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渐川旁敲侧击了下红绣鞋的事,却不料得到的答案过于正常。
“瞧见了,刚才我从老张家门口过,张秀兰挺个大肚子,正做饭呢,我一眼就瞧见了,就多问了两句,”又一个大妈抓着瓜子凑来道,“她说是自个儿半路提前发动了,要生产,路上不好生,榆阿娘给了她红绣鞋,能缓缓她的时间,让她晚一点生。”
“那红绣鞋可是在多子神庙开过光的,不是一般的东西。要不说榆阿娘还是心善呢,舍下这样的宝贝,救她一命……”
黎渐川不知道张秀兰对村人说的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她没在路上生产,也穿上了红绣鞋,是眼前的事实。
其中诡秘,暂不可知。
都到了村头了,黎渐川本想直接上小山上,去看看福禄观。
但没想到福禄观与多子神庙都是过午才开山门,就是分别侍奉两位神明的道长和嬷嬷,都不会在上午和晚上上山。
无法,黎渐川只能先在村子里外转悠,找寻鞋底黄泥的来源。
转悠过程里,他也见到了一些明显非本地人打扮的游客,数量不少,但也没他想象的多。
他本以为信仰福禄天君和多子菩萨的人这么多,像欢喜沟大祭这样的盛事,全国上下得有不少人来,可事实上,并没有。这一点倒是奇怪,情报站的大爷大妈们对此也没有太多透露。
欢喜沟确实足够大,以黎渐川边走边观察的脚程,绕到村尾时,已经接近十点半。
村尾有一片乱糟糟的林子,因树木众多,遮蔽阳光,临近中午这片林子里还残留着许多露水。
露水打湿土地,形成了一片片黄泥地。
黎渐川拈起一块黄泥来观察了会儿,迈步走进林子,走了没几步,他便一眼瞧见了一棵树。
一棵尚未开花的绒花树。
黎渐川留意着四周,慢慢走过去,果然在树的阴面角落处找见了几个刻进树皮的正字。
好巧不巧,这正是他续写出的那件强大武器的埋藏地。
但很可惜,那件武器大概率已经不在了,因为绒花树周围一圈的黄泥都有着被翻挖的痕迹。
“谁拿走了它?”
黎渐川检查着黄泥,对方显然有着比较专业的反侦查技巧,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目光最后只能落回自己的双脚。
“会是……我吗?”
第431章 有喜
黎渐川又在村中转过一圈,并于半截山路上望了望。
除去村尾林子里,欢喜沟附近只有村头村尾两座小山上有些黄土地,沾了水,可能会变成泥地。
但这两座小山都没有绒花树。
村尾多子神庙所在的小山只种石榴树,寓意多子多福。村头福禄观所在的小山,种的则是漫山遍野的桂花和金桔,一曰蟾宫折桂、步步高升,二曰金玉满堂、财源滚滚。
若是将鞋底的黄泥与绒花树联系在一起,黎渐川便只能得出一个推论,那就是在进入欢喜沟的第一天凌晨,自己在完全的沉睡中,来到了绒花树所在黄泥地,挖走了埋藏的武器。
但这样的话,便又延伸出了更多的问题。
比如,挖走武器的,究竟是附身自己的某种怪异,还是莫名遗忘了什么记忆的真实的自己,亦或是体内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自己,或某条时间线上的自己——他因某些异常,与现今的自己产生了交错,控制了自己的躯体?
如果是后三者,行事必然也具备自己的某些特质,所以,他们既然已经谨慎地清扫了附近的痕迹,又为什么会在鞋底遗留下明显的黄泥?
是因什么事而忽视了,还是故意的,想要留给醒来的自己看,又或是觉得清理与否,没有必要?
再比如,被“自己”挖走的武器是什么,现在又在哪里?
