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淑云原先不过是个出来卖的, 不会觉得这是多么大件事,事实却正好相反。
一阵聒噪喧闹地安抚完,总算哄得淑云把菜刀放了回去。
“离婚么?”他问,“谢家虽然没有落井下石,但是单就终止和我的合作这一点,已经让我伤筋动骨。加上我出了个不肖子的名声远扬,生意早就一落千丈。”
“我知道,我娶你是为了你这张脸,你嫁给我是为了我口袋里的钱。”
“现在钱没了,你随时可以走。”
秦淑云插着腰,带上几分泼辣的刁蛮:“老娘人下贱但最讲江湖义气,”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没怪我瞒你我脑子有病这事,这份情我记得。我以前嫁的那个死鬼也是生意人,我也是做过生意人太太的,我知道名声在你们圈子里多重要。现在和你离婚,我成什么人了?”
她恨恨地夺过宋东涛唇边的烟含在嘴里,一边说话,嘴里的烟头一边一上一下的晃动,烟灰扑簌簌掉了一地。“墙倒众人推是常事,但我秦淑云不会去搭这把手。”
宋东涛的神色有些恍然,他看着秦淑云,忽然觉着有些陌生。
“你又发病了吗?”他问。
“你他娘的才发病,”秦淑云狠狠吸了一口香烟,打着圈地吐出一个个纯白的烟圈来。她一生气就只管捡着脏字儿骂:“你个狗娘养的,老子百八十年前病就好了。”
是了,这个样子,像个泼妇。
宋东涛最初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秦淑云,穿着快掉到腰上的吊带,看着男人就往人怀里钻,胸前厚厚的肉发狠地挤着他的胳膊。
那时候他想,和姜萍如此肖似的一张脸,脸上怎么能出现如此放荡的模样。
意外,恶心,却又有一丝痛快。
后来秦淑云嫁给他之后,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他的夫人,除了发病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像个真正的太太。他都快忘了,这个女人丝毫不检点的样子。
就这样吧,他心想。
或许他们是感情最不纯粹的一对夫妻,但他们已经是无法分割的一对夫妻了。
他们甚至有可能好端端地相守到老。
何其可悲。
何其有幸。
第80章 番外五:宋桐
宋桐微微阖上眼, 没来由觉着倦。
宣判前只能见律师, 宣判后却连律师都不来见他了。
他说他想见宋东涛, 想见薄情的母亲姜萍,想见谢知馨。然而除了谢知周来通知他坐等万劫不复, 再没人肯来看他。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当了那么多年完美的宋桐,终于有一天变得不再完美。
他原以为那个与他相遇相伴二十年的父亲是爱他的, 所以他为宋东涛担心,为他痛苦, 甚至为了他去求谢知周。可连宋东涛也不来。
罢了。
想必宋东涛正在焦头烂额地摇尾乞怜,试图挽救他的声望和生意,哪有空来理他这个已经算不上谈资的儿子呢?
而姜萍,宋桐想了想,她应该很乐意自己被关在这里。
其实他是想和知馨说对不起的, 不过既然知馨不肯再见他,他也懒得说了。
作恶多端的坏人做一件好事, 就会有人称颂, 而演了一辈子的好人, 做一件坏事,就会众叛亲离。
不, 其实不存在什么众叛亲离。
根本没有人爱他。
父亲把他当做炫耀的工具,母亲把他视作洪水猛兽, 过往谈过的女朋友,无一不是被他的完美吸引,却在他显露出一点点真实之后吱哇乱叫着跑开。
他恨。
尤其是在章晟的手机里看见谢知周和季泽恩亲吻的照片之后, 他恨透了。
大学开学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季泽恩。
这个男孩帅气,优秀,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威胁。
好在季泽恩不会伪装,他性子太冷,不够亲切。宋桐看着他总是孑然一身,没有朋友,独来独往,再看看总是被簇拥包围的自己,又觉得得意起来。
借着身为班长的便利,他得知季泽恩的父母离异,父亲身处监狱,他的家里一贫如洗,最后那点儿嫉妒也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觉得,他和季泽恩应该是有共鸣的。
他们都被亲人舍弃,可怜巴巴地生存,却又都努力在人前,显露出耀眼的光芒。
后来季泽恩的母亲,勾搭上了他的父亲。
他知道为什么宋东涛会选择这样一个女人,因为她长得和姜萍有三分相似。那个在感情上彻头彻尾失败的男人,到了中年,只想自欺欺人。
宋桐恨姜萍,但不代表,他可以容忍自己的父亲,找一个母亲的替代品。
无数次疯狂的吵架之后,宋东涛沉沉逼视着他:“宋桐,在我面前你可以吵,可以闹,但如果你在淑云母子的面前还是一副不懂事的样子,我的家产你一分都拿不到。”
宋东涛其实对他很宽容,他可以忍受儿子跟他发任何脾气,但他有一个成功人士的通病。
要面子。
金钱的诱惑下,宋桐偃旗息鼓,扮演起了孝顺的继子,友爱的哥哥。
然后他无意中发现,季泽恩其实也没那么痛快,尤其是当他无意中发现,这位继母会不留情面地打儿子的时候,那种微妙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他甚至有一点同情起季泽恩来。
他原本觉得,季泽恩和他是一类人。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一个叫谢知周的男孩改变了。
