

  二牛听得心烦,睡不着觉,不知怎么想的,偷偷跑去自家田埂附近看。

  田仍被大水淹着,看不到,倒是看到了同样睡不着,蹲在高处的父亲。

  父亲嚼着草根,露出黑瘦黑瘦的胸膛,悄悄地用手背抹脸。

  二牛没说话,悄悄来的,又悄悄走了,只是没几天,大水退了,家家收拾遭灾的田地时,二牛头一次没躲懒,早早扛上锄头,和父母兄妹下了地,卖足了力气。

  父母哀痛之余,也有些高兴,一场灾,虽让日子更加艰难,可能让儿子浪子回头,也算坏事中的喜讯了。

  “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心往一处走,劲儿往一处使,再难也能过去。”父亲敲着榔头,这样说道。

  可世事总是有违人愿。

  水患之后,常有瘟疫。

第470章 有喜

  这场瘟疫来得突然。

  起初只是田间地头咳嗽的人变多了些。

  这也正常,一场大雨大水,加之田宅被毁的打击,太多人承受不住,纷纷病倒,尚还康健的实在少数。

  便是二牛的长嫂,一个年少时能随其娘家父兄在山里猎狼的强健妇人,顶着一口气理过遭灾的田地后,也都撑不住倒下了,接连数日高热不退,昏沉难醒,躺在床上被灌着汤药。

  后来便是镇上、县里的医馆都渐渐挤满了病人,一问,全是风寒。

  二牛被家里派来抓药,挤在病人堆里,听着耳边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心里没由来地发慌。

  再后来,大半医馆忽然关了门,紧接着,县里出了告示,说是风寒之势日渐扩大,县太爷不忍见黎民遭罪,于是决定在各城镇外煮熬汤药,赠予病人,不收一分一文。

  无数百姓闻讯而来。

  二牛兄长拆了块废旧门板,绑上绳子,也拖着自家媳妇赶去。

  二牛和小妹一同跟着,离得好远,便闻到了苦涩难闻的汤药味,再走上一阵,官道旁那数口高高架起的大锅就也映入了眼帘。

  距大锅越近,便有越多歪倒在地的人。

  有些人有人守着,隐约可闻凄凉的哭声,有些人无人守着,脸孔埋在黄土里,辨不出死活。

  锅前,一张张病得惨白的面孔围拢着,拥挤着,推搡着,颤巍巍伸长了胳膊,哀求一碗稀薄的药汁。

  “还吃什么药!什么药都治不好……治不好!全都治不好!”

  墙角突然传出似哭似笑的悲声:“这是瘟疫,瘟疫!都得死……所有人都得死!治不好的,治不好的……”

  “大胆!”

  这声刚落地,便有脸孔裹得严实的衙役冲来,将人拿下,堵住了嘴:“小老儿妖言惑众!是瘟疫还是风寒,尔等贱民还能比县太爷清楚不成?敢在这里胡言乱语,真是活腻了!”

  “带走!”

  被拿之人毫不反抗,垂着头,像坨烂肉,被径直拖走。

  路过二牛身边时,二牛动了动鼻子,像是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

  这时的他尚不知道,这臭味便是死人的味道,也无法预见,未来很长一段日子,这味道都将围绕着他,围绕着这方天地,挥之不去,驱之难散。

  七月十三,官道上的汤药味散了,县里传来消息,说是县太爷跑了。

  流民裹挟着众多百姓冲进了城里,撞破了粮仓,却没瞧见一粒米,一块银。

  七月二十,不知从哪里来的官兵围了城,处置了动乱,并召集周遭村镇的百姓全部入县城,称朝廷已派钦差与名医赶来赈灾救人,无须恐慌,只听从安排便是。

  各地方里正领头,村长点人,在官兵的看护下一批一批地引着百姓入县城。

  入了县城,却连个遮风挡雨的窝棚都没人搭,也没有汤药派发,只每日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

  二牛一家也全都病倒了。

  二牛稍微壮实点,病得不重,偶尔还有清醒的时候,便在县城四处乱晃,踅摸些吃食和药渣。

  中间有次夜里,他不经意间瞧见里正的儿子跑到了城门附近一个狗洞边,往狗洞里塞着什么,还把脑袋钻进去,像是在和另一头的什么人说话。

  离得远,二牛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知道从第二天起里正的儿子就好像再没有在城里出现过了。

  二牛一琢磨,猜到这小子八成是和外头的人搭上了关系,悄悄跑了。

  可县城里有人管,有饭吃,马上还要有钦差和名医来,他为什么要跑?

  二牛想不通。

  他是有些聪明劲儿,可终究十来年都没有踏出过这一亩三分地,见识有限。他不会知道,朝廷确实会派人来,但却不一定是来救他们的。

  七月二十九,横满病人的县城大街闹起了事,有人纠起了一支队伍,要去冲城门,要官兵放他们回家。

  然而,病弱饥饿、手无寸铁的百姓又怎么可能冲得过官兵?

