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黑斑蟒蛇竖瞳收缩,好似突然想明白什么一般,语带震骇。
曦光穿透晨雾,黎渐川环视这座原始而野性的雨林,周身渐渐飘出黑羽,驱赶四周可能存在的窥探。
“你觉得你这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信,还是不信?”
黎渐川挑眉,嗓音略压低了些:“再演就没意思了。只要有点脑子和经验,再在这儿活上个一两天,就算没看过那两份《猎物守则》,也不可能不知道狩猎区,或者说金色堡垒第三层,存在两个‘它’。”
黑斑蟒蛇立起半身,仍道:“你说的两个‘它’到底是什么?”
黎渐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径自道:“你以前一定来过金色堡垒,至少一次,并且当时一定发生了某件事。就是这件事,令你再次进入金色堡垒时,直接成为了猎物,没有经过猎人或伐木人的阶段。”
“而且你出现在自由者公司这个玩家小队,身份和目的大概率都和我们不同。”
“你的身份,我认为有两个可能性比较大。一是自由者公司的高层,二是另外三大公司安插来的间谍。”
“前者,肯定是领着Aurora的命令来的,她不可能完全放任玩家小队自由行动,一点手段都不留。我也一直怀疑,她派玩家小队率先进入金色堡垒的目的。所以,你如果是自由者公司的高层,在这里很大可能就是既要对玩家小队做点什么,又要对金色堡垒采取措施,一切行为最多三成出于你自身的目的,剩下七成都出于命令。”
“至于后者,你也应该很清楚,你的间谍身份绝对没能瞒过Aurora。”
“虽然我还不太了解自由者公司,但我猜测,她对自由者公司的掌控,一定是超出寻常想象的。你不太可能瞒过她。她知道你的身份,却没有捅破,而是顺着你背后的某个公司的意思,让你加入了玩家小队,提前一步来到了金色堡垒内部。”
“是Aurora和你的老板因短期目标和利益一致,达成了共识,还是他们想要在这出‘将计就计’里,进行厮杀博弈?”
“他们对金色堡垒的态度,参与这场战争的目的,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
“一场童叟无欺的公平交易,买你的命,你真的不感兴趣?”
黎渐川手持血瞳匕首,笑着看着黑斑蟒蛇,极为诚恳地发问。
黑斑蟒蛇嗅到了危险至极的杀戮气息。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男人对他抱有切实的杀心,并且确实有能力将他杀死。
他从来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即使早就已经成为了在普通人眼里堪称超凡的魔盒玩家,他也没有过丝毫自负,与身份的改变共同增长的,只有步步为营的谨慎小心。
“在刚才你成功从洞穴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玩家,我无法骗住你。”
黑斑蟒蛇沉默了一阵,终于以C的声音,开口说道。
他还是没有游出树洞,但尖利的蛇头却缓缓探出来了一部分。
“可你还是抱有侥幸心理。”黎渐川道。
黑斑蟒蛇嗤了声,溢出一丝笑:“因为聪明人也有不少犯蠢的时候,这种时候,从比例上来说,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多。”
他顿了下,不再废话,直接道:“你想谈的交易,我大概能猜到,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能杀我,却不一定能完全杀死我。Aurora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她那么强,可却类似,死在这里,不是我再无转圜的彻底死亡。你以死亡威胁我,可能得不到你想要的。”
黎渐川也笑了起来:“我说了,这是一场童叟无欺的公平交易。很简单,不用真空时间,彼此交换情报与线索,但因为此刻我优你劣,所以交换的方式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二。”
“我答你一个问题,你给我两条情报。”
“怎么样?”
话一说完,玩家C还没有什么反应,黎渐川便不由恍然感叹,自己在游戏内和人做多了交易后,对于夺取主动权或小小设套这些事,竟然也变得如此轻车熟路、奸滑狡诈。
看来人都是会变的,只是看根是否会因此而易。
“这可是亏本买卖,哪来的公平交易?”
黑斑蟒蛇冷笑:“二对三。你两条情报,换我三条情报。”
黎渐川没有说话,只是漆黑鸟笼悬空而起,黑羽狂舞,控场的范围瞬间扩大。
黑斑蟒蛇同黎渐川漠然的双眼对视了数秒,开口道:“二对三,但我可以多送你一条重要情报,这也是我的诚意。这条情报是关于金色堡垒的来历的,你可以先听听,再决定。Aurora应该告诉过你相关信息,但她绝不会说太多,而你也没有相信太多,对吧?”
