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免血腥气太浓,充斥列车,黎渐川已经将那一箱碎尸合上了。
他和宁准走出包厢,留意到列车长的眼神,宁准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眉:“汤普森先生,昨晚我和伯利克确实看到过费尔南先生。”
列车长的眉头跳动了下,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一些。
“那或许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原谅我没有时时刻刻看着钟表的习惯,这个时间可能有一些误差——但大概就是在这个时间,车厢过道响起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伍德先生在大喊大叫。”
黎渐川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列车员和劳伦的反应,发现劳伦的表情显露着坦然,而列车员的眼神却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宁准用着他贵族的腔调,继续道:“我和伯利克打开门想要看一看情况。但很可惜,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时间,车厢过道的那把椅子上并没有值班列车员的身影。我想或许这就是列车员先生离开三次中的一次?”宁准眼尾轻轻撩起,沁着寒意桃花眼夹着丝似是而非的笑,瞟了列车员一眼,“当然,费尔南先生也是在这个时候打开的车门。”
“他和同样走出来的劳伦先生一见如故,在作别珍妮弗之后,进入了劳伦先生的2号包厢。”
劳伦脸上的笑意淡了点,严肃道:“洛文先生,我相信你应该同样知道,在大约九点后,费尔南就已经离开了我的包厢,回到他的包厢去了。”
宁准没有反驳,而是道:“确实如此。我们看到了。”
列车长眉头紧锁:“这样看,最后一个见过费尔南的,就是他的妻子珍妮弗了。”
“珍妮弗拥有很大的嫌疑。”
宁准瞥了眼双胞胎姐姐和珍妮弗进去的4号包厢门,略显刻意地说了句,旋即便冷淡道,“列车长先生,我想我需要回去休息了。您说的警察,我希望尽快看到他们,这样的事情可并不令人愉悦。”
列车长像是已经不在意乘客们的态度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阻拦任何人的离去。
但黎渐川却稍稍落后了几步,视线不经意地扫了几眼2号包厢半开的门,问列车长:“对了,汤普森先生,列车的乘车说明我似乎不小心弄丢了——有关上一个冬天失踪的那位病人的事情,能请您详细说说吗?”
宁准闻言回头看了黎渐川一眼,但脚步却没有停留,依旧走进了包厢里。
但劳伦却像是有些惊讶,按在包厢门柄上的手略一迟疑,又将那半扇包厢门关上了:“列车长先生,上一个冬天的病人……那是什么?我想我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情。”
汤普森脸上又浮起了黎渐川在第一次晚餐上见到的那种极力压抑的深深的忧虑之色。
他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吐露出完整的情况,而是道:“那是上一个圣诞节的事情。事实上,我对此并没有更多的了解,很抱歉,两位。”
“上一个冬天,您是这趟列车的列车长吗?”黎渐川问。
汤普森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名列车员。”
黎渐川微微眯了眯眼:“负责一等车厢的夜班值守?”
“您猜得没错,伯利克先生。”汤普森说,然后转开了话题,“很快就要到了午餐时间了,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清理3号包厢,各位如果不想要面对一些残忍画面的话,请不要离开包厢。”
“谢谢配合。”
黎渐川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和列车长握了握手之后,就回到了宁准的包厢。
包厢门在身后咔的一声关上,宁准靠在单人床的床头,正在研究黎渐川那支望远镜,闻声抬起眼,对着黎渐川眨了眨眼:“看到了?”
黎渐川脱下大衣,拉开小门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手。
“看到了。”
黎渐川知道宁准问的是什么,低声回答。
细弱的水流淌过掌心的纹路,黎渐川快速搓着手。
他这个身份的十根手指全部都是没有指纹的,应该是利用某种方式磨掉了。
洗完手,黎渐川出来用毛巾简单擦了擦手指,坐到宁准旁边。
宁准自然而然地靠了过来,也不再倚着坚硬的车厢壁,而是将大部分身体倾压到了黎渐川胸口。
黎渐川扯过枕头垫在他腰后,低头看他摆弄那支望远镜。
除开清晨的血腥爆发,第二天整整一个白天,都是平静而安然的。
列车长带人花费了两个多小时清理干净了年轻夫妻的包厢,但珍妮弗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不敢再返回自己的包厢。双胞胎中的那名姐姐像是打破了自己素来冷漠的面孔,出言留下了珍妮弗。
之后,一切便恢复了往日的安定。
包厢外头的世界静悄悄的,偶尔过道里传来几声开门关门声,轻微的呼吸和沉重的脚步声,但却并没有任何谈话声响起。
午餐到底推迟了一些时间。
黎渐川和宁准用完午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黎渐川分析整理着一根根错杂的线索,宁准去洗了澡,裹着毯子出来,腾腾的热气溢满整个狭窄的包厢,黎渐川一抬脸,就被宁准弹了一脸水。
“多大了,小少爷。”黎渐川把人搂进被窝里,亲宁准被水汽熏红的眼角。
结实滚烫的胸膛微微起伏震动。
宁准压在黎渐川身上,被黎渐川口鼻间喷出的热气烫得耳朵微红,半开的桃花眼里水光一荡:“多大也没你大,哥哥。”
黎渐川警告般捏了把宁准的后颈,将被子和毯子压实。
“睡会儿。明天就不太平了。”
宁准低低应了声,靠着黎渐川闭上了眼睛。
黎渐川扫了眼包厢薄薄的墙壁,也不再出声。
傍晚时候,列车员和昨天一样,按照顺序敲开了每个包厢的门。
