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爆兔肉,清炖鸡、红烧鲤鱼、酱肘子、凉拌猪耳、还有一碟爆炒腰子。
尤其是那一大海碗的酱肘子,一个足足有两斤多重,里头搁足了油和大料,焖出来的肘子红润油亮,软烂入味,汁水顺着那弹糯的皮肉往下滴,用筷子轻轻一戳,那上头的肉就从骨头上剥落下去,一口下去连皮带着肉,吃的人满嘴流油!
四个素菜分别是红烧冬瓜、焖茄子、拌芽菜和炒瓜苗,主食是白面馒头,就连那看着清淡的白菜豆腐汤里都磕了一个鸡蛋。
青山村的人虽说日子过的都还不错,隔三差五的桌上也能见些荤腥,可也只是油油嘴,哪儿能吃的这么丰盛。
正好前些天刚忙活完地里的麦子,这会子能敞开肚皮吃到这么丰盛的一顿油水,那就没有说不好的。
没看那一桌桌的无论男女老少的都吃的抬不起头来。
当然,这人嘛也都是有眼力见的,吃人嘴短,自然也要多捡几句好听的话说。
见没人再搭理张家的,马婶子这口气才顺了,与众人又唠了几句家常,便又回后厨忙活去了。
后头的席面上,便是那王氏再冒出来一两句酸话桌上也没人再搭理她了。
王氏见状恨得牙根直痒痒,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呸!一个天煞孤星,一个有爹没娘,她倒要看看,这往后的日子能过成啥样去!
——
余光瞥见那头没有闹起来,云裴便也不再分神留意着了。
今天这日子,他身边自然是最热闹的,他喝了不少酒,但人却十分清醒。
因着他平时与村里人的关系并不算亲厚,再加上他长得高大健壮,又是干猎户的,这一拳下去怕是狼都能砸死,因而来向他敬酒的人不少,故意起哄灌酒却是不敢的。
又一杯酒下肚,那边马婶家还不满六岁的大孙子石头正好也放下了碗,摸着肚子打了饱嗝。
云裴想了想,冲他招手:“石头,过来。”
“裴叔!”石头最喜欢这位叔父了,年轻又俊朗,虽素日里话不太多,可得了空时也会带着他上山抓兔子打鸟,是个顶顶有本事的!
云裴一招手石头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过去:“咋个,裴叔,啥事儿?”
云裴道:“石头,劳你去帮我做些事...”
云裴低头与石头说了些什么。
“欸,知道了!我这就去。”得了话的石头点了点头,一溜烟往厨房跑了寻他奶奶去了。
——
新房。
顾柳头上盖着一张红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在新房的床上。
他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村里人席间的谈资,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按着规矩,接下来,他只消在新房里等着云裴敬过酒席以后再来掀开他的盖头,这礼便成了。
眼下,一屋子帮着接亲和压房的婶子们都出去吃席了,新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顾柳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绷了一日的脊背也略略松了一些。
今天一天他的心都悬着,既怕路上闹出什么笑话丢了云裴的脸,又怕后娘那边临时再出什么绊子,直到这会子他安安稳稳的坐在新房里,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腿边的布料被他攥了一日都攥的有些发皱了,顾柳小心的抚平上头的褶子。
从今日开始,他就是云裴的夫郎了。
回想起今日从顾家出嫁的场景,纵然他一颗心早就死了,一双眼睛里却仍是落了几分黯然。
旁的姑娘哥儿出嫁,家里头有爹娘帮着操持着,然而在顾家,这十两银子说是聘金,却更像是他的卖身钱。
他爹对素来他不闻不问,后娘就更不用说了,拿了银子便火急火燎的寻了媒婆商量给他弟弟顾良上镇上提亲的事去了,更是没空搭理他。
今日他成亲,家里连一副“囍”字都没有,他人和嫁妆一出门,那头转脸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像是赶祸一般,就连那所谓的嫁妆也只有薄薄的半口箱子,里头还都是一些他在顾家时穿的旧衣裳。
原本连那几件旧衣裳也是没有的,还是他二叔一家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叫他后娘收拾出了些他平日里的衣裳给抬了过来。
罢了,顾柳揉了揉眼睛。
如今他也嫁过来了,以后,他只管好好与相公过日子便是。
院子里人声喧闹,想来没那么快能结束。
新夫郎的盖头是要等新郎来揭的,顾柳不敢坏了规矩,于是便就着盖头下那点地方慢慢打量了一圈。
云裴这间屋子还是老猎户留给他的,一直也没去修缮,连屋顶都还是用茅草和黄泥糊的,自然比不得顾家那青砖泥瓦房气派宽敞,但也比顾柳平日里睡的那小破间要大的多了。
新房被拾掇的很是喜庆。
一张炕床挨着窗,宽大平整,炕上的炕单换成了成亲用的红色,上头撒满了红枣花生一类的干果,炕桌上也摆着一筐同样的干果,个个结实饱满,床尾处,几床新做的被子整齐的叠放在那里。
除此之外,靠墙的墙角里还摆着一个衣柜,柜门上也贴着一个“囍”字,看那样式像是新打的,屋子的正中间还有一张桌子,也是簇新的。
顾柳看着,一颗来时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里终于生出几分安定来。
以后,这便是他的家了!
