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普查小组的其余成员也都震惊。
陈远山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飞快地看了周沫一眼,但周沫却未与他对视,而是若有所思地瞥着鹭燕,眸光发沉。
费深叹气:“季小哥,我没开玩笑,这是天君的神谕。”
“神谕……”黎渐川追问,“神谕是以什么形式传达的?是福禄天君亲口说出的,还是有法旨,有文字,或图像?”
费深看起来颇有耐心:“都不是,是梦境指引。神明已与凡人不同,神明的语言文字都是凡人所不能理解的,我们称之为异文,很难解读,强行解读也容易发生意外或产生谬误,所以梦境才是神明与凡人沟通的主要方式。”
“观主梦中得到指引,见到了十年前轮回之主成神时的画面,其中轮回之主当时的模样与现在的季小哥你一般无二,名字也都叫季川。”
黎渐川眯起眼,玩笑似的道:“那福禄观为什么怀疑我是转世身,而不是轮回之主本人?”
费深笑着摇头:“季小哥对神还是不够了解,要是你真的是轮回之主降世,而非转世,现在直面你的我们,早就已经崩散成一团团烂虫子了,哪还能站着和你聊这些?”
“神的威能,人无法想象。”
黎渐川状似随意地问出了一个埋藏于他心中很久的问题:“神的威能来自何处?”
话出口,黎渐川注意到,周沫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
“神一直都是神,”费深道,“神的威能与伟大,与生俱来。”
黎渐川道:“人有可能变成神吗?就像轮回之主一样。”
费深笑容微敛:“季小哥,这问题可不能随便问,往大了说,这可是渎神……而且,人成神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天君和多子菩萨之所以是神,是因为他们在天庭时就是神,降世到人间,由肉体凡胎蜕变为神,不是人成神,而是神回归自己的神位。”
“轮回之主成神,即使是罪恶恐怖的邪神,也是如此,祂本就是邪神,只是以人类的躯壳降世,来这个世界搅弄一番风云。祂自始至终,都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比的。”
“季小哥,就算你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有些念头,也是轻易动不得的。”
费深语气微变,暗含警告。
黎渐川笑笑:“我知道,费组长放心。我只是有点没想到,你们面对轮回之主的转世身,第一反应竟然是招揽,而非直接除掉,这实在让人意外。”
“转世身和本体还是不同的,”费深也恢复笑容,“你没有本体的记忆和能力,只是一个略有特殊的全新的人,我们不可能连个机会都不给你,就直接做下那些残忍的决定。”
“另外,以咱们的交情,季小哥,我说句实话,福禄观猜测过,怀疑转世身和本体之间存在相互影响的联系,观内招揽你,主要是想要借你影响轮回之主的本体,看看能否劝其改邪归正。”
“当然,若影响失败,我们也不会伤害你。无论如何,我们对你毫无恶意,这都是肯定的。”
黎渐川皱眉:“可我已经加入多子神教了……”
费深摆手:“这不是问题,福禄观举行仪式,可以请下神力,为你清洗多子菩萨的印记,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多子神教如有责问,让他们来找我便是,无须担心。”
“还有,季小哥,你或许不知道,对比起福禄观来说,多子神教对轮回之主的态度要更加极端,假如他们知道你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别说你现在只是个侍奉者,就算你已成了百胎嬷嬷、千胎嬷嬷,也怕是会被处以极刑!”
黎渐川道:“费组长,你刚才说,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我能让你安全地见一见天君,”费深眸色幽深,“多子神教能给出的,我们只会给的更多,更好。”
黎渐川心中一震。
这是什么意思?
让自己安全地见一见福禄天君,和多子神教的条件对比……难道说,这一次的自己加入多子神教,是因为多子神教可以让他见多子菩萨?又或者,自己其实已经见过了?
