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班的时间到了。
“里面的人怎么样?”
“老样子。”
舱门打开了一条缝,来接班的人朝里面扫了一眼,见那个青年还如之前一样被吊着,放下了心。
关门落锁。昏暗的室内,闻书玉睁开了眼。
他嘴唇嚅动,那一枚万能钥匙吐了出来,被嘴唇抿住。
然后他双手抓住吊着他的铁索,抬起双腿腿,身躯在半空中折叠。一只脚的脚踝缠住了铁索,代替双臂承担了身体的重量。
手拿到了万能钥匙。就着倒悬的姿势,闻书玉开始解锁。
数秒后,闻书玉无声落地。
他活动着僵硬酸痛的双臂,锋利的双眸盯着舱房的门,如一只夜晚捕食的花豹。
守在门口的马仔一边嚼着槟榔,一边用手机打着单机游戏。
机房马达的轰隆声让他丝毫没有听到舱门被撬开,直到双臂从身后伸出,轻而易举地将他擒住。
手机噗通落地,马仔被捂着嘴拖进了漆黑的舱房里,就像一只被野兽拽进草丛里的猎物。
数分钟后,闻书玉穿着马仔的衣服走出了舱房,将枪插在后腰。
他捡了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顺手把栏杆上的铁锈抹在脸上,然后朝楼上快步而去。
-
货轮的停机坪上,万里山带来的马仔正在给直升飞机加油。
龙昆站在不远处,靠着栏杆,把玩着那把还沾着陆远血迹的匕首。
银色的刀刃上,干涸的血迹十分刺目。龙昆的手指轻轻擦了点血渣,放进口中,若有所思地品尝着。
海皇岛事件后,他就很想知道陆远的血尝起来是什么滋味。这种沐浴着阳光,在正义中成长的青年的血,和他这种阴暗的生物是否不同。
毫无区别的铁锈味,但似乎又有一点点甜。
轰轰的海风声灌入耳中,总会把龙昆带回海皇岛血战的那一夜。
这些年,午夜梦回了无数次的情景:石破天惊的爆炸,冲天的火光,他手持一把沙鹰,鬼魂一样游走在快要崩塌的建筑里。
“小远——”
他嘶声呼唤,呼吸里是灼热的空气,喉咙里满是血腥。
龙昆知道那个少年就躲在某处。他把撤离海岛的机会让给了一个清洁工大娘,自己反而被困。
“小远,我知道你还在这里。出来!让我们做一个了结!”
局部的爆炸越来越频繁,脚下的地板在阵阵颤抖,这栋建筑已到了极限。
但他始终不肯离去。他知道陆远就在某处,他一定要把他找到——
“昆哥!”万里山狂奔而来,“兰姐的线报,裴家和梁氏军工都派了人来追我们!”
龙昆睁开了眼,瞬间从地狱般的回忆中抽身。
“都有谁?”龙昆收刀归鞘,转身朝舱房里走。。
“裴家那位太子爷和梁氏的大公子都亲自来了,各带了不少人马……”
龙昆猛地停下了脚步:“裴将臣居然亲自来救他?”
“是……”万里山讪讪。
“小远呀小远,”龙昆咬着每一个字,如死死咬着对手的喉管,“你的本事不减当年!”
“昆哥,当务之急,是咱们怎么应对?”万里山着急,“兰姐的意思是,咱们眼下还不能和裴家为敌。比起报仇,您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而且,为了这事影响了您的正事,也不划算……”
“担心什么?”龙昆从容不迫,“没有了定位,海上这么大,他们哪里会那么容易找到我们。陆远关在哪里?”
“在楼下机房,让人守着的。”
龙昆朝着电梯走去,一路吩咐:“让直升飞机加满油,我们先往2号位撤离。船上的人也不用全带走。但留下的人嘴一定要严……”
随着电梯门合上,人声消失。
走廊口的一间舱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闻书玉露出半张脸。他的身后,是惊恐得眼珠子快脱眶的何瑞。
“臣少要来救我们了?”何瑞激动发抖,“我们有救了!”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呢。”闻书玉带着何瑞溜出了房门,“没听绑匪说要带着我们继续逃吗?臣少他们要是没赶上,我们俩又不知道被带去什么鬼地方。”
“那怎么办?”何瑞这个“大主意”一向在最需要有主意的时候反而没有主意。
“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带走呗。”
闻书玉拿起他之前找到的一套专业潜水设备,把潜水气瓶和一台大功率的水下助推器交给何瑞,自己抱起了潜水服。
“照着我下面每一条指令做,就可以保命!”