这搭头有点超出黎渐川的预料。
但他仍旧没有开口。
黑斑蟒蛇并不在意,继续道:“以我对Aurora的了解,她极可能告诉你的是现在的金色堡垒,曾经也是秘密教团一类的反抗势力。只是随着统治的确立,时间的推移,他们已被权欲腐蚀,丧失了初心。”
“这信息是正确的。但它只特指现在的金色堡垒,或者说,是现在居住在金色堡垒里的老爷们。”
“要是只说金色堡垒本身,却不是这样。”
黎渐川已经默认了这场交易的可行,于是也不再掩饰,干脆道:“金色堡垒本身?你是想说,它不单单是一座空中堡垒这么简单,更是魔盒怪物、监视者、怪异,或其它特殊存在?”
“没错。”
黑斑蟒蛇点头:“在我个人看来,它不是一座空中堡垒,而是一具监视者死去之后以某种手段留存下来的尸体。”
监视者的……尸体?
黎渐川微不可察地怔了下,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悚然的颤栗,仿佛只是这个猜测,就让他猝不及防地窥见了这局游戏内深藏的大恐怖的一角。
“监视者在什么情况下会死在游戏里?”
黑斑蟒蛇说着:“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存在,魔盒玩家、某些组织成员、游戏内的NPC、其他监视者,乃至魔盒本身。得到的答案很多,但归结起来,就是魔盒回答的那一个,即精神体彻底灭亡。”
“可所有监视者,都是属于魔盒游戏的。只要魔盒游戏存在,正常运转,监视者即便被谁以无数种方式杀死了无数次,也都不会真正死亡,精神体就算只剩了一缕细丝,也可以复活归来,继续生存在副本中。”
黎渐川明白黑斑蟒蛇这条情报的真实含义和真正价值了。
他直白地将它点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这局游戏蕴藏着极深的秘密,关乎魔盒游戏自身。而金色堡垒,与其相关。”
黑斑蟒蛇哂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它看起来明明没那么重要,但很多人却又都将它看得这么重要?”
“一百年前,我们发现金色堡垒的时候,它被供奉在光明教廷的神殿里,据说曾经的教廷也是立志反抗强权、解放民众的群体,当时的金色堡垒也象征着他们坚毅不屈的反抗精神。”
“也为教廷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神秘力量。”
“最初的教廷、最初的金色堡垒和现在的秘密教团,其实从各方面看,都是差不多的存在。或者说,历史从来都是一个轮回。你在秘密教团里应该听说了觉醒者的事,你应该很奇怪,为什么曾经和秘密家团差不多的自由者公司就没有这类人,事实上,当时的军团也都有觉醒者的存在。”
“只是当新的政权确立,世界稳定后,全知之神就收回了祂的恩赐,所有觉醒者都失去了超凡能力。”
黎渐川已经猜到了:“接替全知之神的力量,来自金色堡垒?”
“对,”黑斑蟒蛇道,“金色堡垒升空,一是象征反抗精神的不朽,二就是为了让它的力量笼罩整个九等监区,能随时被金色堡垒的老爷们和四大公司取用。”
“我们找到它的时候,它是一团无法形容的金色的血肉,有很多手和脚,还有无数眼球和嘴巴,挺吓人的。但它已经死去很久了。军团们推翻教廷后,议定,将它融了,铸造成一座空中堡垒。”
“教廷焚毁了绝大部分九等监区以前的知识和历史,所以我们只能依据留下来的一些只言片语推测,它可能是监视者的尸体。该监视者死因不明。它成为金色堡垒,升空之后,在辐射力量的同时,也遭遇了污染。”
“但它似乎有自净能力,将污染困在了第三层,同时关闭了上两层。老爷们顺势就把第三层规划为了现在的模样,如此,这就既是与这种污染的抗争,也成了他们对抗外界暗中入侵的手段。”
话说到这里,黎渐川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不对了。
C突然告诉他这样大的隐秘,绝不是简单给一个搭头的事,什么搭头能给得这么贵重?
“你想要什么?”黎渐川皱眉道。
黑斑蟒蛇笑了声,却说:“你成功解谜,真正意义上的成功解谜。我把一份宝押在了你这里。”
黎渐川不太相信这个理由,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追问。
这注定得不到真实的答案,还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而如果这是陷阱,那么这诱饵确实足够诱人,且正拦在他行进的道路上,无论是否有人推动,他都必然会踏入。
“我的赠品已经给完了,看起来你也很满意。那我们的交易也算是正式成立了,我的问题只有两个,一个是你究竟是怎么看破得洞穴问题和我的陷阱,还有一个就是你对这里的那两个‘它’怎么看。”
黑斑蟒蛇也抓紧着时间,天亮了,狩猎区的猎人和伐木人都将要出来工作了。
这两个问题入耳,黎渐川便立即判断出,黑斑蟒蛇给出的搭头至少有一半以上,可能是真实的。作为上一局的滞留玩家,他可以问自己的有价值的问题有很多,但他却只选了与金色堡垒第三层相关的两个,而舍弃了其它。
在他认可且忌惮自己的前提下,这只能说明,这两个问题的价值在他心中远远高过其它。
黎渐川边思索着,边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建立在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上,你一起问,是想得到足够完整的信息?”
