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遭遇救世会的巡逻队或实验品,不等她自己动手,她脑海内开启的漆黑盒子便突然逸散出了某种能量,令人类与实验品都未曾察觉到她的异常。
也是因此,她抵达这处实验基地的神秘核心区域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上太多。
她来到了这间神秘实验室的大门前。
从吉娜脑内摘出的芯片并没有记录这间实验室的进入方式,但这难不倒彭婆婆。她调出了吉娜身体与精神意识方面的数据,分析过后,尝试了两次,就顺利打开了通过了验证。
实验室大门打开,当先映入彭婆婆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茧。
它悬浮在实验室最内侧的高台上,半透明,内里盈满淡蓝色的液体,外面插满无数玻璃管。
玻璃管向外延伸,连接着四面一个又一个怪异庞大的培养皿,里面盛装着被禁锢的奇异物品或其它超维造物,它们源源不断地为这只巨茧输送能量,输送生机。
茧内,有道蜷缩的身影正在沉睡。
在彭婆婆看到这道身影的一刹那,她的大脑就轰的一声,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
无数难以名状的幻象涌进她的脑海,诡异,癫狂,混乱。
她的视野开始扭曲模糊,高亢尖利的哀嚎和谵妄嘶哑的呓语齐齐淹没她的感官。
她下意识抬起手来,抹了把脸,黏腻潮湿,全是鲜血。
但她根本不在乎。
她的全副心神,早在初一见到那只巨茧时,就全都挂在了巨茧内的那道身影上。
即使重重阻隔,即使模糊不清,她也一眼就辨认出了那道身影。
那是她的女儿。
她还是十岁的模样,只是比起真正十岁的她,现在的这个小女孩要更为瘦弱,更为纤细。
仿佛这十几年的时间不仅没有赋予她美好的成长,反而将她从一株向阳的花,变作了一棵背阴的草,令她所拥有的一切奔向未来的生命力,都被仓皇夺走。
这个认知让彭婆婆几乎崩溃。
但她还不能崩溃。
有人还需要她。
她在缭乱的幻象与呓语里,取出自己藏了很久的一件实验品。
这原本是一块橡皮泥,被她捏成了一把诡异的斧头。
她握着斧头,闯过重重幻象,踉踉跄跄来到巨茧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斧头砸向巨茧。
斧头刚刚劈落,凄厉的警报声就响彻了整个基地。
无数混乱的气息与脚步声蜂拥而来。
彭婆婆恍若未闻,继续劈砍巨茧。
巨茧受到刺激,发出刺耳的尖啸。
彭婆婆身形晃动,张了张嘴,吐出大口鲜血。
她不管不顾,将斧头更为用力地斩下。
一下又一下。
她完全不知疲倦,不顾创伤,只无声地嘶吼着,大叫着,拼命地去砸,去劈,去砍。
“咔!”
坚不可摧的巨茧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缝。
彭婆婆浑浊的双眼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她剧烈地呼吸着,喘息着,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聚集在了双手上——
她更为疯狂地砸动着巨茧!
巨茧再度扩散出强大的能量波动,彭婆婆仿佛被一座巨山猝然压住,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血水从毛孔渗出,她在瞬间被殷红浸透。
但她没有倒下。
她还在砸,还在劈,还在砍!
裂缝在扩大,诡谲的气息自巨茧内溢出,慢慢笼罩了彭婆婆。
她的精神开始涣散,好像被吸食,她的身体也产生了异变,下肢在逐渐融化,变成血泥,变成蠕虫。
可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她,无法阻拦她。
她等这一场重逢太久太久,她怀揣着无尽的噩梦与执念太久太久,她无法不疯狂,无法不极端。
所有的冷静都已碎裂,所有的伪装都已破烂,她只剩一颗腐烂的、歇斯底里的心,哀泣着、哭嚎着要见她的女儿!
终于,一声异响,巨茧彻底碎裂。
几乎同时,实验室的大门被打开,穿戴外骨骼的武装人员和数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出现。
枪声响。
无数子弹射出,却在靠近彭婆婆时,全部静止滞空。
巨茧的碎片化作光斑,零散坠地。
玻璃管断裂,淡蓝色的液体四处流溢,浸泡于其内的躯体舒展,在将要落下前,被一双颤抖的手抱进了怀里。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这具躯体缓缓睁开了眼。
片刻的凝滞后,一道细弱的、嘶哑的童声低低响起。
“……妈妈,是你吗?”