第2章
云家灶房。
大家伙都出去吃席了,后厨里只剩下几个妇人在洗洗涮涮,这几人都是云裴请来帮着张罗今日的婚事的,当然,请她们来帮忙也不是叫白忙活的。
前几日云裴便提了些鸡蛋上这几户人家里去了,还给了几文钱工钱,等完事儿了之后,这席子上剩下来的饭菜还可以给些她们带回家去,这可是个好差事,村里的人都乐的接这活儿。
今日马婶儿的儿媳妇杜氏也来了,正在后厨刷着一个大木盆子,见婆母绷着一张脸回来了,开口唤了声:“娘。”
眼见着婆母的脸色仍是不好,杜氏便又劝了一句:“娘,这大喜的日子,您何必和那张婶儿置气呢,张家的那人大家伙又不是不知道,嘴碎的很,您还平白把自己气着。”
“就是。”灶房里的其他几个妇人也跟着劝了几句,显然都知道方才前院发生的事儿了。
被几人轮番劝了下来,马婶儿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坐下来往灶里添了根柴烧水,恨恨道:“嗨,我这不也是气急了,那老妖婆说的话实在难听,要不是记着今日裴子的好日子,瞧我不撕了她那张嘴!”
见她尤不解气的样子,几个婶子又笑着打了个哈哈将这话题圆了过去,钱婶儿更是笑着拿话逗她:“我说玉芬呐,现下这裴子成亲了,娶的还是柳哥儿,你这个做婶子也该放心了吧,先头你还到处给裴子说媒,川子的亲事都没见你那么着急!”
这话原本只是感叹一句,村里谁不知道这马家一家与云裴走的近,那可真真疼的跟自己亲儿子一般,然而钱婶儿说完以后才意识到那马婶儿的儿媳杜氏还在一旁,连忙瞧了她一眼,见杜氏脸上没有半分不悦,这才放了心。
“那确实!柳哥儿是个好的,配我们裴子,我自然是放心的!”说起这事儿马婶儿脸上便带着十足的笑意,半点也不避着自己的儿媳。
杜氏如何不清楚旁人如何想的,于是索性也趁着这会子大大方方的摆出自己的态度,接着婆母的话说道:“可不是,别说是娘,便是我这个做阿嫂的也开心得很呢。”
对于婆母对云裴那样好,杜氏的心中确实是没有半分不痛快的,只因她心里清楚,婆母那样疼云裴,除了怜他身世可怜,更多的还是为着她男人的缘故。
杜氏这辈子也忘不了几年前的大雪天里的事。
她男人在镇上给富商老爷修房子,结果一个不慎从房顶上跌了下来,一条腿伤的血肉模糊,叫人给从镇上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她当时可给吓坏了,村里的草药郎中来看过之后说她男人伤的太重,必须叫立马抬去镇上,否则这条腿就要废了。
当时他们家的日子还不像如今这样好,刚盖了新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欠了点债,就是为着这个,她男人才会在大冬天里还去给人做工。
那日公爹正好去另一个村里劁猪去了,家里头除了她和婆母,就剩下一个半大的哥儿和她三岁多的儿子。
她和婆母上村长家借来了牛车,可雪下的太大,把路都封了,连村里的汉子看了都说这雪太大了不敢走,眼瞅着还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她婆母险些给哭晕在家里。
就在她们婆媳俩慌神儿的时候,正好遇着云裴从山上打猎回来,见了这样的事儿,二话不说便背着他男人冒着风雪走了几里的路去了镇上的医馆。
知道他们家一时间手上拿不出那么多钱,云裴还掏了几两银子让大夫先给他男人治病,也是因为当时救治的及时,她男人这条腿才没落下什么后遗症。
这事儿以后她婆母便说了,别看这云小子平时闷不吭气的,却是个能扛事的,心肠也好。