黑斑蟒蛇沉默,没有回答。
黎渐川也没有停顿,只接着道:“先说第二个问题吧。这两个‘它’,我给它们取个代号,一个叫甲,一个叫乙。”
“在我的推测和判断里,甲就是居民区认为的那个污染源,也是你所认为的那一个,乙就是另一个‘它’,但在居民区和其他人眼中,它不是污染,可在甲眼中,它才是污染源。”
“无论甲还是乙,它们都是无形、也无法形容的存在。很抽象,暂时不能寻到并归纳,我甚至怀疑,它们很有可能并不是实体的存在。”
“甲乙之间,一直存在一种对抗。”
“这种对抗被具现出来,就成了现在的狩猎区和居民区,还有一份份守则、告示、纸条,以及各种诡异现象。”
“以我现在遭遇的来说,《伐木人守则》、《猎人守则》、我没有选择的那份《猎物守则》、洞穴、洞穴石壁上的划痕,甚至包括你们,其实都属于乙。”
黑斑蟒蛇并不惊讶地道:“你是想说,你认为乙才是真正的污染,而不是我们用来对抗污染的手段?”
“我可以实在地告诉你,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人,也不是第一个选择甲的《猎物守则》并依据它顺利走出狩猎区的人。而这些人,全都突然发疯,惨死在了居民区,没有一个成功活了下来,玩家也不例外。”
黎渐川平静道:“也许这就是我破解这处洞穴的依凭之一,我一直坚定我的选择,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从不动摇。”
黑斑蟒蛇眯了眯眼。
黎渐川没在这个话茬儿上耽误,继续道:“就像你说的,我选择相信的是甲。”
第311章 三六九等
“当然,对于甲乙的情况,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清楚。没有人能够生而知之。”
黎渐川说道:“更何况,所有人进入狩猎区都是被预设了立场的。甲在对抗中长期处于劣势,所以在勉强算是甲的地盘的狩猎区里,它将所有携带着乙的污染的人都判定入侵者。”
“而事实或许也确是如此。”
“我们就是在入侵它,在它的领地里扩散着乙的污染。乙的污染在我们身上的多寡,就是折叠秤所显示的重量的多少。”
“当我们对乙没有任何明显怀疑时,折叠秤的重量就是一百斤,而当我们产生某些与乙不合的认知、情绪或想法时,这一百斤的满额就会减少,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不知不觉地被甲污染了,甲的污染越重,显示的重量就会越少。”
黎渐川顿了顿,将思绪从头拎了起来:“在最初,所有人刚刚进入狩猎区时,都会被狩猎区赋予一个初始的身份,即猎人、伐木人、猎物三者之一。这些最初身份的赋予条件,就是根据折叠秤的重量而来的。”
“猎人,重量大于六十斤,是乙的污染更重,只有少量甲的污染在身。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身份在被甲更深地污染前,是归属于乙的阵营的。所以无论是较为隐晦的《狩猎区守则》,还是非常明显地表露出偏袒和猎人身份真实作用的《猎人守则》、被要求向猎人寻求帮助的那份《猎物守则》,都是乙对抗甲的手段。”
“伐木人也不例外,重量不满六十斤,但又不至于归零,彻底投入甲的阵营,这类人,进入狩猎区的最初身份,就是伐木人。”
“我就是这一类。或者说,大多数玩家第一次来到狩猎区,极可能都是这一类。因为我们是外来者,还没有与乙接触过多少,天生存在的大概就是甲的比例更重。”
黎渐川回顾着自己的计划,声音微沉:“在我刚进入狩猎区,成为伐木人的时候,我是相信大部分守则的,认为它们是在帮我保持理性和认知,在驱赶污染,挽救我。”
“但这一点,是建立在甲是坏的,乙是好的的前提下。”
“在我连续几次称重前,在我遇到那条黑斑蟒蛇前,我都相对相信这个前提。”
“可在那之后,我却对它产生了怀疑。”
“令我彻底确认这怀疑的,就是我焚起的那把火。潜藏暗害我的皮在火里被剥去,按理说,无论如何都该是一件对我有益的好事,可我从火里出来后,照旧是那些木头,折叠秤显示的重量却不增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