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了得到敌人更多的信息,探究更多的秘密,走出了实验室。许多地方都已被战火覆盖,和我小时候一样大的小孩子们,要么被枪火炮弹带走了生命,要么瑟缩在角落里饥饿啜泣,和奶奶一样的老人们,出去找食物,仓皇地蹒跚跑着,没多久栽倒,呼吸到一半,就断了气,有清理尸体的垃圾车过来,将尸体嫌弃地往车斗里一扔。”
“我看不惯这样的世界,但面对神秘莫测的高维生命,面对贪婪无比的人性,我又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我知道自己不能。”
“我痛恨于这种不能,也痛恨于自己的畏缩。我想寻求一点平静,就带上奶奶的骨灰,回到了华国。”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哥,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现在我反问你,走到今天,你又在坚持什么,又为什么坚持,你会怎么回答?”
“不用你说,我想也知道答案,就是三个字,‘不知道’,或者类似‘就想这么做’、‘我喜欢这样’、‘人就要有希望有信念’这些听起来或敷衍或假大空的话。”
“但你是在敷衍,是在假大空吗?不是的。”
“你给自己选的路就是守护,不论在明在暗。你选这条路也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就是觉得世界还是挺美好的,是值得你这么做的。”
“高维生命无法对抗,战火四起,末日必至,未来如何,都不耽误你走自己的路。”
“你或许也犹豫过,也停步过,也怀疑过路是否正确,但最终,你仍是坚定的。”
“我只要看到你,只要靠在你身边,就永远都是安心的、无畏的。”
“我知道这个世界是非常复杂的,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心反复,不够善良,世界的底色斑斓,不够美好。我受过它们的善待,也受过他它们的恶意,要算起来,后者更多,所以我对它们其实没有太多感情。”
“但是,这个世界上像曾经的我那样的小孩子还有那么多,像奶奶那样的老太太还有那么多,像哥这样的大傻子也还有那么多。这样的话,我总得做点什么吧,不然奶奶和哥,和那么多善待过我的人,一块养出来的这颗良心,不就得被狗叼走了嘛。”
“我舍不得。”
“就为了这一点舍不得,我坚持到了今天。”
“我远没有许多人心里想的那么又聪明又无私又伟大又坚强,哥对我失望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温柔的吻。
这段长长的肺腑之言,像是用刀深深刻在了黎渐川的这段记忆里,每一个字都磨不掉,褪不去。
现在回想起来,还让黎渐川有点恍惚。
他看向怀里的宁准,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回去:“你呢?”
没有了真实世界的记忆,现在自认为是魔盒游戏监视者出身的你,又是为了什么在坚持?
宁准戳着他的手指一顿,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困顿的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只在放空。
过了一阵,他回答:“不知道。就想这么做,我喜欢这样。”
熟悉的字眼入耳。
黎渐川一怔,忽然有些眼眶发酸。
第278章 现实
彭婆婆再次醒来时,是在斗篷女人的背上。
斗篷女人穿戴着外骨骼,用一套折叠的医疗设备背负着她,走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恶风寒雪中。
带着五十多岁的伤员日夜兼程地行走在高原雪山,除了救世会的疯子们,大概没哪个组织会这么干。
彭婆婆相信,如果不是斗篷女人带来的药剂一天过去治愈了她大半伤势,不是这套折叠设备先进得诡异,不是她早先在北冰洋的研究所做的改造足够高水平,那按救世会这样艰苦的行进方式,她一定会死在这片风雪里。
“马上就要到了。”
斗篷女人察觉到了彭婆婆的醒来,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开口,立刻就有满满的风雪灌了她一嘴。
她也不在意,脚下动作不停,飞快地朝前奔跑着,金属钉进坚冰里,发出刺耳声。
彭婆婆戴着医疗设备的面罩,发出的声音沉闷:“还有多远?”
斗篷女人道:“半小时。”
彭婆婆受伤势和设备所限,脑袋转动的幅度很小,但她还是向四周望了两眼,从大片白茫茫中分辨出了目前大致的方位:“隆巴嘎布……看来你们在青藏的据点是在希尔萨东北。”
斗篷女人又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也没关系。”
斗篷女人道:“你注定要加入我们。”
彭婆婆闻言,立即丧失了与斗篷女人继续交流的欲望,这个年轻女人说话总是能呆板死性得让人冒出无名火。她的力气还要留着去对付救世会的老狐狸,不应该消耗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人身上。
这是她在昨夜察觉自己的情绪有异后,迅速调整想通的一件事情。在需要的时候,她从来都是足够冷静、足够理智的。
艰险的路程在人清醒安静时,就会显得格外漫长难捱。
这剩余的半个小时的行进,在彭婆婆眼里比一场处处糟心的实验还要久。等到日出雪停,前方视野尽头,一点明显属于人类造物的金属尖顶终于从一片冰川中显现出来时,她憋在胸腔的一口气,才算是彻底散去了。
这是救世会不知何时修建在青藏与尼泊尔交界处的一个小型据点,位于无人区,使用特殊金属,又有反侦测设备围绕,极难被发现。
救世会的三位长老之一早就等在了这里。
“希望吉娜的直接没有冒犯到您,她也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
这位年轻的长老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他坐在椅子上,摘下漆黑斗篷的兜帽,露出大半都是金属骨骼的头脸来,面带微笑地看着被送到医疗室的彭婆婆。
“吉娜?”
