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他转头看过来,目光落到这一人一毛一狗的身上,就是一愣。
“咳。”
体贴地没有发出任何笑声,谢长生维持着他淡漠的嗓音干咳了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和昨晚的路程一样,只要离开了场景,自身的怪异就会痊愈,伤口等天亮时刻就行。”
没有遇到第二个小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宁准,黎渐川很感动。
他扫了眼旁边玻璃墙内的橘猫,长相上确实和卿卿很像,但就像谢长生说的,它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是假的。即使他只见过那只肥猫两次,也能察觉到,那只肥猫的眼睛是可以交流的,不太像纯粹的心智能力较低的普通动物。
收回视线,黎渐川敲地板,传出讯息:“不能把他分出去的那一半意识先弄回来?”
谢长生的特殊能力对精神体有用,那就有很大概率可以帮宁准把分开的意识重新合二为一。这也是黎渐川在看到宁准这个状态时一点都不着急的原因,谢长生可以解决。
否则就算离开宠物医院就能恢复进医院前的状态,但在宠物医院里,仍然是行动不便,且不够安全的。
至于他自己,连他那具方一川的身体都没看到,就不用再多想什么了,只能暂时做狗。
“我的最后一次特殊能力已经用过了。”
谢长生无奈道。
黎渐川一怔,看了看谢长生现在的身体模样,目露恍然,这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我被拉进医院里的时候,不是在现在这具身体里,而是在一台黑铜色金属制成的小盒子里,盒子里布满电路,可以让我游走在医院的内部网络内,观看医院的所有监控摄像头。”
谢长生解释着:“在盒子旁边,还有一具完全仿造真人制作的机械身体,只是没有血肉皮肤。”
“这具身体穿着白大褂,胸口别着的工作牌上写着院长两个字,没有具体姓名。我可以通过盒子接通的线路,进入这具身体,并操纵它,但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直觉若是将我的意识传输进去,会再也无法离开它,即使在我们离开这里后。”
“所以我翻了翻医院内的就诊资料,将一个宠物主人扭曲成了以我本人为原型的谢先生,我动用特殊能力,暂时使用了他的身体。”
这就没办法了。
黎渐川暗叹,他和宁准都只能先以目前的状态行动了。
“他们不可能掌握有真正的意识上传技术。”宁准突然道。
他的声音很低,带些飘忽的味道:“准确地说,是这里的他们不可能掌握。但这里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他们完全有可能用怪异的手段来完成这种上传对接,不论是动物对人,人对动物,还是人对机械。”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这句话可以说是完美地诠释了意识上传这项永生技术的一个方向,虽然仅仅只是一个方向。但这家宠物医院走的并不算是这个方向,机械身躯大概只是被利用,而不是真正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家宠物医院真正的根源是那个盒子?”谢长生猜测道,“它和构成先知的金属几乎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相同的,宠物医院院长用它来存储自己的意识,也许是认为它具有保护意识,令其永生不灭的能力?”
“永久地储存意识,在需要使用实体的时候,再进入机械身躯,人体,或是动物体,以此来达到永生。”
宁准轻笑道:“这就是永生之地呀。”
即使现在的宁准神情虚渺空洞,仿佛醉酒梦游一样,但黎渐川凭着两人刻骨般的默契,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潜台词,于是立刻敲了敲地板:“你找到离开的办法了?”
谢长生听懂这串长长敲击的密码,也扬眉看向宁准。
“找到了,但先不用急着离开。”
宁准说:“长生,你对你的这些内心投影有什么感觉,能影响到什么程度?”
