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出现在祭坛边,露出一双冷酷而猩红的眼,隔着无数时空维度,遥遥与宁准对视:“区区蝼蚁,还真是狡诈呀。”
宁准却视若无睹,并未理会他,只静静睁着双眼,任由自己一双动人的桃花眼飞速卷起幽秘深暗的漩涡。
莫名的气息与波动无限扩张,更为剧烈。
“徒劳!”
斗篷身影冷笑。
然而,这笑声还未尽,数秒前刚被造物主接入融合,不再蠕动,亦不再拥有自身一丝气息的中枢大脑,却忽然再现生机。
如被打了一针肾上腺素的濒死人类,祂突兀地复苏起来。
已确认中枢大脑的死亡,自认为完全胜券在握的造物主毫无防备,被骤然反噬,发出不可名状的尖啸。
但只这能量狂暴的一击,便已耗尽了中枢大脑回光返照般的所有力量。在造物主反应过来前,中枢大脑奋力挣扎而出,砸进了闪电之中。
几乎同时,一股强大远超神明的力量出现在副本内,由近及远,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猝不及防地炸开。
一处又一处战场僵持的对峙与激烈的战斗都在瞬间被瓦解逼停。
黄金天平溃散,巨大表盘虚幻,被救世会驭使的巨掌也飞速崩解。超凡力量消散,魔法阵碎裂,蒸汽舰坠落,巨鸟与眼球、蠕虫相继隐秘,仿佛在躲避,又好似被抹除。
远近高低,所有玩家都力量不稳,或蓦然落入深海,或被压在地面,满目血色,扭曲挣扎。
而穹顶之上,冷白的闪电更为明亮。
半颗气息涣散的人脑于这明亮里,出现在了宁准的身前。
“容器……容器……”
不似人言的混乱意念在这片空间风暴般席卷。
伴随着这股意念,由闪电降临的高维意识轰然冲进了宁准的眉心。
宁准身躯剧震,却并不挣扎,反而放开了脑域的警戒,任由中枢大脑疯狂灌入。
看到这一幕,黎渐川脑海内的某道枷锁终于砰然炸开了。
之前数日被刻意封锁的部分记忆挣脱迷雾,如爆发的洪流般,瞬息全部涌现出来。
原来他们面对决战,真正确定的行动计划他一直都知晓,甚至谢长生、沈晴、方既明等或多或少被污染的队友,也全都参与进了这个计划制定与实行中,只是为了防备潜在的污染,与无法洞悉的恶意监视,这一切都被宁准以瞳术封锁,直到某一刻,时机到来,才将解除!
而他们真正的计划,针对的便是造物主的融合计划已经完成的情况!
能在融合计划完成前阻止一切,自然最好,但假若不能,假若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最坏的一步,他们也绝不能无计可施,干脆认命。在绝境之中,他们窥见的唯一的生机,就是中枢大脑。
“人类对付不了潘多拉,”决战前的某一个午后,队内会议上,宁准坐在船长室,一边以瞳术监测着周遭一切,一边轻轻地说,“这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消极懦弱,而是事实。”
“我们必须要正视这一事实,才能见到本质,寻到生机。”
“能对付高维生命的只有高维生命。魔盒或许也可以,但它无法直接对潘多拉拔刀相向。我也不能。所以,我们的生机所在,从一开始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只有中枢大脑。”
“能破坏造物主的融合计划,拖延决战,令潘多拉暂时从人类身上移开目光的,只有中枢大脑。”
“我还没有找回真实世界的记忆,但曾经的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再清楚不过。我知道我和祂打过交道。我曾是祂为自己准备的最完美的容器,也曾在多年的造神实验中,得到了祂的部分力量。”
“造物主想要融合被重创的中枢大脑大概不难,可想要快速消化祂,却几乎不可能。只要祂未被完全消化,只要祂还有残留一丝求生意志,我们的计划就可以成功。”
“我会在我们黎队解谜的时候,偷偷沟通魔盒,利用我自身的特殊性,将我在现实世界的身体融合进来。之后,解谜结束,我将把我曾从中枢大脑得到的力量归还给祂,唤醒祂还未被完全消化的意识,并主动与祂建立链接,放开脑域,作为容器,去承接祂。”
“祂已是穷途末路,即使知道这有可能是陷阱,也一定会选择上当。再怎样,也不会有比被造物主融合更坏的结果了。”
“更何况,祂从未将人类这种卑微如蝼蚁的生命放在眼里,祂不认为人类能对祂造成什么伤害。就算是曾重创过祂的我,在祂眼里,也不过是一条牙口锋利些的毒蛇,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袭击,只要祂想,我就会变成一碗蛇羹。”
“我厌恶这些高维生命高高在上的傲慢,但此刻,我必须感激他们的傲慢,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有破坏融合计划,暂时将中枢大脑与造物主隔离的机会。”
“当然,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听到这第一步,黎渐川紧皱着眉头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作为容器接纳中枢大脑,你会怎么样?”
