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事的,”Evan叹了声气:“我打电话来是让你帮我劝劝邹秦,让他别再掺和这事儿,Gemini毕竟是个gay吧,他又是个大学教授,闹大了对他的声誉不好,这事儿我自己能处理。”
谢知周闻言微蹙了眉。
“你怎么会认识邹秦?”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完又补上一句:“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认识邹秦?”
电话那头似有些欲言又止:“他和我偶然聊到过你,其他的你别问了。刚刚我和他吵了一架,现在他手机微信都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到他。”
不一会儿,Evan给他发来了邹秦的电话号码和微信。谢知周试着联系,然而电话怎么拨都是关机,微信也没有回信。
谢知周神情一顿,他想起那位风度翩翩,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老师,末了死马当活马医,找上学校官网,翻出了他的邮箱,给他发了封邮件。
然而他等到眼皮开始打架,也没有收到任何回信,反而是宋桐礼貌地告知他,今天因为知馨的事情,和肖子兮发生了一点矛盾,并且提出希望他这个哥哥能劝劝谢知馨不要在快要高考的档口早恋。
谢知周皱了皱眉,看了眼肖子兮紧闭的床帘。虽然知馨跟着宋桐学的很好,他自己也提醒过知馨要专注当下,可是他却不乐意其他的任何人说他妹妹的不是。他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对面很快发过来一句“实在是辛苦你了,我们都是为了知馨好。”。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好一会儿,把手机扔到一边,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有些诡谲的梦,梦里的宋桐不像往日那样一贯的好脾气,看见他来了,冷冷一笑,宋桐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他走进了些,发觉是知馨的数学试卷,此时被宋桐揉成了一团。
谢知周猛的惊醒,流了一身冷汗,他掀开被子,下意识解开手机锁屏,刺眼的光灼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忙扒拉屏幕调节亮度,一条来自一分钟前的邮件提醒却落入了他眼中。
邹秦的回信,只有短短两个字。
——谢谢。
谢知周切回去看了看时间,此时是凌晨三点五十七。
第43章 实验
开学前, 谢知周总算是看完了《统计学》, 顺利蹭到了季泽恩的实验课。
生理课的实验都较为复杂, 一个人操作有些困难。A医大向来是两人一组。谢知周自然而然地坐在季泽恩身旁,听季泽恩婉拒了不少来找他邀约的人。
“你这么热门?”谢知周忍不住问。
“嗯。”季泽恩丝毫不谦虚, 从上到下一粒粒扣好白色实验服的扣子,带上乳胶手套。
谢知周撇撇嘴,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季泽恩为什么这么抢手, 不只是因为那张脸,更是因为那双手。
称好了体重,首先得麻醉实验动物,谢知周看着季泽恩利落地清除掉兔子耳缘的细密短毛,在不少组还在和实验用的兔子大眼瞪小眼, 打废了一只又一只的兔耳朵时,季泽恩已经一针刺进了耳缘静脉, 缓慢推进了利多卡因。
那血管的位置扎的极好, 尽量减少了痛觉, 因此那兔子温顺地蹲在兔盒里,没有挣扎。谢知周扶着它的下颌, 感受着从它喉咙传来的轻微声响。
有些组的兔子上蹿下跳,还有些因为去毛的手法不对, 或是扎针的位置有误,整个耳朵都红肿起来,或是凝了血栓, 整根血管堵住,没法儿再扎了。实验课是要计入最终成绩的,指导老师挨个巡视,看着一团乱麻的手术台,面色逐渐冷硬,还记下了好几个小组。
那些操作不好的小组皆是垂头丧气,看着眼神凶狠的兔子无从下手。
没上实验课之前,谢知周一直不太能理解什么叫兔子急了也咬人,直到被某只含恨而亡的兔子盯到连做了一周的噩梦。
他守着逐渐安睡的兔子,看见季泽恩被请到各个组去帮人打针,不由得好笑,等人回来了,忍不住打趣道:“你不能这么惯着他们。”
季泽恩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一掀眼皮:“你自己试试?”