作为受到谢家青睐的家教,在加上自己知慕少艾的心思,宋桐解约了手头所有的家教,专心教授谢知馨一个人,当然谢家也十分慷慨,给宋东涛的生意提供了不少助力,让宋东涛对他的脸色也跟着热络起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直到他发现,谢知周和季泽恩走得很近。
那个总是形单影只的男孩身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多了一个人,像个小太阳似的,热热闹闹在季泽恩的身边聒噪。
那些名为“嫉妒”的情绪再次翻涌上他的心头,他忽然觉得非常不痛快。
为什么季泽恩能遇到谢知周,他却什么也没有。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总是善良温柔,带着几分敬佩看着他的女孩,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那双眼睛里暗含的情绪,会让人毛骨悚然。
好在谢知馨正在专心做题,没看见他的脸。
秦淑云发病的时候,从小就学着察言观色的宋桐在医院,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察觉了季泽恩和谢知周之间微妙的情绪,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季泽恩马上就要失去他的光了,这样,他们又能变回一样的同类,真好。
可他没想到,关系明明已经戛然而止的两人,竟然会在开学的时候又搞到了一起。而且宋桐看的出来,那个时候,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不再仅仅是朋友了。
他有些急了,他开始疯狂地追求谢知馨,然而得到的答复却是,她已经有心上人了,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谢知周的室友,一个在茍延残喘在临床五年制,永远在班上吊车尾低分飘过的神棍。
嫉妒翻起恨意的骇浪,在看到章晟手机里季泽恩和谢知周甜蜜的照片时,这种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到达顶峰。
为什么那些不完美的人都能拥有幸福,却没有人爱他?
他耐下性子,找肖子兮谈话,试图告诉后者,他才是真正配得上谢知馨的人。然而肖子兮显然没有这个自知之明,最终的结局,是两人不欢而散的争吵。再然后,他从谢知周委婉的表述中得知,知馨打算辞退他。
宋桐第一次觉得特别倦,特别累。
然后他去找了妈妈,别人眼里的,温馨的港湾。
然而他的妈妈告诉了他一个真相,原来他以为的,虽然短暂但至少曾存在过的父母爱情,只是一场笑话,一个威胁,一条把柄。
他忽然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想撕开完美的面具,让所有人陪他痛苦。
他之前借着删照片的名义,曾将所有的暧昧照片发往了自己的手机。说来也奇怪,他明明恨,却格外喜欢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反反复复地翻那些照片,一遍一遍把刀子扎进心里,他抓着生疼的心口,好像这样就能痛快些似的。
宋桐把那些照片洗出来,装进了文件袋,准备了一点小药片,而后拨通了知馨的电话。
其实对知馨的心动是真的,但也谈不上爱。
所以恰好可以成为他发泄的工具。
他要在那些幸福快乐的人心里,埋下一颗又痛又痒,不敢碰的钉子。
他冷漠而残忍地对待着这个从小浸泡在爱里长大的女孩,看着她甜美精致的面容在痛苦中逐渐扭曲。
都说性是快乐的,可他没有从这场施虐里感受到丝毫的快感。
然而当他把照片摔在泪流满面的谢知馨眼前,看见她发红的眼尾和眼里的诧异崩溃的时候,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种灭顶的快感,不是从生殖器延伸上来的,而是源自四肢百骸。
宋桐冷眼旁观着谢知周请假,失魂落魄地回校,他故作担忧地询问知馨的情况,在看到谢知周晦暗强撑的神色之后,他在谢知周的背后勾起了嘴角。
毫无疑问,那种快感更深了。
后来,谢知周出国了。
宋桐看着重新形单影只,比从前更加沉默的季泽恩,看着成绩跳水,落到他后面的季泽恩,嚣张的快意就要把他整颗心填满。
合该这样。
他和季泽恩,都该是这样孤独才对。季泽恩怎么能背着他,拥有温暖、光明还有爱呢?
再后来,他听说,肖子兮也出国了。
对此宋桐只是嗤笑一声,男人么,谁不懂谁啊?
表面上大义凛然,是21世纪的年轻人,其实把贞操看的比什么都重。
他不相信这次**不会成为肖子兮的心结,他等着肖子兮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宋桐没想到的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按照他预想中的发展。
谢知周重新回国,公开出柜,章晟作死,而他的手里再也没有威胁谢知馨的证据,他锒铛入狱,而肖子兮居然还陪着谢知馨,数年如一日的相爱。
他觉得荒谬极了。
然而回过味儿来,他又觉得心里头酸涩极了。
这么深的钉子都不能撼动的感情,这种名为爱的东西,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能拥有?
于是在很多年后的牢狱里,他带着几分不甘和愤慨,给他的狱友讲了这个故事。
原本打算听艳情故事的狱友翻了个白眼,带着几分不屑,“你叨叨着没人爱你,你又真的爱过别人吗?”
宋桐看着对他的故事毫无兴趣的狱友,忽然就没了聊天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