彭婆婆一怔,继而快速地、僵硬地朝小女孩挤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容。
她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但话还未出口,血与泪就忽地落了满脸。
第418章 三六九等
“妈妈……真的是你。”
小女孩睁着一双透黑的眼,恍惚而又专注地凝望着彭婆婆,满面懵懂与茫然。
除去彭婆婆,她好似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感知。
实验室大门处的危机,响彻四面的警报,不远处纷纷炸裂的培养皿,都未引起她的注意。
她只安静地注视着彭婆婆,依偎在她单薄却又坚韧的臂弯里,慢慢放松了身体,像一个历经了无助与哭闹,终于寻到母亲怀抱的寻常小孩一样,轻声诉说着自己对于母亲的思念。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妈妈……”
“你会找到我的,就像以前在研究所育儿区玩的捉迷藏一样……你总会找到我的。”
“还有、还有……我也去找过你的,妈妈……”
“就在很久之前……”
童声滞涩,像久未上油的齿轮,混杂着异样的稚嫩与成熟。
“那时候,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院长妈妈带来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我去读了大学……学校很好,老师很好,同学们也很好……我又继续去读研究生,去参加导师的实验项目……我开始工作,开始恋爱,开始筹划着未来属于自己的家庭与事业……”
“这样的人生似乎已经很好了,我不该再有什么不知足……可是、可是,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医生问我,究竟是哪里不对……我说至少,至少我该有一个母亲……”
“一个会在父亲冷漠时同我笑闹的母亲,一个会在风霜雨雪里为我撑伞的母亲……她愿意暂搁手头的课题,照顾高烧的我,即使之后她要为此焦头烂额,也愿意走上很久很久,去给我买一份山坳里的卤味,或陪我看一段市井里的烟火……”
“我该有这样一个母亲……就算她不完美,会生气,会骂人,会管教我,会限制我……可是,我该有这样一个母亲。”
“婚礼前夕,医生带我去见了两位老人。”
“他们说,他们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不是故意将我遗弃,只是不小心弄丢了我……他们找了很久,找不到我,于是只能去过自己的日子,养育我的兄弟姐妹……他们祝福我,希望我能平安,快乐,幸福……他们是很好的人,可是,却好像不是我的父母……”
“……我从那栋建筑上跳了下去。”
“没有死。”
“只是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然后……然后,魔盒游戏找上了我。我活着走过了一局又一局游戏,慢慢发现,这一切好像真的都是虚假的……我有一个母亲,有一个我梦境中的,不完美的母亲……”
“我发掘了越来越多的真实……我看到了一些东西……我、我找到了你,我去见你了!”
小女孩的喉咙里溢出了难以自抑的喜悦。
“你走在灰白色的小路上,行色匆匆,赶去参加一场非常重要的学术会议……我撞到了你,你接受了我的道歉,离开了……你坐在圣诞装饰的餐厅里,独自用餐,我隔窗为你画了一幅画,送给你,你微笑着收下了它,再一次离开了……”
“你好像过得很好……没有我也很好。”
“你不再记得我,不会相信我,我也不能说服你,为你展示我所得到的真实……我们不再具备任何血缘上的关系,我们的人生在我撞向你之前,甚至没有任何一丝交集……我们无法相认。”
“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放弃了靠近你。”
“我是魔盒玩家……魔盒玩家是一类没有未来的人,他们随时可能死去,死在某一局游戏里,死在某一场阴谋中……我不希望你拥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因为他们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很不好的事……”
“后来,我知道,原来这一切都可以被结束,只要闯过最后那道至高无上的关卡。”
“……我失败了。”
“我注定会失败,这是在很早以前,在我根本未曾想到的时候,就已经写好的结局……我不甘心,不服气,不认可这样的结局……我低下头,跪在无数星星上,诵念誓言,愿将一切奉献给伟大的造物主……”
“我想要加入他们,再摧毁他们。”
“可是、可是,我的结局早已写好……我一无所知地踏了进去,成为了祂的容器……”
“好痛啊,妈妈……真的好痛……我被切开,被缝合,被碾磨成一团团肉泥,被扭曲成一条条触手……我打了很多药,接受了很多改造……我的身体变小了,变丑了,变恐怖了,我的精神,我体内的能量,都在不断地湮灭……”
“我……我在死去。”
小女孩低低啜泣着。
“但祂不希望我就此死去……祂将我的一部分送进魔盒游戏,成为祂争夺筹码的先锋……”
“祂降临了。”
小女孩抓住彭婆婆的衣襟,神色哀戚:“祂降临了……妈妈,祂就在我的躯体里,在我的精神体里……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会死!妈妈,只有你……只有你能帮我,帮我战胜祂!”
“我该怎么帮你?”彭婆婆抚摸着小女孩青白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