“能影响的程度大概是一些细节的轻微扭曲,比如我现在这具身体的由来更改。”谢长生思索着道,“至于感觉……比较奇怪。”
“举例说,就像两侧玻璃房间内的这些被赋予了生命的奇异物品的投影,如果我还记得它们自身的规则,且这规则没有被生命化所改变,那我就能容纳它们,和那些向导一样。”
宁准抬起黯淡的眼:“看来这就是红灯选中的研究者的‘福利’。”
数字、窗格、红灯、内心投影,还有由此带来的怪异的容纳方法,以及被自己熟知的奇异物品衍化出的怪异——或许这就是之前两个周目能有幸存者的原因。
黎渐川心想,这好像是一条摆在明面上的留给研究者们的生路,即使不掌握规律联系,也有可能误打误撞上。
“也可能是陷阱。”
谢长生道。
他顿了顿,又简单了说了下他得到的容纳怪异的方法。
和黎渐川见到的叶戈尔针对先知残骸的操作差不多,一共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身体素质足够好,因为需要从胸口到腰腹一线剖开,把怪异塞进去,二就是必须知道怪异的名字和基本能力,才能顺利容纳。
当然,第二个条件不满足也没事,以怪异无法拒绝的能量或血肉献祭它,一样可以强行将它容纳。
这就是叶戈尔和小贝尔的法子。
但这种情况就面临着容纳不彻底、随时可能被怪异反过来吞噬、不定时需要血肉献祭等问题,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
两个条件都满足,容纳顺利,也就是向导们和李金雅、丹尼尔的情况,身体出现非人类化特征,且动用能力就会变得更为明显,几乎完全呈现出怪异的本质模样。
他们平时很安全,但一旦失控,同样危险。
黎渐川立着耳朵听着,忽然想到了另一种情况——容纳过怪异,然后又将其主动或被迫剥离的人类身上,会发生么?
几乎是想到这一点的瞬间,他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第一补给点和第二补给点那些形貌举止都非常诡异的原住民们或许就是这样一批人。
前者成了隐形的存在,遇光即死,圈养和关押着怪异,后者连人类的模样都没有了,全部是游蛇一般的藤蔓,不动用能力的时候就缩在花盆里,做着盆栽。
而先知口中原住民们和怪异的合作,和小贝尔的故事书里的描述,无一不是指向这点。
所以严格来说,整个切尔诺贝利完全没有接受、也没有接受过怪异力量的,只有外来的研究者们。
精确一点,就是第三周目新来的研究者们,不包括黎渐川自己和朱利安这些人。
毕竟不能见光这条法则怎么看都怎么有问题,如果不是不能隐形,黎渐川都要怀疑自己和第一补给点的原住民没有任何差别了。
但就算有差别,按照朱利安话里的意思,他和朱利安这样的前两周目的幸存者,也受到了切尔诺贝利的诅咒,现在推测下来,他们极有可能曾容纳过怪异,才能在禁区中存活到这一周目的实验。
显然,容纳怪异活下来,再将其剥离,一样无法真正摆脱切尔诺贝利。
“三楼玻璃房里所有奇异物品生命化的怪异你都认识,都能容纳?”宁准视线虚虚地扫了眼幽长的走廊,确认般问道。
谢长生犹豫了下,道:“不是所有。”
“整个三楼的走廊是回字形,我从院长办公室上来后绕了一圈才遇到的护士。据我观察,大部分的玻璃房都是空的,算上假卿卿这间,只有八间关了东西,其中三间我不认识,也没有听说过。”
“走吧,去看看。”
宁准弯起唇角,挑眉道:“说不准有意外惊喜在等着我们呢。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仅仅只是听说过的奇异物品是不会有投影的,不然昨天晚上我们不可能过得那么轻松。”
昨晚彭婆婆那投影还叫轻松吗?