-
黑鹰直升机顶着烈风全速飞行在大海上空,裴将臣的耳麦里传出李哥的汇报。
“刚刚和梁家取得了联系,他们距目标船只还有十五分钟的航程,和我们差不多。”
裴将臣一言不发,再一次检查枪支弹药。
随着渐渐接近目标船只,裴将臣越发沉默和稳重。
其实这个青年平日大多数时候以稳重老成的形象示人,以至于有时候会让人忘了他还不到二十一岁。
只有和梁禹昌争风吃醋的时候,以及和闻书玉私下相处时,他才会露出少年人跳脱张扬的个性。
“还有多少油?”裴将臣突然问,“如果目标船只上没有发现……”
“够的,臣少。”李哥说,“够我们赶去另外一艘船。”
裴将臣握紧了枪,不再说话。
-
“不好啦,万爷!”一个马仔飞奔到了机房,“有一个人质跳水逃走了!”
万里山从关押陆远的舱房里走出来,闻讯脸色又白了一分。
龙昆正站在那个光着身子吊在房顶上的男人身边,冷眼打量着对方。
但除非闻书玉在短短一小时内做了美黑,又长出了两腿粗毛,不然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人已经被换了。
龙昆缓缓笑了。
“好!很好!”男人的眼神霎时火热,如死寂经年的火山再度喷发,“不亏是我的小远!”
从来不会坐以待毙,总会带给他出乎意料地惊喜。
天知道他多怀念这种挑战带来的刺激。时隔四年,他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
那报信的马仔正唾沫横飞地向万里山描述着刚才看到的场景。
“……突然就从楼上跳了下去,穿着潜水服,掉进海里眨眼就不见了。十几米的高度,弟兄们都不敢跟着跳呀,只有眼睁睁看着……”
万里山跺脚:“放快艇呀!”
“不用了。”龙昆走出了舱房,“逃走的应该是另外那个男人。陆远还在船上。”
说到这里,龙昆不禁呵了一声。
似怨恨,又似敬佩。又有着遇到强劲对手的战斗欲,和征服欲。
“还是这样。让别人先走,你留下来善后。好,很好!”
龙昆朝楼上大步走去。
“把所有逃生设备守住!没有装备他不敢跳海。继续搜。要是碰见了……”
龙昆脸颊肌肉抽搐,自牙缝里挤出一个词:“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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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连龙昆也想不到,就在手下如没头苍蝇一样满船搜寻的时候,闻书玉正操着一口浓重的马里腔,走进了船长室。
“万爷让我来问问,还有多久能到?”
船长等人和龙昆并不是一伙的,其身份约等于“顺风车司机”,没有对闻书玉的身份起疑。
货轮已经驶出了深海区,进入了大陆架,而孟丹的东南海域以岛屿众多而闻名。
从航海雷达图上看,附近恰好有几个零星小岛。
“这是哪个岛?”闻书玉指着最近,也是最大的那个岛问,“上面有人住吗?”
“这岛没名字。”大副是孟丹本地人,对这一代了如指掌,“但岛不小,有一点淡水,附近的渔民偶尔会在岛上过夜。”
“我们离她有多远?”
“不到三海里吧。我们会从旁边经过。”
也就是五公里左右,非常近了。
离开了船长室时,闻书玉又顺手从茶水间里带走了一块干抹布,一小瓶高度白酒,和一支打火机。
这三样东西组合成了一个自制的燃烧瓶,从天而降,砸在了甲班上的一堆易燃物上。
火焰霎时就吸引来了众人。
“他就在附近!”万里山大吼,“快搜!”
闻书玉翻过栏杆一跃而下,无声地落到甲板上,朝船尾的集装箱堆拔腿狂奔。
何瑞应该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带着氧气瓶和助推器藏在船尾某处。只要汇合,他们就……
砰——
一颗大口径子弹击中身旁的地板,火花四溅。
这是真正的电光石火!闻书玉顺势就地一滚,躲开了第二颗射来的子弹。
龙昆手持沙漠之鹰,大步而来,如一头驾着黑烟的恶蛟。
他对准闻书玉奔逃的背影接连扣动扳机,沙漠之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强劲的后坐力震撼着他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