谢知周忙闭了嘴,享受着傍上大佬的快感。
季泽恩拿镊子试了试兔子的反射,见那兔子已经完全麻醉,便示意谢知周把它固定在手术台上。他站在季泽恩对面,按着他的要求拿止血钳夹起鼠皮,只见季泽恩左手拿着止血钳抬起鼠皮,右手利落地剪开最外层的皮肤组织,又换作钝性分离依次打开肌层,暴露出内部的气管来。
他分离的极为干净,视野几乎没有血流出,巡查的老师颇为赞许在记录上打了个勾。
季泽恩伸手去找血管,分离神经,穿线备用一气呵成。他一抬手,谢知周便把止血夹递过去。季泽恩夹好下端颈动脉,拿眼科镊绕着线结扎了上段,接过谢知周递来的剪刀在血管上剪出V形口,娴熟地插进动脉导管,固定结扎。
看到动脉血压稳定地显示在一旁的计算机屏幕上,他正要找静脉,忽然听到一声叫喊。谢知周跟着回过头去,发觉宋桐组因为忘记夹止血夹,此时章晟纯白的大褂连着他身后的墙壁,都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贴着实验动物剪口的宋桐满脸温热的血污,兔子颈部的血液大量涌出。他飞快地止住血,看着兔子的血压陡降,最后堪堪维持着生命,等兔子的状况稳定下来,他才擦了擦脸,然而血已经凝在他脸上,只擦出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去洗把脸吧。”章晟劝道。
宋桐没说什么,只顶着满脸血迹,在巡视老师的目光下加快了动作进行后续实验。这时候兔子的生命危在旦夕,留给他们实验的时间越来越少。
——兔子一旦死了,实验就彻底失败了,这门课的得分理所应当也不会太好看。
谢知周收回目光,看着季泽恩继续做后续实验,季泽恩似乎明白他所思所想,手里动作不停,嘴里却说道:“宋桐要强。”
谢知周不置可否,跟着他进行后续操作,在季泽恩手把手的指导下,谢知周主刀完成了较为轻松的气管插管,饶是这样,背后也冒了一层薄汗。
上过呼吸机,待呼吸稳定后,季泽恩接过剪刀,打开了胸腔。
胸腔打开的瞬间,跳动的心脏出现在季泽恩的视野。他有条不紊地打开心包,裸露出的心脏仿佛每一下都能跃出胸腔,无疑是视觉上的极大冲击。
谢知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季泽恩的面容仍是冷静的,口罩掩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着的眼。
他的右手极稳,丝毫不受心脏跳动的影响,在其他组还在咋咋呼呼剥离心包的时候,他接过谢知周穿好的弯针,利落而准确地刺入心脏,接着稳定地放上垫片,结扎冠脉。
谢知周头一次见到这么娴熟干脆的操作,愣愣地看着季泽恩。
后者操作完这一切,不带什么表情地擦了擦手套上的污渍,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极轻易的事。围观的谢知周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看着监测仪上的线条波动,长出一口气来。然而这口气还没畅快,就听季泽恩问:“看清楚了?”
谢知周下意识地点点头。
“下次你来。”季泽恩淡淡道。
一口血噎在了谢知周胸口。
拜季泽恩高超的实验技术所赐,他们很快就拿到了最终结果,经由老师审查之后,他们便可以提前离开了。
季泽恩收拾完桌子,脱下白大褂,就见刚刚听说要自己动手,忙借着洗手术器械为由跑得老远的谢知周,这会儿正蹲在实验室门口的笼子前。
他也没催,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眼前的男孩。
谢知周回过神来,开口却问道:“这只豚鼠怎么在这儿?”
实验室的走廊上摆着一排空掉的笼子,只剩下这一只豚鼠孤零零地蹲在角落,显得格外自闭。
巡查老师对他们小组的实验操作颇为满意,连带着对谢知周的态度都好了不少,这会儿刚好转悠过来,听到了便回答道:“这是上午的同学实验剩下的,你们做得快,帮着把它处死了等会儿一并送去动物房吧。”
谢知周眼神一顿。
医生其实是个很矛盾的职业,穿梭在生死之间,牺牲很多实验动物之后,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方才能学会救人。
谢知周一直记得,在大一上学期的第一堂动物实验课上,半个班的女生都红了眼眶,还有些一边流着泪,一边抖着手去处死麻醉中的实验动物。
直到有一天,他们的手法足够娴熟,他们的心足够坚硬,他们再也不会对着敞开的胸腹痛哭失声,才能冷静下来,不出一分差错的在病人身上落刀,从而去救想救的人。
信仰之路遍生荆棘,将人心磨练的坚如顽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冷血。
谢知周有些踟蹰着开口:“老师,这个能不能让我带回去养啊?”