黎渐川吐槽了句,带动脖子上的项圈,引着宁准跟上谢长生,往前走。
“昨晚的运水车应该就是内心投影外的怪异吧。”谢长生说,“今晚能出现在这里的,也不会简单。”
当时彭婆婆面对运水车的态度在观察敏锐的人眼里已经相当明显了。
“五号房。”
三人走了一段,谢长生忽然脚步一顿,停在了一间玻璃房前:“它前面的八号房是血管古琴,我在豫省一座古墓里见到过,最后被国家的秘密研究所收走了。”
黎渐川顺着谢长生的目光朝六号房里望了眼。
一架通体血红的古琴摆在里面,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形,躯干铺成琴身,四肢弯折成支架,胸膛破开,里面青红的血管露在外面,排列成七弦,无人弹奏,却传出哀怨琴声。
果然相当诡异。
只看了一眼,黎渐川就收回了视线,但五号房似乎也没什么独特的,里面是一只长着一双人手和一双人脚的巨型蜗牛,蜗壳青黑,纹路缠绕成一个令人多看一眼就要眩晕的漩涡。
它在玻璃房内啪嗒啪嗒地来回走动着。
察觉到三人的停留时,它的动作顿了顿,头上的触角转过来,猛地弹射过来两颗属于人类的眼球,啪地一下粘在玻璃上,上下左右混乱不定地转动着,发出咕叽咕叽的黏腻声音。
眼球和手脚都有着明显的手术痕迹,应该是永生之地宠物医院的杰作。
宁准凑近玻璃墙,和那双混乱的眼球对视了几秒,笑着摇了摇头。
“主刀的医生审美堪忧。”
他抬了抬下巴,三人继续向前走,路过一根燃烧着的人体蜡烛和一滴悬浮在空中的银色血液后,很快来到了走廊的另一边。
这里最后两间玻璃房紧挨着,靠在电梯旁。
一间三十号房,里面是一条长满了飘动如发丝的触须的粗长蠕虫,通体惨白,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它的内脏和血管。
这蠕虫长着一张人类的嘴,在不停地吃着旁边小山一样高的腐烂食物。
而隔壁的三十二号房,则是在一张空桌子上放着一个比巨人的头颅还要大上许多的不停转动的地球仪,地球仪的颜色斑斓,如同蛇鳞,上面显示着不知哪里的地图,总之不是地球的。
这三个怪异好像都有一点蛇类的特征,让黎渐川莫名想起了小贝儿的故事书里提过来到切尔诺贝利的第一个怪异,一条永远无增长的贪吃蛇,达克。
“这些玻璃房没有采用金属——玻璃——金属的夹层结构封锁,但却能隔绝这些怪异的大部分力量,应该是玻璃本身比较特殊。而且每间玻璃房也都没有门,这有点令人伤脑筋。”
宁准扶着墙,眯起眼望向地球仪。
他不在乎玻璃墙里怪物们恐怖或令人作呕的攻击,甚至乐于隔着玻璃在经过时掠过手掌,挑衅它们。
当然,他也可能是在做正经事,观察怪异,观察特殊玻璃。
“这个怪异身上有问题?”
谢长生也跟着看向地球仪,又问道:“你想进玻璃房里?”
宁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眼思考了片刻,翻手从魔盒里取出了一只笔尖闪烁着圣洁白光的黑色羽毛笔:“这些玻璃仍旧是玻璃,只是里面掺杂了非常细微的红色细鳞才能起到现在的效果。”
“那大概率是某种特殊物质,只要被溶解,玻璃房应该就只是普通的玻璃房了。”
宁准自语着,一手从面前的玻璃墙上轻轻抚过,一手举起羽毛笔,将笔尖朝着玻璃缓缓刺去。
然而。
就在笔尖那点圣洁的白光即将真正落到玻璃墙上时,玻璃墙突然变得极为柔软,一阵一阵泛起涟漪波纹。
“咚、咚、咚——”
沉闷的巨大心跳声骤然灌满耳内,仿若重锤砸落。
整个三楼的红光立即变得浓郁无比,充斥走廊过道,好像一瞬间这里就成了一条粗壮的血管,有稠红的血液疯狂涌动。
黏腻的蠕动声缓缓响起,眼前一格又一格的玻璃房忽然动了起来,游动盘旋,像是巨蟒在卧。
不,不是像。
这就是一条蛇,一条巨蟒!
黎渐川忍着巨响震荡大脑的眩晕,后退一步,拦在宁准身前,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电梯——那里电梯门打开,无声无息地露出了一双猩红的竖瞳,和吐着信子的蛇类巨口。
“你太聪明了,聪明得和切尔诺贝利的蠢货们格格不入。”
血红的信子从被衔在口中的蛇尾边缘游出来,如一条崭新的毒蛇,靠近宁准:“你就是它们说的那个逃出去的同类,对吧?你身上的气息很混乱,我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