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渐川的大脑飞速转着。
要想破解这桩案子,他不占任何优势,甚至连尽快查看现场和尸体都做不到,但他有种直觉,这桩案子极大可能是玩家凶案。
主街上,王曼晴和宁永寿也已走出公寓,边观察着现场,边同罗大聊了几句。
但罗大似乎当真是没什么闲聊的心情,很快就一脸歉意地抱了抱拳,被人扶着回了车上。
汽车发动,喷出油烟。
驴车也被车夫甩上鞭子,呼喝着赶了起来。
小楼的火渐渐灭了,一切全被烧毁,只剩下一片支离破碎的骨架撑着,仿佛多吹口气就能摇摇晃晃,塌个干净。
如此短的时间,烧得这样狠,又灭得这样快,一看便知有古怪。
街面上静了,也有越来越多镇民发现事情平息,小心走出家门,四处探听,三两成群,喁喁私语。
目光盯着王曼晴和宁永寿渐渐消失在公寓门厅内的身影,黎渐川缓步后退至一片阴影中,下一秒,消失不见。
王曼晴若有所感地回头望了一眼,却只看到一片废墟与夜色,与逐渐嘈杂变多的人群。
朋来镇的镇民缺少对死亡的敬畏或恐惧,惊吓大概只能存在于本能出现的一时之间,无法延续。存在于他们身上更多的,王曼晴认为,是愤怒,是忌惮,也是兴奋,是好奇。
“怎么了,曼晴小姐?”
宁永寿关切的声音从旁传来。
王曼晴露出苍白的笑容:“没什么。只是被如此惨状惊着了些,有点恍惚,歇一歇便好。”
“惊吓也不是小事,”宁永寿忙道,“我送曼晴小姐回房,然后去回春堂给曼晴小姐取些压惊的药丸子来。自己的身子,可要万万仔细注意才行……曼晴小姐切勿推拒,举手之劳而已。”
王曼晴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在宁永寿脸上定定看了一瞬,继而弯起笑开:“那就有劳宁先生了。”
宁永寿笑容更大,似对王曼晴的温和话语极为受用。
当晚八点。
黎渐川坐在昏暗胡同的角落,布置好简单的陷阱和宁准留下的一些毒药,闭上双眼,感受着袭来的强力拉扯感。
身体忽地一轻,又蓦然一重,便已出现在了那张熟悉的旧木桌前。
黎渐川睁开双眼,自兜帽的阴影下投出视线,环视四周。
仍是这处屋顶低矮、四周堆满破箱的逼仄杂物间,但这杂物间比起前两次,却发生极为明显的巨大变化,在一号之前坐着的位置背后,一左一右,相隔一段距离,多出了两扇敞开的门。
两扇门内的场景以肉眼看去都有些虚幻。
靠左的门是旧式雕花的红木门,里面一张大圆桌,好似宴会厅。围着圆桌坐了七个人,俱都笼罩在漆黑的斗篷内。靠右的门则是垂了半面银丝帘子,半遮半掩着一派西洋景,油画,吊灯,红酒与刀叉,还有分坐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两侧的零星三人。
“这是……”
六号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疑问。
但不等谁回答他,木桌中央的白蜡烛火苗就陡然一晃,旋即,旁边黑皮笔记本霍然掀开,书页飞速翻动起来。
如上一次一般,纸页从笔记本内纷纷飞出,飞向桌边的玩家。只是之前都是七页,而这次因一号与五号都已死亡,便只有五页。
黎渐川注意到在旧木桌这边传来动静时,另外两扇门内也都在同时有纸张飞动,翻页声响起,很显然,这两扇门内是另外两条线的玩家,而三方的游戏规则和流程可能有细小差别,但大致上应该差不多。
三线互通后,并没有合二为一聚在一起,而是好像一个三角一样彼此以线勾连了起来。
似乎能交流,但也明显有限制。
沉吟间,属于黎渐川的那张纸页已飞到了他眼前,首先出现的字迹却并非是昨日的凶案碎片选取,而是一份口吻熟悉的叙述。
“各位远道而来的读者,你们的聪慧和果敢令我感到由衷的赞叹与恐惧。
我未曾设想过,你们会这样快速地与分散到其他时空的读者们相见。事实上,我对许多读者报以过厚望,但他们往往都无法走到这一步。
你们在我见过的、数以百计的读者中,都已称得上是佼佼者。
因你们的优秀,接下来我们的规则会发生一些小小的更为细致的优化和修改。”
血字渐隐,又浮现出新的。
“一,即日起,朋来镇三条时间线正式开始交汇,交汇点为潘多拉的晚餐。晚餐外其他场所均无交汇点。
二,交汇点潘多拉的晚餐支持读者声音互通交流,禁止读者擅自离座行动,违者将被规则所弃。
三,时间线之间相互影响,前线发展中的事物可推演生成后线事物,为将该影响与推演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特定以下规则:
若前线读者主动进入后线,则与前线读者相关的后续推演将会被消除,通关时间及一切发展归为后线;
是否进入后线,由读者自主选择,自主行动,不可逆;
如进入后线前已犯下谋杀,进入后线后,则自动推演为作案成功,获得凶手奖励。
以上三点修改,希望各位读者牢牢谨记,不要让我徒增一些遗憾的叹息。
当然,打通了三线隔膜的那位优秀读者,必然是会获得一点额外的小奖励的,例如免除未犯凶案时的身体功能丧失惩罚,并被赐还之前拿走的功能。
嗯,让我想想,再添加一小撮亲和力数值吧,这对于生活在朋来镇的人来说,还是相当重要的。
好了,让我们结束这段小插曲,开始大家熟悉的流程——请选取您今日与某桩凶案有关的生活碎片记录下来,限时一分钟。”
血字显示完毕,三扇门内,三张桌上,共计十五名玩家,却都没有第一时间就摘下悬浮的纸页,开始书写碎片,而是彼此扫视,带着或明显或隐蔽的打量,穿透虚幻的门与相隔的桌子。
他们在思考三条新规则,思考那位所谓的优秀读者的身份。
针对后者,他们已经知道那名玩家的游戏名字,却无法在餐桌上对号入座。
这还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作为优秀读者本人,黎渐川在血字结束时就清晰地感受到了舌头传来的细微颤动。在上次晚餐,他于未进行谋杀的惩罚中失去的就是味觉,但说实话,这一点对他影响不大。
当然,前提是不需要他亲口去分辨药材或毒物之类的。
还回味觉,加之后的惩罚免疫,和听起来有点养成游戏术语感觉的亲和力,乍一看,这奖励挺鸡肋,但对黎渐川来说却是省下了一个后顾之忧,而且亲和力,与破案后的镇民仇恨又是否有关呢?