续写手记时字数所限,对副本世界的具体情况也并不了解,黎渐川只能着力描写武器的威能与限制,并没有为它确定一个具体的模样,所以事实上,他虽在找武器,却也不清楚这武器到底是什么。
只是他眼下可以确定,自己身上所携带的一切,都与神秘武器扯不上关系。
当然,也不排除“自己”凌晨来到绒花树下时,埋藏的武器已经被挖走了的可能性。
又或者,是有谁趁自己睡着,穿了自己的鞋,来过这里。但西厢房的门窗都是从内关着的,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假如真是这种可能,行动的必然不会是普通人类。
以上这些,将鞋底黄泥与绒花树情况绑在一起的,可以算作第一类假设,至于第二类假设,就是将这两者解绑,当成完全不搭边的,分别去看。
鞋底黄泥,不是在绒花树附近沾上的,那便只能是村头村尾两座小山上了。初到欢喜沟的凌晨,“自己”悄悄登山,是出于什么缘由?为福禄观和多子神庙,还是其它?
绒花树下的武器失踪,不是“自己”所挖,就只可能是手记主人本人,或自己、手记主人其中之一泄露出了相关情况,引来了旁人偷盗。何时泄的密,怎样泄的密,拿走武器的又是谁?
怀揣着诸多问题与猜测,黎渐川蹲在村中央小超市门口,一边吃泡面,当午饭,一边审视着自己精神体,试图从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但他的精神体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甚至比起刚刚进入游戏时,状态还要好上一些。
黎渐川思考了一碗泡面的时间,决定把注意力从外界扯回一些来,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
将泡面碗丢进小超市门口的大垃圾桶,黎渐川溜溜达达,奔村头村尾两座小山而去。
已是午后,多子神庙与福禄观都开了山门,黎渐川蹲着吃泡面时就瞧见不少嬷嬷和道长路过,显然是赶着上山侍奉神明。
他先去的是多子神庙。
进游戏半天一夜,在黎渐川的直观感受上,信众最多、势力最广的福禄天君存在感其实不是很强。某种程度上说,福禄天君与其说是位神明,不如说是道符号,象征着高官厚禄、金钱名利的符号。
世人本就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它,侍奉着它,为它生痴妄,为它诞恶念,为它泯灭人性,为它癫狂自毁。
恰好掌管它的福禄天君受世人虔诚供奉,却很难说世人供奉的究竟是天君,还是它。
权钱名利之内的浑浊,有神无神,大概没什么差别。
总的来说,就是还勉强能算进正常范畴内。
可反观香火稍逊一筹的多子菩萨,却早已与正常二字搭不上边儿了。这位神明不加掩饰地展现着祂的邪性与恐怖,尤其是在生育一道上。
黎渐川搜索多子菩萨的相关信息时,便被所谓的十胎嬷嬷、百胎嬷嬷、千胎嬷嬷内里的含义震了一震。
十胎嬷嬷,即生过十胎孩子后,参加多子神庙的选拔,被成功选为侍奉神明之人的女人。以此类推,百胎嬷嬷、千胎嬷嬷自然就是生育过百胎孩子、千胎孩子,且进入多子神庙的女人。
正常人中,女性生育十胎已是不可思议,百胎千胎,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怀胎一次便要十月,就算一生只坐在屋内怀孕生子,若想生下百胎千胎,也几乎不可能。
时间与女性的身体,都万万做不到。
更何况,如此生育,究竟是在拿人当有血有肉的人,还是在拿人当只会产子的破烂机器?