  城门口堆起的尸体很快便成了一座小山,比县城大街上悄悄病死的还要多出几分。

  二牛远远跟着人群,看见那些官兵眼都不眨一下地挥动长矛,三两下便将一个人捅个对穿,心惊肉跳的同时,他被烧得浑浑噩噩的脑子忽然一个激灵,隐约意识到了不对。

  可不等他想出哪里不对,什么不对,他们千盼万盼的钦差便到了,紧接着,无数燃着火焰的箭矢越过城头,如流星般降落在了城内,降落在了他们身上。

  一场大火吞噬了整座县城。

  火光照亮大半个夜空,流云染色,殷红刺目,好似苍天泣血。

  无数的哀嚎声、哭叫声,伴随着疯狂撞击在城门上的拍打声,仿佛阎罗的炼狱搬到了人间,正在熔着一池怨鬼。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火势息止后,又闭城三日,才有官兵打开城门,推走堆积在城门口撞门的焦尸,进去搜捕落网之鱼。

  同一日,削掉一臂才勉强从狗洞里钻出来的二牛也终于在被人所救后,从失血过多的昏迷中醒了过来。

  救二牛的恩人名叫清丰,是一名游方术士。

  自文宗登基,神鬼之说便一直被官府打击,被百姓唾弃,清丰这个与神鬼挂钩的术士自然也落不到好,连口糊口的饭都挣不到。

  幸好他年轻时随村里的赤脚大夫学过一些医术,也能看些头疼脑热、简单外伤,便也混得下去,只是不能在一地停留太久,恐被驱逐,于是便只好游走四方,却不想走到此地,就这么遇到了二牛。

  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清丰一时心软,便将昏倒在小路上的二牛带回了落脚的破庙。

  二牛断去一臂,是重伤,清丰自觉救不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却不想二牛竟真的福大命大,凭一些粗陋草药的救治活了下来。

  得知二牛断臂的原因,与焚城之事,清丰惊骇,又觉二牛大难不死,颇有福缘,便起了收徒的心思。

  二牛自知已无家可归,且要报恩,也不含糊,屈膝便拜,自此这一老一少便成了师徒。

  二牛被赐名,是为道微。

  道微自焚城大难下死里逃生,休养几日,又喝了几帖汤药,精气神恢复过来了,身上的疫病便也跟着不见了,让清丰大大称奇,对这便宜徒弟更上心了几分。

  他避开搜寻流民的官兵,带着道微出了黄河附近,一路向南,边修行,边教徒。

  教些医术,也教些道术,其中有真有假,有切切实实的东西,也有糊弄人的把式。

  道微有股子机灵劲儿,不管什么都学得很快,虽只剩一臂,却比许多双臂健全之人还要能耐。

  而朝廷于黄河两岸焚城,残害黎民数万的消息也随时间的流逝不断扩散,连乡间都能隐隐听闻,这是文宗皇帝亲自下的圣旨,只为遏制瘟疫,听说在焚城之前,这瘟疫都蔓延到了京城,吓得高官显贵们都闭门不出。

  有人说瘟疫势大,再不止住,便要祸乱整个大羿,文宗皇帝是心系万民,才不得不取了下策,焚城清人,数万人去死,总比万万人去死要好。

  也有人说历朝历代皆有瘟疫爆发的时候,真去焚城的有多少?无非是朝廷无能,在瘟疫之初,尚能救治的时候,便一层一层压着消息,不曾好好施救,待到爆发,救也救不住了,便以人命来填,当真不怕冤魂索命!

  还有人说便是已经焚城,瘟疫之势还未完全断绝,北方闹得如何不管,只期望千万莫要传到南边来,家中贫苦,再遭不住这么一难了……

  道微耳听着这些传言与争论,心里头什么都没想,只裹紧了一身破旧道袍,沉默寡言地赶着路。

  只偶尔停歇下来,夜深人静时,会突兀地梦到那么一两幕猩红的画面。

  漫天流星,遍地横尸,被火焰吞噬的家人,和那道自己怎么钻都钻不进去的狗洞。

  惊醒时,道微会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左肩,直到确认左臂已然不在,才松下一口气,从梦魇中挣脱。

  他的左臂被砍掉了,而那道怎么钻也钻不进去的狗洞,也已经钻了出来。

  一切都已过去。

  可……一切当真能就此过去吗?

  三年时间,大羿瘟疫渐绝,而高高在上的文宗皇帝也突然变了。他开始信奉起曾被他肃清断绝、斥为祸世之根的鬼神之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时之间被贬到尘土里去的术士和尚,忽地地位提升,被贵人们争相讨好,许多荒废的庙宇道观也重建重修起来,日日香客如云。

  道微乘上了这股东风,成了正经术士,还随老术士清丰挂单到了一家小道观,日常给人算命看病,偶尔接些法事,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但这好日子没过上多久,年迈的清丰便一病不起了。

  他自知大限将至,喊来道微,将一本术册交与他,言说此术册内记有一道命术,可观命、断命,他资质有限,看不懂,学不会,也知天命难测,习此术者多不得善终,不愿教授道微,只是临死思虑再三,还是将其告知了道微。

  “为师知你心魔唯一仇字,想劝你放下,可世间事哪有那么多放下?放不下也好,放不下便去解了……只是莫要误人又自误。”

  清丰抓着道微的手,殷切嘱咐,一双浑浊的老眼渐渐失色,只残留了无奈的疼惜与哀叹。

  清丰离世,道微大悲,料理完后事后便病倒在了小道观。

  病中,道微听到消息,文宗张贴皇榜,广求天下得道者。他于病榻辗转数日,终于还是翻出了清丰临终前给他的术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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