第44章 思考
每年死于实验献身的动物实在太多了, 这只豚鼠幸运, 没有被上午的同学挑中, 却还是难逃一死,他有些于心不忍。
巡查老师有些意外, 不过略想了想,给学生们用的实验动物多半是直接买来的, 没有进行过基因实验,并不存在什么生物安全的问题, 她便交代了一句:“可以,不过记得去宠物店做个检查。笼子你不能带走。”
“好嘞!”谢知周挥散了心头思绪,冲季泽恩打了个响指,把那只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豚鼠抱出来,那豚鼠格外胆小似的, 不比暴躁的兔子,此时缩在他掌心一动不动, 显得格外温顺。
“我们把它养在寝室好不好?”谢知周问季泽恩:“儿子和棒棒他们都很喜欢小动物。”
季泽恩看着此时一脸喜色的谢知周, 略点点头。
两人抱着豚鼠往学校附近的宠物店去。那兽医给小豚鼠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 把它带到内间去打防疫针。
谢知周和季泽恩在外间等着,周围有两个男生带着一只高大的金毛, 在一旁闲聊。宠物店不大,一点儿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听说了吗, 邹秦真的辞职了?”一个有些好奇的男声。
谢知周闻言略蹙了眉,不由得想起那封凌晨三点的电子邮件,他抬眼看了看季泽恩, 却见他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什么辞职。”对面的男孩儿轻蔑地笑了笑:“邹秦回国不久,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的实验室刚刚建设的差不多,怎么可能这时候自愿离开。说成辞职是给他面子。闹出这么大的丑闻,好些学生都出来抗议了,校领导能留他?”
“为什么?”那男孩似乎有些消息闭塞:“什么丑闻?”
那牵着狗的男孩嘴一撇,抛出三个字:“同性恋。”
“那传言是真的吗?”对面的男孩有些瞠目结舌:“我听说只是给一家酒吧做了证人。”
“嗨,什么酒吧。”那男孩一脸不屑:“那就是个同性恋约炮的地儿。”
谢知周听着两人议论纷纷,面色愈发难看。正巧医生拿着豚鼠出来,他把豚鼠装进提前买好的笼子里,快步走出的宠物店。
季泽恩忙追出来,安静地跟在他身边。
“你知道对不对?”谢知周忽然问,这些天他一直被季泽恩催着看书,闲暇了就练吉他和他排练,几乎没有怎么出门,因此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些流言蜚语。现在想来,他早该觉得季泽恩的态度不对。
“嗯。”季泽恩没有否认。
谢知周喃喃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既然你没有办法改变些什么,我不希望你因此难过。”
谢知周悲哀地发现,季泽恩一针见血。
他没有能力,他只不过是一个学生。就算他家有钱,就算他的父亲生意遍及国内外,可不论是在飞速流窜的流言面前,还是在传统的学校管理层面前,金钱和他,都显得太渺小,太无力了。
季泽恩的手搭上他的肩,不轻不重地按了按,远远看来,仿佛一对普通的好朋友,可谢知周明白,那是来自爱人的安慰和鼓励。
前二十年的人生让他忽视了世界的恶意,而方父、季母、辞职的邹秦,还有这些七嘴八舌的同学们,都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这个世界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包容。
曾经固步自封、偏安一隅太久,以至于他对这样的世界充满了不习惯。
“同性恋真的很恶劣吗?”谢知周忽然开口。
季泽恩闻言一愣,这个问题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医学课本给了他答案,而谢知周给了他认可自己的勇气。
“不恶劣。”季泽恩淡淡开口,那话里不容置疑的坚定,却意外地安抚住了谢知周慌乱的心。
“可是只有隐藏,才能保护自己是吗?”谢知周喃喃开口。
季泽恩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苍白而无力地拍了拍谢知周,然后告诉他:“我陪着你。”
那双鸦羽般的眼睫垂落,盖住了下眼睑,一双眸色深沉的眼里,装满了另一个人。
谢知周忽然就明白了季泽恩接受他的心意之前,那些痛苦的纠结,那句千夫所指,和隐秘的相爱。无常的命运,让这个早慧的少年过早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对同性恋的恶意,认识到了这是他努力也很难逾越的沟壑。
他曾试图推开自己的爱人来保全彼此,却最终还是坠入了爱情的深渊。
季泽恩看着他,眼里情绪浓重。他接过谢知周手里的笼子,“心里难受的话,给邹老师打个电话吧。”
两人一同往宿舍走,三月的春色正好,暖融融的光亮打在他们身上。可那些隐秘幽微的感情,却只能躲在黑暗之中。
谢知周掏出手机给邹秦去了个电话,意料之外地,这次他竟然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