黎渐川不期然想起了藏于身上的那块麻布。
“费组长怎么知道我想见天君?”黎渐川试探着问道。
费深笑道:“多子神教也不是铁桶一个。”
这两家之间互有内奸,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
毕竟福禄天君和多子菩萨都在沉睡,即使偶尔观察世间,也不可能具体到每一个信徒或侍奉者内心深处。
没得到更具体的回答,黎渐川也不急,又道:“加入的好处有了,那限制呢?”
费深干脆道:“配合福禄观针对轮回之主的行动和研究即可。”
黎渐川面上似在思索,心底却早已有了打算。
虽然榆阿娘和费深都说多子神教在知道他可能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后,一定会杀了他,但黎渐川却不这样认为。
原因很简单,多子菩萨已将他寄生,想要杀他,一念之间而已。
而能让他活到现在,并且大概率还继续活下去,必然就是不想杀他。不杀,可能是因为也想留着他影响轮回之主,也可能是因为寄生他,另有用处,杀了实在可惜。
所以无论怎么看,黎渐川目前待在多子神教都是安全的。
看榆阿娘的表现可以知道,寄生只是寄生,没有监视窃听的效果,他暗中做些什么,都不会被发现,但若他真敢明目张胆地背叛多子菩萨,转投入福禄观或轮回秘会,他相信,多子菩萨绝对会发现,且不会坐视不理。
到时候,才是真的生死难料。
福禄天君的真面目固然是非常吸引人的关键线索,但黎渐川却不是禁不住诱惑,为了线索而不顾一切的莽夫。
“算了,”黎渐川露出一副挣扎后又释然的模样,“费老哥,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到底已经加入多子神教了,过了仪式,不好随随便便就背弃自己的信仰,加入福禄观的事,还是算了吧。”
“再说了,虽然你一上来就是什么轮回之主,什么转世身的,给我整懵了,可我也不是真懵了。神谕,你也说了,只是梦境,没有任何直接的语言文字或行动,而梦境的解读,还是要看人。我不是说你们观主的解读就一定是错的,只是说实话,我真的不觉得我是什么轮回之主的转世身。”
“我也研究过神明和宗教,迄今为止,就没听说过什么神明转世的记载,神明从无转世,怎么可能到我这儿突然就有了?”
他的表情万分诚恳,又带着乱套了的无奈和苦恼:“我就是个臭写书的,来欢喜沟也就是为了找找素材,写写新书,真没别的。加入个多子神教,也是因为好奇,为了素材,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千万别给我卷进去……”
费深叹息道:“我就知道你会拒绝,算了,季小哥,先这么着,我也不逼你,要是你之后改变了主意,只要在请神前,都可以来找我。”
“记住,只能找我,千万别找其他福禄观的人。”
他盯着黎渐川,拍拍他的肩膀,有些莫名其妙地叮嘱下这一句,便当真转身,毫不强求地离开了。
他们小组内部大概有事要商量,其余人跟在费深身后,一股脑全都进了西厢房。
目送他们人影全部消失后,黎渐川才退回半边身子,关了门,坐回床边,掀起自己松垮短袖遮盖的腰侧。
一块红布缠在他肌肉垒块分明的腰间,散发着奇异的波动,消弭了所有可能出现的血腥味,也暂时压制了他的伤势。
黎渐川解下红布,一个正在飞速蠕动愈合的血洞显露,浓重的血腥味再无封锁,瞬间逸散出来。
他匆忙从外翻进来时,带着一身血腥,多亏了宁准及时递来的从衣服里撕下的红布,才能将这味道暂时封锁,不然费深突袭敲门,与他近距离交谈,绝对会发现端倪。
“好奇怪……”
宁准靠过来。
“不奇怪,”黎渐川知道宁准想说的是什么,他一边手法娴熟地处理伤口,一边道,“这位费组长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所怀疑,现在西厢房那边疑似被窥探,他想到的第一个人,自然就是我,第一时间来试探,很正常。”
“说邀请我加入福禄观,一半是为这次试探找的借口,一半是确有其事,只是这不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或者说,他自信我一定会主动去找他,不需要他在这里多费口舌,所以才走得这么干脆。”
“而且,看他一进来时的反应,他对赵华生他们失踪的事,很可能不是一无所知。”
黎渐川仔细回忆着费深的言行。
这一次时间线或轮回里,自己今早与普查小组相遇的情况,黎渐川不清楚,但在上一次时间线或轮回里,费深对他的热情确实有些异于寻常。
说是真爱读者,自然可以,只是黎渐川不是真正的相对单纯的季川,而是一根儿曾游走于各类任务里的老油条。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费深的表现,有读者对于作者的喜爱,但更多的是掩藏在其下的怀疑与试探。
“因为……我?”宁准道。
黎渐川抬眼:“你?”
