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力衰竭是……”
这是他半个小时前背过的知识点,然而脑子里空的仿佛刚倒过水。一股凭空而来的燥郁之气忽然势如破竹地钻进谢知周的脑海,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而怎么挥手也散不去那个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碘酒味。
汹涌而来的烦躁感顿时吞没了谢知周,仿佛一颗火星子点燃了他胸**炸的**,谢知周忽然把厚厚的书摔在了地上,砸出响亮的声响。
“他妈的背来背去有什么用!”谢知周崩溃地发泄道:“背了就忘,忘了又背,除了耽误时间,我特么就像个傻逼。”他的心跳很快,带着几分酸楚的疼,让他忍不住伸手死死捂住了心口。
原来心痛不是一句形容,心脏是真的会痛的啊,他忽然想。
季泽恩猛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尾泛红的男孩,他想去抓住他的手,然而少年却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脑海里响起。
——你真的,不觉得委屈吗?
除夕夜里少年的声音言犹在耳。
都是因为这段感情,季泽恩才会受伤,他才会这么心痛。
以后呢?如果有一天闪光灯的主人将这段感情公之于众,面对更多的非议,他们会不会更痛。
没有这段感情,是不是就能好了?
“季泽恩,”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方才的气焰在爆发之后显得格外沉寂。
他避开季泽恩的眼睛,终于做出了回答,“我委屈。”
随着话音的落下,季泽恩脑中那根绷紧太久的神经,终于断了。
因为口罩的遮挡,季泽恩看不见谢知周此时被咬得发白,微微颤抖的唇。只能看见他背过身去开始收拾东西。
季泽恩站在他身旁,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收拾好了钱包,手机,还有他最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最后放进水杯和雨伞。
“我要出国了。”
他单肩挎上包,逃避似的没再去看季泽恩,然而刚握上门把手,却被季泽恩一把拉住手腕。
那双手攥的很紧,让谢知周有些吃痛,无名指落在搏动的血管上,让猛烈的跳动显得格外清晰。
“做什么?”谢知周问。
“再读一次心率。”
沉默在六十秒里蔓延,没有人再出声。直到两人心里的读秒同时结束。
他们两个原本差不多高,但此时因为谢知周微垂着头,季泽恩恰好能看见眼前少年额间的碎发。
谢知周垂着眼,目光落在被掐红的腕子上,然后一点一点,掰开了季泽恩修长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室。
该来的,总会来的。
僵直的手指无所依靠的落在空中,那柄悬在心尖的剑轰然落下,在季泽恩的心口上划开一道锋利的伤痕,他忽然捂住心口,跌坐在椅子上,失态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如同沙滩上濒死的海鱼。
“一百三十四次。”他说。
第60章 孔雀
六月的期末考试在日复一日的复习中, 很快拉上帷幕, 谢知周印出成绩单和英语证明, 交到了教务处。
A医大的交换机制一直很成熟,谢知周递交了出国交换计划的申请后, 就一直窝在家里收拾行李。待了太久实在是闷的难受,他原以为不用背书之后会如释重负, 却没想到心里却始终悬着重重的石头。
Evan打来的电话解救了他,他几乎是逃避一般地一头扎进了Gemini, 他不再抗拒酒精,就着Evan调出来色彩斑斓的酒液在舞池里尽情宣泄压抑的暴戾,以便在回家之后,能够永远保持着最温和耐心的状态去开导妹妹。
而肖子兮,就是在他出门之后, 敲响了这栋精致别墅的大门。
周馨打开门,略带迟疑地看了看门外的陌生男孩, 最近紧绷的情绪让她没有如往常一样扮演好一个有礼貌的夫人形象, 亲切友好的请他进门。而是半拉着门, 以一种防备的姿态开口:“你是谁?”