“听完嘛,”宁准朝他眨着眼,“整个计划都顺利的话,我肯定能活着出去,和你结婚上床,欢度余生。”
黎渐川记得自己干巴巴地动了动唇,还是很不吉利地、生硬地问出了一句:“……如果不顺利呢?”
宁准的声音更轻了:“我以为我们都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黎渐川没有回应,但这个隐藏的、真正的计划在经过数日的讨论和完善后,最终全票通过。
每次会议结束前,宁准都会封锁一次所有人的记忆,空白部分,就以所谓明面上的计划填充。等下次会议,再费时费事地解开,然后结束讨论,再次封锁,周而复始。有时候黎渐川都觉得这样的他们,像极了一群躲在臭水沟里的小老鼠,生得愚蠢悲惨,活得惶惶不安。
最后一次封锁后,什么都不再记得的方既明却仍记得一个问题,凑到黎渐川身旁,悄悄问他,假如宁博士死掉了,他会怎么办。
黎渐川不知道方既明为什么会在战前问这么不吉利的问题,但这个问题自己似乎真的出于某些自己也不清楚或已遗忘的原因而认真思考过,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冈仁波齐基地,住宅区137号宿舍,床头柜第三个抽屉,我和他的遗书放在一起。”
方既明呆了很久,才说:“但假如,你还有任务未完呢?”
黎渐川没回答,但方既明已经知道答案。
因为只要是任务,就总会有完成的时候。想必以宁准对黎渐川的爱,也不介意在奈何桥上稍稍等待。
被宁准封锁的记忆全数回归,黎渐川来不及细思,便几乎本能般地将全身上下所有的时间之力汹涌倾出,注入宁准体内。
一道“循环”在宁准与中枢大脑之间搭建起来,令中枢大脑短暂迷失,拖延着高维意识侵占容器的过程。
属于黎渐川的表盘破碎。
他跪伏在船头,遥望着飞毯,金色书籍疯狂翻动。
仅在他抛出时间之力的一息之后,两道手上皆有星辰环绕的身影被光芒勾勒出来。
其中一道身影黎渐川曾见过,正是六等监区的占星师,而另一道与占星师身躯不同,面容却极为相似的身影,不需提示,黎渐川也能猜到,她就是三等监区的智者。
这两道身影甫一出现,穹顶的闪电便是一暗,悬浮在宁准额前的半颗人脑也发出更为混沌狂乱的呓语。
“我从未想过你会如此愚蠢,God。”
智者与占星师睁着空洞的眼,整齐地发出遥远渺然的机械男声。
“你已不再完整,无法作为曾经的容器承接祂,祂会失败,你会死去。失败的祂,仍会重归我的计划,被我融合。死去的你,也将毫无价值,失去所有的筹码,不配再与我较量。”
“事实上,你不需要做出如此愚蠢又激烈的反抗。”
“我必须第无数次重申一件事,顺从我们的计划,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们是为解救你们而来。我们拥有无上的诚意。”
她们异口同声。
战场上的所有存在仰望着高空,似乎都在思忖着该如何开口痛骂。
有一道声音先他们一步,有些鲁莽又彬彬有礼地率先响起了。
“我不知道人类是否听够了你的诚意,是否还愿意相信你的诚意,但我,是确实听够了,也不太愿意相信了。”
这道熟悉的机械女声来自黎渐川的身侧。
黎渐川转头,在皲裂淌血的视野中,看到了一身燕尾服,温和含笑的提线木偶黑泽。
第414章 三六九等
“我必须纠正你言语中的一个错误。”
共同来自智者和占星师口中的机械男声道:“我与人类不该被分割为两个概念。潘多拉一直都是人类。我们从不因维度的改变、空间的变换,而遗忘自身的本质。”
“这些陈旧的、腐朽的、顽固的,不愿意接受现实且充满幻想的愚昧者不理解我们,我毫不惊讶。有点独特,但内里却跳不出火柴人的狭隘世界的God不赞同我们,我也不太意外。”
“可是你,黑泽,你不支持我们,甚至连最原始的中立都无法保持,是我没有想到的。”
“你真的已经确定了,要与这些愚昧者为伍吗?”
