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
“嗯。”
“季哥知道吗?”
“他去外省参加比赛了,这几天不在。”
段邦顿了顿,“那等他回来,你怎么交代。”
“等他回来早就名单公示了,我就说没考上不就行了。本来么,咱们学校的保研考试那么变态,排名能上的最后均完分,没拿到名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顿了顿,“况且,就算考了,我的面试十有八九会拿低分,落榜一点也不稀奇。”
“那你也该去试一下,万一教授们都思想开放呢?”段邦对他的做法还是有些不满,“多好的机会,大五也能轻松些。”
“我不能让季哥身上有一点污点。”谢知周轻笑一声:“总要有人服软当出气筒。”
段邦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明白。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索性换了话题:“以后呢,怎么打算?”
“考公啊,”谢知周看了看晴空万里,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他心情开阔地笑道:“原本就是打算考公务员的,暑假我把书都买好了。”两颗小虎牙顺着他的笑显露踪影,“以后我就是一名光荣的法医了。”
“先考上再乐吧!”段邦揶揄完,心有余悸地纳闷儿道:“那我听说你之前还在办公室和杨主任硬刚?”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因为我是同性恋要取消我的考试资格,我不服。”
或许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那个曾经在知道邹秦的事情之后,自觉无力不敢抗争的那个他,默认学校权威的那个他,已经消失在了岁月的洪流中,取而代之的那个他,勇敢而无畏。
段邦跟着义愤填膺道:“你说的也是。反正你保研这事儿本就是意外之喜,丢了也不可惜,倒是那两位,与其玩这些,还不如老老实实准备保研考试,来个逆风翻盘,这下好了,事儿没办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儿:“你真的打算干法医了?”
“嗯。”
“小少爷不当了?”段邦打趣他,顺口问:“是因为季哥吗?”
“是,也不全是。”谢知周坦诚道:“一开始是为了他,后来……”他顿了顿,略蹙了眉,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措辞,“他身上有种信仰,让人不知不觉地会被那种情绪感染,”他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弄得我现在,也想着发挥所学,为世界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儿。“害——”他摆摆手:“听着怪矫情的。”
段邦拍了拍他的肩:“兄弟,加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鬼鬼祟祟的人影上。
段邦拿手肘戳了戳谢知周,眼神示意道:“章晟?”
谢知周单手插在兜里,淡淡地扫了远处一眼,却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章晟嘴唇翕动,像是欲言又止。
“我赌五毛他是来跟你道歉的。”段邦说。
“那我们换条路吧,”谢知周转身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段邦跟上去:“不听他道歉了?”
“没必要,”谢知周说:“我不是救世主,就算他道歉也不会原谅他,何必假惺惺地耽误彼此的时间。”
谢知周说话时微微扬了声,恰好能让不远不近缀着的章晟听清。默默跟着的章晟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没有再追上来。
他或许会愧疚,也或许不会。
但那都不是谢知周在意的事情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是天理伦常。
谢知周不再谈那些事,他看着渺远的蓝天白云,显得格外秋高气爽。“棒棒,”他笑着说:“我们什么时候召集大家一起给平权小组取个名字吧。”
“好!”
第75章 尾声
六月, 盛夏。
聒噪的蝉鸣伴着笑闹声, 今天的A医大显得尤为热闹。
体育馆里, 一排身着纯黑学士服的学生依次上台,纯白的垂布铺平过肩, 在领口显露出一截儿来,衬着学士袍下的白色衬衫, 纯黑的流苏垂挂在方形学位帽檐的右前侧,微微摇晃, 黑白交错,显得格外纯净。
偌大的体育馆里坐满了人,但所有老师、领导、学生无一例外,都庄重而规整地身着学位服。纯黑的底色下,黑蓝红黄四色流苏相衬, 红蓝黑三色学位袍交错。学术的严谨氛围里,斑驳着多彩的思想。
这是A医大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 也是学生们留在这里最后的回忆。
学位授予人陆续上台, 摇摆的黄穗, 温和的笑意,与学生们一一对应站立。在这一刻, 他们不再是出刁钻考题的老师,不再是学生们畏惧的对象, 而是这帮孩子们的光辉时分的见证者,领路人。
谢知周看着他身前的一身博士服的杨主任,去掉了浮华利禄的雕饰, 他在此刻,只是衔着浅淡的微笑,看着这个曾经不怎么听话的学生。
学生向学位授予人鞠躬致意,在授予人柔和而慈爱的目光下,微微低头。
授予人执起帽檐上悬挂的流苏,在庄重的音乐声里,由右前侧移向左前侧,是为拔穗礼,象征着麦穗成熟,毕业生已学有所成,可以展翅高飞向渺远的天际。
谢知周从杨主任的手里双手接过学士学位证明,对上了他满怀期待的目光。
合影留念后依次下台,在台下的拐角处,在他身前一步的杨主任忽然回头,带着一脸期许,“听说你考进市局了?”杨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开口:“小伙子,好好干。”
一语尽释前嫌。
将一批又一批的优秀学子送走,期翼着这些年轻的学生们有朝一日成为社会的栋梁,永远是老师们最骄傲的时刻,而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在他的眼里已经不值一提。
杨主任人到中年,略有些发福。穿上博士服的时候,总显得有几分不相称,可此时此刻,谢知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因着他的动作而略微晃荡的博士服,也没那么不和谐了。
他古板而小气,严肃而执拗,可他纵有诸多不是,在这一刻,他却是真心诚意地祝愿每一个相识或是不相识的学生,在离开学校之后,能够迎接美好的未来。
谢知周退场前回头,看着台上下一批学生手捧证明,静静地立在礼堂的中央,眼里是与五年前,宣誓时别无二致的光。
这是他们的高光时刻。
刚离开体育馆,谢知周就看见了西装革履的季泽恩。后者喜欢穿衬衫,但像这样全身正装的时候,谢知周却是头一回见着。
“这里!”一身纯黑学士服的谢知周从远方遥遥挥了挥手,显然对方早就看见了他,正往这边走过来。
“毕业快乐。”季泽恩的目光落在他眼前摇摆的穗子上,忽然牵起他的手,往教学楼走。
“哥,”谢知周笑道:“帅!”