彭婆婆扶住病床的床栏,下意识看了眼恭顺地垂手后退去门外的斗篷女人。
还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外国名字。
她有心斥责一下这个吉娜的粗鲁和擅作主张,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是交易伙伴。我非常认真地说过,我从来没有加入救世会的打算。”
“但您已经动摇了。”年轻长老笃定地说。
“您在前天的那局游戏里,接受了救世会的帮助和善意,选择了背叛宁准,还试图带走另一名同伴,是不争的事实。哪怕您之前从没有想过加入我们,但现在,您已经和我们站在同一阵营了。”
“东方有一个成语,叫驱虎吞狼,还有一个俗语,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笑道:“您在计划利用救世会对付宁准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做好了加入我们的准备,不是吗?”
彭婆婆神色冷沉。
“差点忘了自我介绍。”
年轻长老起身,对彭婆婆行了一个充满英式老派贵族味道的绅士礼。这举止与他的打扮一点都不衬,显得不伦不类。
他道:“彭教授,您可以称呼我为古里安。请不要去回忆您所认识或听闻过的每一个古里安,因为我可称不上是什么大人物,而且这已经是我的第二次人生了。”
彭婆婆眼神微动:“第二次人生?”
古里安笑道:“意识上传,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彭婆婆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诧来:“前天的那局游戏,救世会的人应该都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给过我什么?”
古里安的神情变得虔诚,微微低头,答道:“是神的指引。神无处不在,无所不知,不论现实,还是异界。”
说完,他抬起头,又展开笑颜:“实际上,我们不仅知道他们给过您什么,还知道您在那片镜子博物馆里看到了什么。这也是我们选择相信您对宁准的背叛,主动带您来到基地的原因。”
彭婆婆脸色微变。
她盯了古里安一会儿,像犹不相信似的追问:“我看到了什么?”
“您看到了您的女儿,苏乐乐,”古里安叹息,“您看到她躺在一间实验室里,从一些肢体碎片,慢慢再生细胞,长出躯体四肢与大脑,最后神迹般地重新成为了一个人类。”
“您注意了这间实验室的名字,是加州的God实验室,对吗?”
“它储存有我们曾赠予您的细胞活性复生技术的完整版,您看到了这项技术的后续,知道它的可行性,您已经迫不及待了。但您不愿意只与我们进行交易,受限于我们。”
“比起救世会这样等级严明的极端组织,您作为研究员,显然更能接受一间规矩散漫的实验室。它能让您感受到自由,而非是支配与控制。”
“但这间实验室已与宁准决裂。”
“朋友与复活女儿的希望,或许也让您难以抉择地痛苦过一段时间,可您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古里安的眼眸翠绿,好像能剖开人心内的一切想法:“您知道,仅仅是与宁准绝交,却不付出点什么,您是无法取信于God实验室的。为了获得它的信任,您总要交出一份投名状。”
“所以,您决定利用救世会,在游戏内策反或杀死宁准的同伴。”
“这个计划不论失败还是成功,只要决定实行了,那待回到现实世界,你们之间就一定会继续发生战斗。您相信,它会看在眼里。您只需要成功利用吉娜和其他救世会成员,完成最后的驱虎吞狼,就可以顺利脱身,离开青藏,前往加州,去寻找进入God实验室的机会。”
随着古里安这段话语的吐出,彭婆婆的面孔渐渐失去了表情,只留下一片沉沉的冰冷。
“你告诉我这些,不会让我觉得你们的神全知全能,只会让我认为我的计划一直受到你们的诱导,处在你们的安排之下,一切都是你们设下的圈套,为了令我今时今日,来到这里。”彭婆婆冷冷道。
古里安笑道:“您可以保留您的任何怀疑,但神的威能永远客观存在。”
彭婆婆道:“为什么选中我?”
她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是神的指引。”古里安低头道。
彭婆婆不再说话。
医疗室内陷入一片窒闷的寂静之中。
隔了很久,她终于开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实验?”
古里安抬起头,笑容瞬间变得更深更柔和了:“三天之内。这里的基地太简陋了,没有配备合适的实验室。我们会在三天之内,您的伤势接近痊愈后,送您前往墨西哥,那里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彭婆婆道:“条件呢?”
古里安摇头:“不,称不上是条件。我想不需要我提出来,您就自己愿意这么做,比如尽可能多地进入魔盒游戏,通关解谜,获取魔盒。您要知道,您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了。”
“我们从XL研究所人体库里带出来,并重新培养起来的您女儿的残留身体组织,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失去活性。”
“它需要更多的能量。”
古里安静静地微笑着,看向彭婆婆。
彭婆婆靠在床头,佝偻着瘦小的身躯同他对视。
片刻后,她移开视线,闭上了眼。
同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