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一番操作也都是做个样子。
闻书玉先从裴家搬出去,等大选过后,随便捏造一起意外事故,做一份死亡证明,这个人物就可以彻底的从裴家被抹去了。
裴将臣对这个调动嗤之以鼻,脱口道:“你现在去和罗英奇说你改变心意了,还来得及。”
闻书玉直起身,望过来的目光在雨夜暖灯下透着水一般的温柔,以及坚定。
“您知道我做不到。”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握了一下,裴将臣满腔的郁躁缓缓平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酸涩将胸膛填满。
外面的雨已转小,天窗的玻璃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随着滑落,划出一道道七彩的光。
“你这儿倒是个好地方。”裴将臣不禁说,“躺床上看雨看月亮,都挺不错的。”
闻书玉顺着裴将臣的目光望了一眼,笑道:“是呀。清晨的时候,日出的天空也很美。”
裴将臣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明天要陪二叔办点事。”
“我知道。”闻书玉说,“我已经叮嘱小张跟着您了。他上岗仓促,办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您多包涵一下。”
裴将臣唔了一声,手抄口袋里,朝外走。
闻书玉忙给他拉开了门。
迈出房门之际,裴将臣站住,侧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闻书玉。
屋内柔和的灯光照着两张年轻的面孔,一个平凡而温和,一个俊美而深沉。
“明天就不去送你了。”
“瞧您说的。”闻书玉浅笑,“我哪能劳烦您送呢?以后不能再为您效劳,还请您多保重。”
灯光落在闻书玉低垂的脸颊和眉宇上,将他的腼腆和忧郁清晰描绘于裴将臣的眼中。
都到这份上了,这青年还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流露了太多感情,打搅到了自己。
被这样一个温柔的男孩子喜欢一场,感觉倒也不坏。
裴将臣转身离去的时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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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裴将臣睡得不大踏实,醒来的比往日要晚,将晨练也给省去了。
屋外的雨还没有停,稀稀拉拉个没完,像个前列腺炎患者。
裴将臣突然发现,苏曼的雨季确实很烦人。
他慢吞吞地洗漱完毕走下了楼,早就等候许久的张乐天一溜小跑地迎了出来,咧嘴笑着,一头小卷毛,越看越像一只傻不拉唧的小泰迪。
“臣少早上好。早饭都已经准备好了,请您用餐。”
裴将臣却是皱着眉,抽了抽鼻子。
张乐天一靠近,身上那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直往裴将臣的鼻子里冲。
“你怎么也搞来这一身味道?”裴将臣问。
张乐天抬手嗅了嗅:“您是说这香味?哦,是书……闻秘书,他教我做玫瑰花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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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员住的配楼也有一个大厨房,充盈着一股浓郁醇厚的玫瑰花香。
洗干净的玫瑰花瓣摊在簸箕上,放在窗下的阴凉处等晾干。已揉好了糖,正在发酵的玫瑰花酱装在一个透明的坛子里。深玫红的色泽在阳光的照射下浓艳娇媚,透着坛子仿佛都能感受到那一股香甜。
“坛子里的都是闻秘书一早起来弄好了的,等发酵好了就会分装进罐子里。那边是他前几天做好的花酱,冷藏的话,保质期是六个月左右。”
冷藏柜里的玫瑰花酱少说有二十来瓶,足够裴将臣吃一阵的了。
“闻秘书说就因为保质期不是很长,所以不敢多做。”张乐天絮絮叨叨地介绍着,“他教会了我,以后就由我来做给您吃了……”
“你?”裴将臣一脸嫌弃。
他随手拧开了一瓶花酱,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书玉呢?”
张乐天和李队长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臣少,”李队长低声说,“闻秘书一早就走了。”
裴将臣慢悠悠地砸吧着嘴,才道:“走了?”
“是的。”张乐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裴将臣的后脑勺,“调动的通知函一早就送过来了。闻秘书说昨晚已经和您道别过了。他还有事要办,想赶在早高峰前回市区,您又还在睡着,就……先走了。”
砰地一声,瓶子被掼在了操作台上。
裴将臣扭头就朝主楼走。众人呼啦啦地跟在身后,没人敢开口说话。
三楼的阁楼间确实已人去楼空。
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个垃圾袋整齐地摆放在墙角。
整洁,规矩,一丝不苟,这就是闻书玉的为人。
属于闻书玉的个人物品全都被带走了,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漂浮着玫瑰花香,那个人好像从未在这里住过。
裴将臣在门口站了片刻,将门重重关上。
“锁上!”