这话说的是呢,虽然那银子他们后头很快便还清了,但这做人啊,不能忘恩!云裴在他们家最艰难的时候帮过他们,婆母平日里多帮衬着他一些怎么了。
再说,云裴也从没占过她家的便宜,每次婆母或是她上门帮着做些什么,他嘴上虽不说,过几日却总会提着些东西过来。
这事儿村子好些人都知道,还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马婶儿拎不清,对一个外人那么好,也不怕家里儿媳妇心里过不去,可如今见杜氏当真半分也没往心里去的样子,倒真是奇了!
后厨里,马婶儿正在跟几个婶子说笑呢,忽然见她孙子石头像个炮弹一般冲了进来,进了厨房二话不说便掀开灶头往里看,扯着嗓子喊道:“娘!奶!余下的肉和菜呢,快给我装一些起来。”
“嘿,你个混小子。”马婶儿见状忍不住上前拧石头的耳朵,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家里短你那一口吃的了?席上还没吃够?还想再拿个碗给装回去?打哪儿学来的穷酸气!”
石头被拧的龇牙咧嘴直叫唤:“嘶,奶,松手,疼!”
马婶儿这才松开手,石头揉了揉耳朵,委屈道:“奶,不是我,是裴叔,裴叔说柳子哥还在新房里饿着肚子呢,喊我来装点吃的给柳子哥送去。”
闻言,马婶儿一愣,灶房里其余几位婶子却顿时笑作一团。
有婶子打趣道:“呦,你们看看,这成亲了就是不一样,云小子都会疼人了。”
马婶儿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哎呦,你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
盖头要等新郎才能揭,她们都在前院吃席,那新夫郎在房里可不是饿着肚子呢吗。
于是马婶儿麻利的下了一碗面条,又找了个碗把席子上的菜和肉各夹了一些递给石头,乐呵呵道:“好孩子,快送进去吧,还有,记住了,现在你柳子哥成了亲,往后见着人便该喊小嬷了,知道吗?”
村里的习惯,双儿成婚以后都要喊阿嬷,若是关系亲近点的就喊声小嬷。
“欸。”石头接过碗,应了一声。
才走了两步又听见他奶在后头喊道:“石头,一会你进去的时候记得和你小嬷说一声,这是你裴叔专门嘱咐给他送去的!”
“知道啦!”石头端着碗,头也不回的往新房去了。
“娘,这回您可放心了吧。”杜氏脸上带着笑,从后头走了上来。
“欸,放心,放心了。”马婶子眼里满是欣慰。
*
新房里。
想着一会的事,顾柳不免有些紧张,一会儿想着外头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一会儿又想着云裴今日该是喝了不少酒,不知要不要给他备一碗醒酒汤。
心里正乱哄哄的,忽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顾柳心下一紧,身子也不自觉的绷了起来,幸而石头的声音很快响起:“小嬷,我是石头,你饿了吧,裴叔喊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石头机灵着呢,自然不会忘了他奶的嘱咐。
果然,顾柳听了这话以后怔了一下,心里更是感激。
相公心里记着他呢。
虽说新夫郎的模样的确不能随便让人看了去,但石头不过是个还不满六岁的孩子,倒是不打紧,再加上顾柳确实也是饿了,一早起来他连口水都没喝过。
既是云裴的吩咐,顾柳小心翼翼的掀开那盖头的一角,见房间里只有石头一个人,这才将那盖头掀了下来,叠好放在炕上,然后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