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朋来道:“你想要什么?”
冯天德咧嘴一笑。
他的面皮下,无数线虫疯狂蠕动,钻来钻去,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令人作呕。当这快意而癫狂的笑容出现时,这恶感便更重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在某一局游戏里,遇到了一个非常心仪的怪异。我知道游戏内的怪异虽然也属于奇异物品的范畴,但却不能被利用,也不能被魔盒收纳。”
他同孙朋来对视着,轻声道:“可它是那么强大,那么完美,如果我能拥有它,成为它的主人,我将无惧任何困难。而它也答应了我,愿意被我使用。”
“没有任何一个玩家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
“我拼命寻找各种办法,想要把它纳入魔盒内,想要成功拥有它。我简直疯了一样,为了它去屠杀魔盒怪物,去挑衅监视者,甚至去质问游戏本身。终于,在那局游戏里结束前,我找到了一个法子,用魔盒将它成功收纳。”
冯天德的目光箭一样钉向黎渐川和七号,疯狂而又清醒:“哈,非常难以置信对不对?你们是玩家,你们很清楚这个举动有多么令人不可思议,这是在挑战魔盒游戏的规则!”
“我做到了,但也付出了我永远永远都无法承受的代价。”
一直安静的七号突然开口道:“你被它污染了。”
冯天德颤动的眼珠一凝。
“绝大部分玩家只知道怪异是奇异物品中不能被收纳、不能被利用的那一类,却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不能被收纳、被利用。”七号的嗓音是女性中偏沉郁沙哑的类型,“如果你接触过足够多的怪异,就会发现这个答案非常简单,那就是它们拥有自己‘生命意识’。”
“它们是生命,不是物品。”
“生命与生命之间永远无法真正和谐共存。一个生命的生存、成长、进化,都需要挤占其他生命的生存空间。”
“玩家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感知去将怪异这种生命驯化为物品,反而很容易被怪异蛊惑,污染,丢失自己的生存空间。”
七号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冯天德,嗤笑道:“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自命不凡的蠢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遇到的那个怪异就是现在你体内的那个东西吧。”
“它进入了你的魔盒,也污染你的精神体。你返回现实世界,就一切安然无恙,但只要你进入游戏,它就会开始侵蚀你,逼疯你,直至杀死你。”
“最开始,你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我想,你应该是带着它连续不断地进了好些副本吧。等到你意识到它的恐怖时,你已经停不下来了。”
冯天德扯起嘴角:“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是半个疯子了。我的精神体被污染了太多,损失了太多,就算回到现实世界,再也不进魔盒游戏,我也不可能好好活下去了……我已经成了一个虚弱多病,时日无多,偶而还会精神失常的废物。”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进入魔盒游戏,拿更多的魔盒,变得更强,去找解决它的办法。”
“我从满怀信心,到失望,绝望……我的思维已经紊乱,完全没办法再认真寻找线索,成功解谜。我知道,我失败了,我败给了它,败给了自己的欲望,自己的愚蠢……我快要死了。”
他仰起头:“没错!就是在这个副本,就是在现在,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都要死了,你们、你们!你们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好好去解谜,去拿魔盒,去继续接下来的人生?”
“不好,那样不好……”
冯天德幅度微小地摇头。
他带着昭然的恶意与怨恨看向黎渐川:“三号,你真的是我遇到的最让我恶心难受的玩家了。在你闯进蓬莱观抢线索时,我就已经对你非常重视了,但没想到,这样的重视程度竟然还远远不够……你比我想象中更加、更加棘手!如果没有你搅局,这时候我早就已经欣赏到你们与真相擦肩而过的痛苦与绝望了。”
“等我欣赏够了,腻了,我就唤醒灵尊,让他杀了你们。让你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剁成肉酱,或者融化成烂泥,再或者变成牲口,被解剖,被炙烤……我想,在我生命的尽头,能欣赏到这样的风景,也就死而无憾了。”
“所以你真的很可恶呀。”
他悲伤地叹气:“我的陪葬节目被你搞砸了。所以现在,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最后一个卑微的、可怜的请求。”
黎渐川冰冷地同冯天德对视着。
他已经猜到了冯天德的打算。
果然,下一秒,冯天德转过头去,哀戚地朝孙朋来道:“灵尊,我知道你应该是不会答应帮我杀了他们了,那么,我的请求就只有一个——请你答应三号的请求,把你真正的大脑展示出来,展示给这里在场的所有玩家,而不仅仅是给三号!”
他大笑起来:“所有走到这里的玩家,都值得一个触摸真相的机会,难道不是吗?”
“灵尊,我知道你不可能不答应我的请求!”
冯天德是真的疯了。
计划全部落空,就把矛头直接调转,直指破坏了他计划的人。
所有玩家都距离真相只差一步,黎渐川迈出了这一步,冯天德怨恨他,就干脆把其他玩家也都硬生生往前拉上一步。
你们不是想解谜吗?不是追求真相吗?
那就都来吧,都上吧。
没有鲜血铺路,没有白骨祭奠,那就用最精彩的推理对决,代替血腥的生死搏杀,来为他的葬礼欢庆!