宁准偏了偏头:“凌晨……我闻到了你的气息,才提前醒了过来……我感觉很熟悉,很亲近,我想……吃掉你……”
黎渐川有些恍然。
难道这就是费深最初的试探与怀疑的来源?
他之前想过是否是自己见到人豺,不受控制有了失态的表现,让费深看出了什么,或是百胎嬷嬷初次见他就展现出来的态度,令费深关注上了他。却没想到,这试探和怀疑,有可能是因为宁准的提前苏醒。
人豺提前苏醒,其他人可能觉得这只是巧合,苏醒时间相差不大,可费深却没有忽视这一点,反而因此盯上了自己。
也对。
人豺虽由百胎嬷嬷看管照顾,但当时解封人豺,却是费深下令给百胎嬷嬷,百胎嬷嬷才去做的。
这说明,人豺实际上的主人,极可能是费深,而非百胎嬷嬷。
之后百胎嬷嬷将人豺转赠自己,才可能是超出费深意料的,他当时略显怪异的眼神,便也说得通了。
可纵使神色诡异,他却也没有阻止百胎嬷嬷的转赠。
是因为人豺最终是归属于多子神教,他无权太过干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黎渐川若有所思地看向宁准。
“你这身衣服,是他们为你准备的吗?”黎渐川忽然问。
宁准摇头:“不是……听说,他们抓到我的时候,我就穿着它,他们发现这件衣服可以遮掩血腥味道,也可以压制伤势,拿去研究过……但没有……更多发现,这件衣服其他人穿也没有效果……来这里前,就还给我,让我穿上了……”
他们知道这身红衣的效果……那费深便极有可能也知道,他方才的试探,究竟是在看什么?
又是否真的看出了什么?
黎渐川眉头拧起,心头转着无数猜测。
院内一直静着,普查小组的人进了西厢房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费深似乎也并未因副组长的失踪而兴师动众,立刻带着人去寻找。普查小组众人口中与他一同去村长家的小组里的那位百胎嬷嬷,也始终没有归来。
黎渐川和宁准躺在床上浅眠,边留意着外头的动静,边静等午夜十二点的到来。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是风平浪静的一夜。
西门房内,不知过了多久。
朦朦胧胧的昏睡中,黎渐川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碎裂声在屋里响起。
想起黄纸上开请神路的禁忌,他并未第一时间睁眼查看,而是仔细辨别着声源。
没一会儿,他便确定了声音的来处。
是墙角那面被红布遮盖着的古董镜。
第456章 有喜
黎渐川脑子一清,彻底醒来了。
此时接近午夜,万籁俱寂,他绷紧神经,竖起耳朵细细听着。除去镜子的碎裂声外,他没有在房间内再听到其它异响。黄纸禁忌里提到的“滴水声、衣物摩擦声、走动声”全都未曾出现。
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眼下屋内发生的事与禁忌无关,碎裂声只是镜子本身或屋内其它地方所产生的。二就是禁忌所说的异响只是简单举例,并非涵盖所有,并不全面,只要屋内有声响,不管是什么,便与禁忌有关,必须要按照禁忌提示的方法进行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