裴将臣埋着头朝楼下走去。
张乐天紧跟着:“那个,臣少,闻秘书走前还说,咱们这屋里好像在闹耗子……”
“你特么才闹耗子!”裴将臣扭头一声怒喝。
张乐天被吓白了脸。
不是都说臣少不对下人发火的吗?闻秘书也一直说臣少脾气很好的呀。
现在这样,我是滚远点还是继续凑上去呀?
小孩儿第一次办差,急得一头汗。
还是李队长拍了派张乐天的肩:“臣少心里不痛快。让他一个人静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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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裴将臣心里多不痛快,局势并没有留给他时间去沉溺。
随着八月底的投票日一天天靠近,裴家全体进入了最后的冲刺,繁忙程度到达了顶峰。
裴将臣每日都要跟随着二叔或者小姑出门出席各种拉票,早出晚归,睡眠时间经常不足五小时。
拜访政治团体,拉拢摇摆不定的议员,接受媒体采访……
哄骗,利诱,威胁,甚至强迫。
只要能拉到选票,无所不用其极。
在长辈们的言传身教中,裴将臣飞速成长。
他收敛起了傲慢,学会了恰到好处地谄媚和逢迎。他控制情绪的能力越来越高超,尤其在闻书玉走后,身边的人更难揣摩出他的真实心情。
裴将臣如一块海绵一样学习着各种政治手段和社交技巧,学习着心术,深度了解政坛里错综复杂的关系。
党内的长辈们都喜欢裴将臣。
他聪明却不卖弄;自信却又谦虚。而且他有一种政客子弟里很难得的刚正。那英俊刚毅的眉宇,明亮深邃的双眼,仿佛邪祟永远不能侵蚀他的灵魂,让他如此地值得信赖和依靠。
投票结束后,裴家人才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
还没有到他们歇息的时候,接下来的唱票决定着最后的输赢。
这场仗裴家打得异常艰辛和惨烈。裴家慎固然拥有广大蓝领阶层和年轻人的支持,可民主党的候选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政客,拥有白领精英阶层和海外势力的支持。
自开票以来,裴家慎和对手的票数一直你追我赶,咬得极紧。所有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汗。
当倒数第二个省的票开出来,民主党候选人以3票压过裴家慎名列第一时,裴老将军的书房里,气压一时低得让人无法呼吸。
尚未开票的最后一个省是公认的民主党票仓,有7张票。之前拉票的时候,裴家慎对这个马兰省都没怎么走心。
没人敢开口说那个字,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呐喊:“我们输了?”
可是孤注一掷的裴家必须赢下这一局!
因为“清扫行动”,裴家已在国内结下了太多死仇,更同国外势力对峙。他们必须赢,才能从名义上光明正大地行使自己的权力,调动军队。否则他们不仅会遭受敌对党疯狂的报复,还会被同党抛弃,成为一个替罪羊。
一片死寂之中,裴家慎率先道:“父亲,对不起,我……”
“闭嘴。”裴老将军道,“我是怎么教你们的?”
儿子和女儿都没有反应过来,是裴将臣立刻答道:“裴家人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裴老将军缓缓低头。
裴将臣望着祖父,忽然觉得他像一只玄武。
亚星联邦神话里的上古神兽,古老,强大,稳重,能托起天地。只要有他在,裴家就不会陷入慌乱之中。
直播节目响起乐声,最后一个省的票数统计结果出来了。
裴将臣朝屏幕扫去,只见裴家慎的头像出现在了第一位!
他猛地站起来。
“……裴家慎以超过半数的普通票成功拿下马兰省,获得了最后7张选举人票!他的总票数为136,高出第二位4票……”
“……卫民党在最后一轮开票中出乎意料地反超……”
“看起来,我们的新总统诞生了!”
坐着的人逐一站了起来,都一脸难掩的震惊。
“我们……”裴家瑜呢喃。
“我们赢了!”裴将臣痛快地吼了出来。
书房随即被一片狂热的欢呼声淹没。
后面还会有种种麻烦事,比如政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眼下,人们享受着大功告成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