即使这个副本世界因多子菩萨的参与,在生育一事上有些不同寻常,但凡是对女性生育之苦略知一二的,便无法忽略其中的可怕。
黎渐川对这位相对活跃的多子菩萨没什么好印象,决定先探一探祂。
一路上村尾小山,周遭的游客也变得多了起来。
大家都是熬了一宿才进山的,除精力旺盛的,大多上午都在补觉,下午都睡饱醒了,才纷纷出来游玩。只是人虽多了些,却也仍比不得夏国其它景点节假日的人山人海。
黎渐川在登山路上和一名背包客打扮、明显曾来过欢喜沟的中年男人聊了几句,打探了下,也没得到确切答案。
对方只含混地说,想来欢喜沟参加大祭的人多不胜数,但欢喜沟自有灵性,什么人能来,什么人不能,除神明的意思外,它也自有主意。
村内人与村外人皆没有一个听起来靠谱的答案,黎渐川便先按下,不再刻意探究了。
小山不高,名字便随神庙,就叫多子山,相对的,村头供奉了福禄观的小山便也叫福禄山。
走了不到半小时,黎渐川已临近山顶。
从多子山纵观这一方天地,便可发现欢喜沟确实是一道地形奇异的“沟”。它四面环山,被绝壁包围,仅有一条仿佛被巨斧劈出的缝隙,漏进外界天光。这缝隙便是欢喜沟唯一一条通往村外的道路,位于北面福禄山附近。
福禄山和多子山,这两座小山与周围无数崇山峻岭格格不入。
它们既不高大,也不险峻,单独立在欢喜沟的一头一尾,完全不符合这里的地势形态,只如两个小土包,又或者,更像两座大些的坟冢。
站在多子山上,隔着细窄的欢喜沟,便能望见极远处福禄山山顶的福禄观。
两座神庙遥遥相对,一守前一守后,中间有条玉带般的小河自多子山背后的悬崖瀑布而下,贯穿欢喜沟,与福禄山相连,环绕两山下。
可以说,从风水角度看,这两山两庙也是颇有意思的。
多子神庙的外观没什么怪异之处,与寻常庙宇类似,只是修建得更为巍峨高大。
但因庙中只供了一尊神,便是再如何刻意往大了修,也占不了太大的地方。
除主殿多子殿外,也只有两个嬷嬷殿,供了一些为神明贡献卓越的万胎嬷嬷,其余便都是藏经楼、东西配殿之类的。
比起黎渐川在现实世界见过的寺庙道观,这多子神庙委实算不得大。
庙内各处都立着香炉,烟气袅袅,缭绕着呛人的石榴香。
一座香炉附近,有俩嬷嬷在扎纸娃娃。
瘦嬷嬷负责扎,手糊白纸,三两下便在竹子棍上立起一个两三尺高的娃娃。胖嬷嬷接过去,点了朱砂草汁与炭灰,为它涂眉画眼,又像模像样地穿上一套红裤子绿袄。
最后,两位嬷嬷一道儿抬手,朝它脑门一拍,同时低喝道:“顽劣童子,还不醒来!”
话音落,纸娃娃便变成了活娃娃,血肉丰盈,憨态可掬,捂着脑门向两位嬷嬷告饶,然后一溜小跑,进了殿里,去侍奉菩萨,或迎接信徒。
数名游客在围观,不敢靠前,见这异象,口中不由发出低呼。
附近立了禁止拍照的牌子,但有个青年仍借朋友遮挡,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只是拍完低头翻看时,却忽然变得面无血色。
黎渐川佯作路过,瞄了一眼青年的手机。
手机显示的照片上香炉依旧,俩嬷嬷却不见踪影,纸娃娃像是觑见了镜头,弯着嘴角,朝镜头外的人露出了阴森诡异的笑。
青年拉住朋友,支支吾吾。
朋友看了看,脸色难看了一刹,继而低头,附耳向青年解释了什么。
黎渐川听了一点,说是多子菩萨喜欢看凡人多子,但自己的神庙却不留真孩子,只要纸孩子,菩萨座下嬷嬷死后,便会显灵,扎纸娃娃,这是神迹,而非鬼怪。
拍照的青年信不信这是神迹,黎渐川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不信的。
绕过嬷嬷殿,前方便是一面古老的壁画墙,壁画内容就是多子菩萨与福禄天君的降世传说。
没错,多子菩萨与福禄天君是同时降世的,两者的传说故事也多有相连,在某些野史里,也有传言二人是兄妹或夫妻的,但都无实证。多子神庙与福禄观,都于主殿前立着这幅壁画,欢喜沟的正是最初一版。
黎渐川为与自己所知的信息相印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幅壁画。
多子菩萨与福禄天君的传说自前朝文宗时期始。
话说两百多年前,立国已久的大羿朝经历了一场与往昔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宫闱内乱,当时的皇三子成为最终的胜利者,登基为帝,年号肃元,崩后庙号文宗,故后世称其肃元帝、羿文宗。
文宗执政初期还算是位明君,平藩乱,斩贪官,削掉了大批邪神宗教,不允其剥削百姓。
如此,大羿度过了十几年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