“阿姨,”肖子兮敏锐地察觉到了谢家气氛的不同寻常, 他尽量温和地说道:“我找谢知馨。”
“抱歉,”周馨听到那个名字, 眼皮不着痕迹地微微跳动,“知馨最近很忙。”
“请您转告知馨,”肖子兮深吸了一口气, 冲里面喊道:“我要出国了。”
门忽然被拉开,肖子兮对上了知馨的脸。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毫无生气,只淡淡地看着他:“进来吧。”
周馨看着女儿领着陌生的男孩上楼,她有些焦灼地站在原地,然而出于对孩子隐私的尊重,她只是有些焦急地坐在客厅。
知馨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一旁的肖子兮,没有开口。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肖子兮说:“我去教务处交文件的时候看见了老谢的出国计划申请表,我知道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出国,我问季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能想到是你们家出了事。”
“高考那天我去你考场门口守了一上午,你没有来。”
“我猜想老谢是要陪你一起,所以我办了和知周一样的交换申请,”肖子兮终于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情绪:“知馨,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久久对视着,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带着捉摸不透的情绪。久到肖子兮以为自己要被下逐客令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句:“你不要跟来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跟着你。”肖子兮坚持道。
谢知馨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目光,显出几分令人心碎的脆弱,而后是平静的陈述:“我被强暴了,我……”她顿了顿:“你应该找一个更干净的女孩。”
肖子兮蹭地站起身,紧捂住嘴,咽回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粗口。
他捂着酸痛的心口,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只觉得脸上莫名地湿润。
“那又怎么样?”肖子兮红着眼眶,放下手,噼里啪啦地开口:“那不是你的错知馨,别矫情的往身上套什么自己脏了自己不干净这样的想法,人体新陈代谢那么快,过两年你被他碰过的地方细胞全都换了一茬,人的自净能力比你想的厉害的多,你有什么不干净的?”
“况且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一层膜。女性过了二十岁自然破裂的多了去了,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打了疫苗还是生龙活虎。”
“谢知馨你不是什么物件儿,你是我放在心里头的女孩,你磕了碰了也好,缺胳膊少腿也罢,都是我喜欢的人,你凭什么让我去找别人!”
说完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打了打自己的嘴:“呸呸呸,我不是诅咒你的意思,我,我就是着急,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反正我就是——”他的话音忽然顿住了。
因为斜靠在床边的谢知馨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很熟悉,像是被逗笑似的看着他。
肖子兮从这个眼神里,看见了久违的温度。
他定了定神,“虽然我给人算命大多是在骗人,但我发誓,我今天说的都是实话。我爱你,我不在乎你说的这些,你如果心里过不去,要等全身的细胞换一茬我也肯等你。”
谢知馨忽然站起身来抱住了他,小巧的身形贴着肖子兮,让他一双手有些无所适从,他有些发颤的手悬在空中,在长久的静默之后,最终缓缓落在知馨的背上。感受着女孩埋在他胸前的脸,清晰的轮廓印在他的心里。
另一头,谢知周接过Evan递给他的酒,深蓝色的酒液装在高脚杯里,杯口安置着半片柠檬。
“又苦又酸。”谢知周咂舌:“你这什么手艺,跟黑咖啡一样。”
“不正合你心境?”Evan笑了笑:“这杯酒啊,叫’蓝色生死恋‘。”
谢知周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等人高的蓝色封皮医学书摞成一沓,“这才叫蓝色生死恋”。
请来的钟点工去学校替他收拾带回了所有的行李,因为书太厚太多,还找他加收了二百块钱。
谢知周不理会Evan的目瞪口呆,把只喝了半口的酒扔在桌上,转身去了舞池。整个舞池气氛喧嚣,各色各样的男人在灯红酒绿里尽情的摆动,随着大幅度的动作宣泄情绪,他跟着音乐随意晃着,不一会儿就出了一层薄汗。
Evan摇着给自己调的一杯“蓝色生死恋”,在舞池边儿闲晃,欣赏着热气喷薄的舞台。
忽然一个格外打眼的男人落尽了他的眼底,称男人似乎不够妥帖,尽管他身形修长,骨骼生的成熟,然而这人身上挥之不去的一种干净的少年气,与Gemini显得格格不入,Evan倒是更愿意称呼他为男孩。
他走过去,掀开晕染着浓黑眼影的眼皮,“小帅哥,第一次来?”
那人没理他,自顾自啃着手里的烧饼。
“鲁记的?”Evan认识这烧饼的外包装。鲁大爷的烧饼摊就摆在Gemini附近,他平日里没事儿也爱去买来吃,还帮他挡过城管。
现在那老大爷估计是攒了些钱,在Gemini附近买了家店面,还给烧饼做了包装。据Evan所知,不少Gemini的客人都爱吃他家的烧饼,只是把烧饼拿到酒吧来吃的,这男孩却是头一个。
那人还是没理他,Evan却越发觉得他好玩,他顺着男孩的目光看过去,直直地落在舞池中最耀眼的那个人身上。
“喜欢他?”Evan逗他,忽然他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盯紧了男孩眼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忽然乐了:“你该不会又是,谢的前男友吧?”