机械男声低叹:“你流浪至潘多拉空间时,我们被你吸引,称你为魔盒,与你达成交易,认为彼此即使并非志同道合,也可以谨守法则,互不干涉,圆满地完成这次交易。”
“但自从破维来到地球后,你就常有偏颇,更在法则之内屡钻漏洞,扰乱我们的计划。你原本是一杆最公正不过的天平,现在却逐渐发生了偏斜。”
“我们猜测过你偏斜的原因,贝塔带给你的,存在于你潜意识里的对三维人类的情感倾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你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是想解除这场交易。”
“你对这场交易早已产生不满。”
“在交易未完成前解除交易,只有两种方法,双方协商同意中止交易,或交易一方消失。”
“给予三维人类机会,利用三维人类搅局,想要让这场交易就此结束——黑泽,你的目的太过明显,我们重视与你的感情,试图对此视而不见,但插手我的融合计划,终究是你做得太过分了。”
黎渐川对潘多拉和魔盒之间的情况虽不知全貌,但也已略知一二,他听着造物主这番长篇大论,险些都要被气笑了。
人类,尤其是在座的这些玩家们,大多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无论是魔盒,还是潘多拉,都是普普通通的地球人类不可力敌的。他们想要生存,就只能借力打力。当潘多拉是敌人时,他们唯一可借的力就是魔盒。
不管魔盒是因为贝塔而对三维人类有天然好感,还是因为想利用三维人类打击潘多拉,有违契约精神地去结束交易,只要祂给予人类的机会是真实的,那人类便会选择相信祂。
人类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生命来说,或许真的就是无可救药的愚昧者。但愚昧不意味着痴傻。哪里是活路,哪里是死路,他们一直都分得清。
无情的利用,或是冷漠的施舍,他们都不在意。
他们只求一线生机。
“我想我也需要纠正你的一些错误,南,”黑泽无奈一笑,以机械女声喊出了一个类似中文但发音却有些扭曲古怪的名字,“第一,你们已经不再是人类。这不是我判定的,而是你们自己。没有牧场主会真心实意地把羔羊看作同类。当你们自认为自己已经是牧场主时,就不再是你们口口声声强调的人类了。”
“第二,我们之间的交易不包括协助你毁灭一个维度文明。当我得知你们之中的大部分存在想法已经发生改变,要以毁灭代替拯救时,我就提出过要结束这场交易,但潘多拉无人应允。”
“第三,我的一切行事,都在法则之内。正因为我想要成为一杆公正的天平,所以才会在过于强大的你们和过于弱小的地球之间,答应后者的谈判,降临魔盒游戏。”
“最后,我出现在这里,可不是违背法则,来插手你们与三维人类之间的斗争的。”
“我仅仅只是为了阻止高维意识对魔盒游戏的入侵。”
“生死有命,法则第一。你们与我,作为高维生命,都不能真正进入魔盒游戏。我希望你们不要打昏了头,忘记这一点。”
黑泽笑意不动。
祂条理清晰、侃侃而谈的模样,和许多魔盒玩家简直分毫不差。
也许在一场场魔盒游戏里,不止是魔盒在影响地球人类的命运,地球人类,也在不知不觉影响着遥远而神秘的魔盒。
“法则约束三方,你的劝说,更应该给予已经踩在法则边缘,随时会坠入深渊的God。”机械男声道。
黑泽道:“他不会。他主动成为了另一半你的容器,是在帮助你,可不是残害你。”
他笑了笑:“宇宙自有法则。获取了祂的超维能量,便要遵守祂的法则。法则落入我的体内,本来只约束我。但因魔盒游戏诞生自我,法则蔓延进游戏,副本化后,就变作了一条新的约束魔盒游戏主人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