“这是合理的请求。我不会拒绝。”
孙朋来道。
这个答案黎渐川并不意外。
不说两人没什么交情,就算有,孙朋来只要还在这魔盒游戏里,就不可能完全无视游戏规则。
真正令黎渐川在意的是,显现出真实魂体的七号竟然一直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或疑惑。
她好像对这一切发展早有预料。
这给黎渐川一种感觉,仿佛走到莫名其妙公平决战这一幕,有她的推动安排,而非某种程度上的偶然。若真是这样,七号才是他最该警惕的真正的敌人。
孙朋来沉吟:“既然这样,那我就效仿一位老朋友,给各位分发答题卡吧。”
随着他的话音,雾气凝聚出一套套纸笔。
纸是牛皮纸,上面写着答题卡三个字,笔是普通钢笔。
黎渐川看着飞到自己面前的答题卡,目光有些怪异。
孙朋来的老朋友和圆桌审判那局的答题卡有什么关系?他记得那答题卡也自称过是自己的老朋友。
“聚精会神,你们的精神感知就能握起钢笔,在答题卡上书写谜底。各位尽情解谜,不论先后,只看解谜完成度的高低。”孙朋来道。
所有纸笔成型,最终却不是三份,而是四份。
第四份停留在较远的一处,两道细小的影子从黎渐川和七号的魂体上被抽离出来,在那处凝结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几乎要与雾气融为一体。
黎渐川三人都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模糊人形露出一个笑,正要说什么,却发现三人脸上都没有露出什么诧异错愕的神情。
很显然,宁永寿没有真正死去,还一直都悄悄附在黎渐川和七号身上,偷窥他们的行事与线索这件事,这三人都有所察觉。
其他人怎么察觉的,黎渐川不清楚,他自己是从杀死宁永寿起,就一直保持着怀疑态度的。
宁永寿死得有点太快,太简单,太无所谓了。而且当时响起的击杀喊话,也让黎渐川觉得不对劲。那乍一听很像魔盒游戏的击杀喊话,但细微处却有不同,更像伪造。
可宁永寿要是没死,设计那一出的用意又是什么?
黎渐川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比起自己和七号,他缺失的线索太多,想要尽快解谜,就只能想点主意来从他们身上窃取。
猜到了这一点,黎渐川之后的行动,包括对线索的整理,都刻意进行了隐瞒误导。
在他这里,宁永寿等于是做了无用功。
“你们……奸诈!”
宁永寿见状也明白过来,面色一僵,阴沉咒骂。
七号面露讥嘲:“给你贴了个‘自作聪明’的小纸人,你还真是不辜负它。”
宁永寿目光阴冷地盯着七号,忽地一笑:“七号,这一局你一直都没有亲手杀过玩家,跳出过击杀喊话。但你的真实身份,我已经猜到了。就算成功通关了这局游戏,你以为你还能再多活几天?”
七号冷笑,不以为意。
不等这唇枪舌剑真正来上一轮,孙朋来便将其打断:“我清醒的时间有限,四位,请安静下来,向脚下看。”
话音刚落。
众人脚下的雾气便忽然散开了,四双眼睛下意识地朝下望去,便发现自己好像置身空中云上一般,身边是星辰,脚下是流云,而更下方,则是主街南北贯通,胡同弯弯绕绕的朋来镇。
不,这不是朋来镇——这不仅仅是朋来镇,更是一颗人脑!
“不需要寻找我的大脑,你们一直都在看着它,不是吗?”孙朋来的声音透出一丝模糊而奇异的笑意。
黎渐川神色微动。
魔盒无声开启,一件又一件可以确定为关键线索的物品从中飞出,无处着落,便漂浮在他的四周。
他缓缓收回望着脚下朋来镇的视线,精神感知连接钢笔,毫不犹豫地在答题卡上落下了笔尖:“我个人认为,如果抛开玩家的存在,单独来看这局游戏本身的话,它的谜底是相当简单的。
说它简单,是因为一旦有玩家找对了方向,真正触及到了孙朋来这个名字,那么就已经接近了真相。
所以,本局游戏解谜的难点就在于,如何把这个名字从泥泞的剧情中挖出来。
本次我选择老法子,按时间线顺序来进行推理解谜。
但这里的时间线要分为三个视角,一是孙朋来的视角,二是这局副本自身的视角,三是玩家视角。
我想再没有哪一个法子,能比这一个更加清晰明了、更加简单直观地将真相完整呈现了。”
黎渐川顿了顿,飞快整理着脑海里的乱麻,将其一条条清晰理。
“首先,从孙朋来的视角来看,一切事情的根源大概要从现实世界的2038年说起。
在这一年,他五岁,作为加州潘多拉疗养院的A1系列实验体,被植入了所谓的永生细胞……”
几乎同时。
七号、宁永寿、冯天德三人面前的钢笔也尽皆动了起来。
第257章 谋杀
“加州潘多拉疗养院,这是个非常值得一提的地方。
但我对它的了解,或者说世界上大部分人对它的了解,都是相当有限的。现实世界关于它的资料,再结合从雾中疗养院虚影得到的线索,只能让我在这里对它做出一个大致的描述。
这对本次解谜来说,大概是能起到一个奠基的作用。”
书写与口述自然不同。
在答题卡上,黎渐川也稍稍改变了自己惯常使用的口吻,让纸上的文字尽量正式简练,颇有点给处里写报告的既视感。
疗养院的照片漂浮在他身前,微微泛光。
“这家潘多拉疗养院的原身是加州克丽丝疗养院,兴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
2037年4月23日,克丽丝疗养院被买卖,由一家经营不善的私人疗养院,变作了潘多拉基金会名下的疗养院。
同日,疗养院改名为潘多拉疗养院。
在这个时间段,没有人会在意一家默默无闻的深山疗养院的变化。而之后,当God实验室从这里横空出世时,现实世界的各大势力想要调查,却又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他们根本找不到潘多拉基金会的任何线索。这家基金会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说回潘多拉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