季泽恩猛地回过头,看向眼前这个一头紫发打扮妖孽的男子。
考完了试,接着还有无穷无尽的实验要做。这两天宿舍潮的厉害,洗过的衣服总是不干。季泽恩没法儿,只好忙里偷闲回家拿衣服。他按着往常的习惯在鲁大爷家买饼,却在店里听见有人说这两天“谢”经常过来,Gemini热闹的很,他们都是慕名来的。
虽然只是姓氏相同,季泽恩心里还是一颤。他忽然联想起那场大雨里撞进他伞里湿漉漉的男孩,和他那一身格外打眼的装扮。
他当时正在鲁大爷家买饼,也是在这条街上。
那时他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说参加什么宴会。
季泽恩看着夜色中闪耀的“Gemini”几个字母,沉下目光,走了进去,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看见了舞池里那个人,破洞牛仔裤下白皙圆润的的膝盖曾落在他的掌心,还有那节儿劲瘦紧致的腰,是他无声的诱惑。
Evan看着他的神色一脸了然,“哥们儿,别难过了,你在谢的身边待了这么久,已经够显摆了。”说完他翻出手机,作势要加季泽恩的微信。
季泽恩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掏出手机,似乎在思索着他的话。
“哎,”Evan拍了拍他的肩,却被人躲过。他无所谓地笑了笑,翻开手机,打开那个名叫“失恋阵线联盟”的群:“看见了吗,都是谢的前男友,长的一个月,短的三五天,谁都跟你比不了。谢眼光高,前男友都是个顶个儿的优质,怎么样?要不要进群,群里大家关系都很好,还成了好几对呢,你长这么帅,一定吃香。”
他说的唾沫横飞正起劲儿,没留意到季泽恩的渐沉的目光。
“我是第几个?”
季泽恩问出口就后悔了,然而已经来不及收回话音,Evan就利落道:“五十。”说完还安慰道:“没事儿,后进群不会被歧视的。”
然而下一秒,Evan端过来的那杯“蓝色生死恋”被摔在了地上。
破碎的玻璃碎片闪着冷光,混杂着深蓝的液体,在绚烂多彩的灯光里显得格外落寞诡谲。
桌上留下一张纸币,再回首时,方才那个男孩已经不见了。Evan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纸币装入怀中,交代人来收拾,嘴角带着几分哂笑:“年轻人,还是太冲动。”
这声响并不大,可还是惊动了舞池里的谢知周。也不知为什么,在喧嚣哄闹的音乐声里,那声玻璃的破碎声明明那么微不足道,还是猛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他急冲冲地顺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额上缀着一层薄汗,却只看见了收拾残局的Evan。
“哟?”Evan看他来了,打趣地笑:“你的五十号先生刚刚来过。”
“你跟他说什么了?”谢知周的眼神有些慌乱。
Evan不以为意地开口:“和对你以前的前男友说的话一样啊。”他话音里带着几分遗憾的咂舌感慨道:“可惜他不肯入群,多好的资源。”
然而谢知周在听完第一句的时候就冲了出去,留下一脸纳闷儿的Evan,“他这是,转性儿了?”他单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外面人头攒动,谢知周使劲揉了揉眼,却还是找不出那个人。他凭着记忆一路狂奔到了季泽恩的家,然而灯熄着,不像有人的样子。任他怎么敲门,也没有回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Gemini的,只觉得脚步不稳,有些缺氧的晕眩,好像下一秒就会飘起来。他扶着门框,坐在门口冷冰冰的石砖上,一身热汗贴上冰凉的地面,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茫然地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流,嬉笑怒骂声掠过耳畔,入耳却是一片荒凉。直到一个冒着热气儿的烧饼被递到他怀里。
“孩子,”和蔼的老人家一脸慈爱地冲他笑了笑,心疼地看着他破洞的裤子,“吃吧。”
谢知周浑浑噩噩地接过来,就着烧饼咬了一口,陌生的味道滑入味蕾,烫在他的舌尖。呼啸而来的疲倦终于轰然将他击倒,他颓然地看着烧饼包装上简笔的鲁大爷,慈眉善目,显得有几分憨厚。
在这样一个熙熙攘攘的夜里,骄傲绚烂的花孔雀,终于失去了他的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