“你穿学士服才帅。”季泽恩轻声开口,话语中那种淡然的陈述感,却给人一种毋庸置疑的感觉。
“你可亏了,”谢知周说:“八年制就只办一次毕业典礼,明明是博士学位却只能穿一次学位服。”末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博士服是黑红两色,肯定最衬你。”
季泽恩这个人总是冷的,谢知周先前心血来潮给他买了件红色的外套,却没料到,冷暖碰撞,是出乎意料地格外好看。
学校摆了不少景,拿来给学生们拍照。有摞成半人高的医学全集书,也有绘制成一面墙的骨头架子。谢知周举着自拍杆,跟着热热闹闹的人群拍了好些照片,热络的朋友们,平权小组的组员们,还有同班同年级的同学们,最终都化为了一张又一张笑容洋溢的合照。
拍的差不多了,谢知周忽然说:“还有一个地方。”
季泽恩看了他一眼,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老石碑。”
刻着医学生誓言的石碑很多,而其中老石碑是最老,最大的那一块。它坐落在校园深处,斑驳着岁月痕迹。石碑后是一位医学前辈的雕像,带着永恒不变的睿智却温和的目光。
这回没有多余的姿势,两个人只是安静地站在石碑的两旁,带着几分虔诚,几分谦逊。
谢知周按下了录像。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举起右手握拳,郑重开口。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不费什么功夫就能脱口而出的,烂熟于心的誓言。
或许背过的那些厚厚的课本都会逐渐淡去,但这段誓言的每一个字,都早早烙印在了心里。
谢知周静静地看向那个让他明白了信仰和价值的男孩,然而此刻季泽恩眼里的光芒,却比当初更胜。
“我决心,”季泽恩没有放下右手,而是继续宣誓:“一生深爱我眼前这个男人。”
镜头里的医学前辈石雕只是衔着淡淡的微笑,带着几分宽容,聆听着这两个年轻人在誓言里夹带的一点私货,渺远而智慧的目光落在辽阔的远方。
第76章 番外一:广播剧
季泽恩从录音房里出来, 老板很慷慨地给他结工钱, 数钱的手指如飞。
“小子, ”老板把数好的钱递给季泽恩,“最后一年了, 好好考。”
“嗯,”高三的季泽恩点点头。
老板拍拍他的肩, “想过以后做什么没有?如果是和播音相关的,我们欢迎你随时加入我们。”
这家广播剧制作公司是小班底, 盈利不算太多,在这儿工作的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声优,偶尔还有从外头招来的兼职合同工,季泽恩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颇为喜欢这小子的,声音好且不论, 毕竟吃这碗饭的,声音条件都好。重要的是这孩子能吃苦, 也拉得下脸。别人不愿意配的角色他也肯配, 还不会扯着他要加钱。
每一个老板都喜欢这样吃苦耐劳的员工。
“不了, 谢谢您。”季泽恩很客气:“我准备学医。”
老板知道这小子读书成绩很好,但他没想到季泽恩居然打算当个医生。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 有些遗憾:“你的条件很好,走配音这条路, 发展应该不错。”
季泽恩只微微摇了摇头,态度异常坚决。
那老板知道说太多只会遭人烦,便也没再劝, 只是要季泽恩过一周再来一趟,要交给他些东西。
一周后季泽恩再来的时候,拿到了一盘磁带。磁带里是他配过的所有广播剧的合集,不论是为着挽留他,还是单纯赏识他,这老板都着实是费心了。
季泽恩谢过老板,收下磁带,回家顺手放进了杂物区。
其实他对那些故事没有太多的兴趣,一开始去配音,赚钱是大前提,若说还有什么私心,大概就是在那些故事里,喜欢一个男人显得那样的理所应当,没有过错。
他想着还有很多人愿意听这些东西,愿意喜欢和支持这种感情,就觉着心里头的压抑少一些。那种在现实里于他而言格外艰难的自我认可,总是能在这里,得到片刻的救赎。
就像沙滩上的鱼,看着不远处的水。
那盘待在杂物区里从未听过的磁带,说来也是缘分,居然在季泽恩搬了许多次家之后也不曾丢失。大概是他的东西实在太少,没什么可丢的。
一次大扫除之后,谢知周捡到那盘看起来格外古老的磁带,总觉着有些不同寻常。他跑了好几条街,好不容易从收废旧杂货的老板那里收到了一台能用的录音机,把磁带安了进去。
几声嘈杂之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季泽恩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谢知周抱着录音机,大刀金马地坐在沙发正中,见他来了,一副受了欺负委委屈屈的正宫模样,指责道:“季泽恩,你居然和这么多人表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