这一次黎渐川指认了史密斯,而宁准指认了双胞胎中的姐姐。
晚餐开始前,过道内传来了一些有些远的动静,隐约似乎是史密斯压低的含着愤怒惊恐的声音。
看样子除了黎渐川之外,还有其他人也指认了史密斯——史密斯被隔离了。
不过这些暂时都是次要的。
晚八点。
白蜡烛悄然短了一小截,滴血的玫瑰花瓣蜷缩了一圈,枯萎姿态颓然。
餐桌整齐,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整间餐车。
比起昨晚,今天的餐桌上又少了一名玩家。这名玩家的位置是六号餐桌。
过去的一天没有击杀喊话响起,这名玩家的死亡极大可能是因为昨晚的换头游戏,只是无法确定他是那七人中的哪一个。
黎渐川略微扫了一眼,没有再继续关注。
桌上摆的是红酒牛排,这次列车长汤普森并没有需要玩家等待,而是在晚餐的一开始就坐在了餐车的正前方,以一副正襟危坐的表情环视着剩余的七名玩家。
“晚餐之前,我得到了一个消息。”
汤普森脸色沉凝,缓缓道:“有一位乘客告诉我,他找到了杀害费尔南先生的凶手,并愿意在晚餐时间进行指认——”
这是非常突兀的一段话。
玩家们似乎都没有想到汤普森会这样说,餐车内的气氛非常明显地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根紧绷的弦倏地拉满了所有人的神经。
黎渐川从沉沉压着的兜帽下抬起眼,缓慢地扫视了一遍其他玩家的反应,然后用食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没错,列车长先生。”
他的声音嘶哑沉冷,一瞬间所有的视线充斥着各种色彩,落在了他身上。
黎渐川笑了声:“各位不用紧张,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节俭。能节省的真空时间,还是节省得好。有关白天发现的那宗血腥案子,我想没必要用来浪费我的真空时间,去指认一个有点冒失的凶手。”
他举起手里的红酒,朝着前方的几张餐桌微微一倾:“在这里,搭配着红酒牛排,或许更适合听故事。对吗,劳伦先生和另外两位小姐?”
没有人回应他。
这个时候开口,往往就意味着破绽与暴露。但尽管如此,黎渐川还是明显地听到餐车内的一些呼吸声变重了。
黎渐川口中的另外两位小姐,指的就是双胞胎姐妹,莉莉和莉莉特。
“这位乘客,我们的任何推测,哪怕无关最后的真相,也都需要证据。确凿的证据。”汤普森道。
黎渐川道:“我明白,列车长先生。我习惯从时间线来叙述一件事情,关于这件案子,就先从昨晚晚餐之前开始说起。”
“晚餐开始前一两分钟的时候,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听到了那声击杀喊话,又在喊话之后听到了两声远近不同的开门声。当然,像老鼠一样偷偷进入到6号包厢的那位小姐,或许多听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那时候,洛文先生说,死的玩家是珍妮弗。”
黎渐川低声道:“猎人和猎物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劳伦先生。眼见非实,所言有虚。”
第121章 患病的寂静列车
没有人对黎渐川的话发表任何意见,但所有玩家兜帽阴影下隐隐射出的目光却都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潘多拉的晚餐拥有和真空时间大致相同的一些功能,甚至比真空时间更为自由和公正,但在游戏内却很少有人来利用晚餐时间来进行某些推理。因为很多时候,拥有真相的人往往是焦急且危险的,时间固定的潘多拉的晚餐并不能最快地提供某种保证。
餐车内晦暗的光线随着车身的晃动,划出陆离怪异的影子。
最前方,列车长汤普森的视线沉沉地压在黎渐川身上,眉心的褶皱深如刀刻:“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乘客。”
“当然,汤普森先生。”
黎渐川微微抬起下巴,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叩着,含着几分散漫笑意的声音里渗着低冷喑哑:“其实有时候,猎人和猎物的区别,只在于谁更会设置陷阱,谁更会诱捕对方。”
“对于费尔南来说,劳伦先生是一位优秀的猎人。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却不尽然。”
“当然,猎人要想捕杀猎物,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足够了解猎物,并且确定以及肯定,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猎物。”
“劳伦显然做到了。”
“他通过某些途径——我个人更偏向于是他的身份自带的一些线索,加上一些小小的试探,从而在一开始就判断出费尔南有一定的概率是玩家。”
“但在这种似是而非的情况下,主动出手是个冒失行为,所以劳伦先生选择了进一步的试探。”
黎渐川没有去理会任何落在身上的视线,慢慢整理着脑海内的思路,道:“大约是在昨晚七点,伍德被隔离,一等车厢的过道内传出了他的喊叫声。几乎每个包厢的乘客都被这道喊叫声惊起了,但真正走出包厢的人很少——而费尔南和劳伦恰恰就是其中的两位。”
黎渐川的语气松缓,但餐车内的气氛却渐渐凝滞了起来。
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悚然地盯着他斗篷上的阴影,他们很清楚,这样一个毫无遮掩的推理的开端,将会意味着怎样的暴露。
这不仅仅是针对某个人的,而是针对所有人的。
他想把他们的皮囊都撕扯下来。
果然,黎渐川的下一句话就带出了一丝放肆的笑意,毫不掩饰道:“没错,各位,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我就是伯利克,而和我在一起的洛文,同样是一名玩家,他就在你们之中。”
五号玩家扣在桌边的手指狠狠颤抖起来:“八号,你疯了!”
黎渐川没有回答。
最末尾的九号却轻轻嗤笑了一声:“坐在这里的,难道不都是疯子吗?”
五号冷笑:“但疯子也需要遵守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