黎渐川思索着,暗自挑了挑眉。
限时一分钟的碎片书写,可供玩家们浪费的时间不多。
大家彼此稍稍打量一眼,便各有成算地过了,都陆续摘下纸页,开始写字。
黎渐川握笔垂眼,桌前的白纸上渐渐出现他润色后的文字描述,笔迹也特意做了改动。
说来有点怪,他没有缘由,直觉地在提防着这张纸和那本黑皮笔记本。
“周围都是推推搡搡的热闹。
热闹随月亮的升高而更盛,黑夜厌烦,想让它安静,便释放出了一声惊悚而响亮的口哨。这口哨进入人们的耳朵里,就成了一声尖锐的枪鸣。
枪鸣之下,有人尖叫,有人逃亡,有人倒地不起。
一切更热闹了。
旁边楼阁走水,火中坠楼的人握了一把枪——
哦,所以,那到底是一声枪鸣,还是一声口哨?”
第224章 谋杀
略显怪诞浮夸的一段文字,描写的正是刚刚发生在朋来镇主街的枪击失火案。
黎渐川不想因抽取的碎片暴露自己在案子中所扮演的角色,或可能身处的位置,视角,以及立场,所以只能尽量模糊主要信息,同时加入一些其他方向的引导或猜测。
放下钢笔,他又端详了一眼这戏剧化的段落,深觉自己果然没有半点文学细胞,再多写两行,保准露怯。
一分钟时间到。
木桌上的五张纸页陆续飞起,带着或长或短的文字记录返回了黑皮笔记本。
像从头阅读一本崭新的书籍一样,黑皮笔记本黑收纳了纸页,继而翻动,回转到扉页,又从扉页向下,被牵动着边角掀开。
掠过扉页罗大的故事和第一页上的挖脑魔案,笔记本来到下一页。
金色钢笔出现在空白纸张的上方,墨点凝聚,缓缓书写下一个全新的故事——
“周家的大多数人也许永远不会忘掉民国二十二年的七月十三。就那样巧,卡在中元的前两日,是个当不当正不正、让人心里没有底儿的夜。
这夜里,下人跑来报信,一路高喊。
二老爷被人用枪打了!二老爷又死了!
这样的喊声是极吓人的,吓人在哪里呢?
有二。
一是枪,这年头儿枪在平民老百姓眼里就意味着打仗,意味着土匪,意味着比土匪还令人胆寒的大兵,这是强权,哪能不怕?当然,若寻常百姓手里也有枪,那便或许是另一个不知是更好还是更坏的世道了。
死不可怕,枪才可怕。
这是所有朋来镇镇民都知道的事。
若有杀人魔能屠一镇的人,他们未必怕,因为那仅仅只是杀人魔。但若有枪声响起,便是未杀一人,他们也必然惊惧奔逃,犹如天塌。
二嘛,便是下人口里这个‘又’字。这昭示着周二老爷身上是有些前情在的,略作追溯,可以追溯到上月二十五。那时候周二老爷同这次一般,是遭了无妄之灾,当街被一根细蛛丝砍了脑袋,去县里报案,警察过来,也未曾查出什么。
周二老爷依着风俗,被埋去了小定山,大约三日,便自食其力从坟里把自己刨了出来。
又歇几日,方才下山归家。
这在朋来镇不算什么稀罕事,但遭了一灾,不过半个多月,又遭上第二灾的,却是相当稀罕了。想也知道,若周二老爷还能顺利归家,必会成为朋来镇新一位传奇人物,足以比肩各家族老。
这是不容易的,尤其在现在这样一个时候。
周家人知晓其中的不容易,首先怕的便是周二老爷回不来,是以听闻消息,一屋子的女眷便都惧骇忧怖,惶惶难安,连为周二老爷筹备葬礼,热闹吃席都顾不上了。
二老爷的夫人是个冷静人物,出门来,领人去主街收尸。
马车还没动起来,又有人来报信,说二老爷被那位罗处长拉去了小定山的义庄。二夫人大怒,直言罗大小人,害人之心不浅,遂转头,纠集一班魁梧家丁,往义庄去了。
镇民有跟去瞧热闹的,有惊惧闭门不出的,只是偏偏没有一个想起那刚刚灭了火的宁家米铺的。
所有人都认为那栋小楼藏着惊天的大秘密,不敢想,不敢碰。但在那里射出那一枪的凶手却知道,这只是一个挤满了大烟鬼与尿臭味的‘福寿/膏’销金窟罢了。
它许是想效仿上海的‘南诚信’或‘眠云阁’,只是猫在这朋来镇一间小小米铺的三楼,委实是太过小家子气。
可这也不能全赖它。它想走,是走不出去的。
——《横祸·上》,完善自三号玩家碎片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