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不大高兴地“问”爹爹。
方骏个大嘴巴!
哼。
那个方骏,多半是还告诉爹爹,他在外头“欠钱”了。
方庆遥进了屋,没说是方骏提的,只是道:“你骑着乌梅出去,那么打眼,以为戴着个斗笠,咱们街坊邻居便认不出你了?”
阿笙不信。
爹爹晚上才闭店回家,哪个街坊还能那么闲,跑他家里来,告诉他爹,他下午出过门?
阿笙比划着,“是出去了一趟。去探望小石头同余(虞)爷爷去了。”
方庆遥知道阿笙上回去探望过爷孙两人的事,他倒没觉得阿笙救了人,还给人送吃的这事有任何不妥。
他自己当年一路逃荒,也对亏了好些好心人的善举,方能活下来。
否则不要说是有阿笙,便是他自己可能都活不过那个饥馑的年月。
如今,他们有了能力,自然是能帮则帮。
再一个,若是老人家有心打听,定然知道阿笙的身份。要是打着赖上阿笙的主意,上店里来,要些吃的、喝的,更过分的,还有直接开口要银子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可见,老先生也是个体面人。
方庆遥信佛,他笃信佛家“善有善报”的宗旨,相信今生若是多做好事,来世也会有福报。
方庆遥走向桌边,关心地问道:“老人家同孙儿可都还好?”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阿笙便给简化了一下,“原先不大好,现在挺好。”
方庆遥以为阿笙说的,“原先不大好”的意思是,在阿笙过去探望之前,爷孙两人的境遇可能不大好,阿笙定然不是空手去的,给了老人家一些吃的之后,爷孙两人境遇也便好起来了。
他这会儿心里头有事,也便没细问。
方庆遥低头瞥了眼阿笙的桌上的画纸同颜料,又挪开了视线,迟疑着,到底还是开口问道:“我怎么听说,下午有人到我们家要钱来了?”
阿笙睨了爹爹一眼,打着手势,“您方才还说,不是方骏到您那儿告的密。”
方庆遥有些心虚,嗓门便提了提,“这事儿就不关阿骏的事,你跟爹爹说实话,那个上门要钱的人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当真在外头欠钱了?我听说,对方的衣着打扮,瞧着还是个斯文人。你是不是……买这些东西欠的?”
方庆遥指了指阿笙桌上的颜料同画笔。
方庆遥不懂作画,可他也知道阿笙手头便摆的这些专门用来作画的家伙可不便宜。
阿笙手里头能有多少钱,他还不清楚么。
多半是没钱买这些东西,便跟纸笔铺的人赊了账,又没钱还,被问到家里来了。
阿笙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跟爹爹解释,那所谓的要债的人是二爷为了从方骏嘴里套话,才随口扯的谎。回头爹爹追问,二爷为什么上家里头来,他回说二爷出门办事,顺带给他带了鸡汤,这才来家里寻他,爹爹又该疑心二爷对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阿笙也便没解释,将错就错,“是说好了,下午给对方钱。是我一时给忘了。爹爹您不用担心。”
“你一共欠了多少?要是不够,回头你把清单给爹爹,爹爹替你去店里把账给平了。”
阿笙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他扯了谎,让爹爹替他担心他了。
阿笙比划着,“谢谢爹爹,不过我这儿有钱,管够。今日下午当真是忘了同对方约好了,回来时,我路过那家纸笔铺,就把钱给过对方了。”
方庆遥松口气,点了点头,“那便好。”
方庆遥探过脑袋,去看桌上阿笙的画,“这画……这画是你画的?画的是咱们长庆楼?”
这……这怎么同他们点有些像,又有些不大像啊?
瞧着比他们长庆楼要气派,只是这匾额,却又是“长庆楼”这三个字。
还有这灯,他们长庆楼夜里哪儿有这么亮。
“我就是随便画画……”
阿笙打着手势,没好意思“说”,这是他日后想要开的酒楼的模样。爹爹大概会觉着他不知天高地厚,或是年纪小小,野心这般大,不够务实。
方庆遥仔细看了看,真心夸奖道:“画得挺好的,长庆楼这三个字,写得好!”
阿笙:“……”
阿笙朝爹爹竖起大拇指。
爹爹是懂得“赏画”的!
“那是,你打小我就逢人说你有绘画的天赋!”
阿笙忍俊不禁,弯着眉眼笑。
…
当爹的话锋一转,“只是,阿笙啊……你知道,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学一门手艺,脚踏实地地干一门营生才是实际。你的意思呢?”
阿笙眼底的笑意黯了下去。
他明白爹爹的意思。
画画不是可以谋生的营生,且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还要花不少钱买画具。
再一个,如果真的要学画,定然得正经拜一个师父,进行正规性的学习。
要想要习画上有什么精进,还是得徐拜名师习画。
且不说名师的束脩不便宜,在画坛有一定名气的画家,轻易也不肯收徒。
至少,他从没听说过哪个画家是厨子出身的。
因此,他从来也只是将画画当他的一个喜好,未曾动过什么奢念,当真能画出个什么名堂来,可听爹爹这么说,到底是有些难过。
心里头知晓,爹爹是为他好,阿笙也便扬起笑,比划着:“爹爹放心,等跟着师傅学厨期满,出了师,我就给师傅当副手,待后厨事务都熟悉了之后,慢慢地跟在您身边学经营,接过您身上的担子。”
当爹的听了,当即大感欣慰。
家境不那么好的人家通常愿意将姑娘嫁给一个厨师,哪怕阿笙不会说话。毕竟只要时局不要太动荡,跟着厨子总归有口饭吃。
可不会有人家愿意将姑娘嫁给什么画师。
作画这种事,哪里是正经营生,那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才能有的消遣。
“你自己心里头有盘算就好。你现在喜欢画就画吧,等婚后咱们可就得收心了。既是身为男儿,就该承担起身为男儿,身为丈夫同父亲的责任,知道么?”
非得成为丈夫同父亲,才能是一个男儿么?
他就不能只是他自己,只履行为人子的责任便好?
爹爹多半才从店里回来,阿笙不愿在这个时候惹爹爹生气,也便低着脑袋,没吭声。
方庆遥又看了眼儿子的画,别说,阿笙笔下的长庆楼,确实气派!
当爹的越看越满意。
不过画画么,还是得有钱有闲,阿笙日后可是要接管长庆楼的,现在画个几笔消磨下时间也便罢了,日后可没这功夫。
方庆遥将手背到身后:“那行,那你先早点休息吧。我也回房了。”
阿笙送爹爹到房门口,忽地瞧见墙角一闪而过的人影。
果然是方骏告的密!
告了密,又兴冲冲地来听墙角,想要听他挨爹爹的骂。
真的是够无聊的!
…
街上的打更声在夜色里响起。
阿笙眼露惊讶。
这个点,竟然才二更天么?
平时二更天,他同爹爹才巡视完店里,结算一天的进、出项,堪堪关上店门而已。
阿笙打着手势,有些担心,“爹爹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可是店里出了什么事?”
爹爹做事情,向来都很规整,平日里除非雨天或是天气冷,客人实在少,爹爹才会提前打烊。
今日天气这般好,按说爹爹不会提前关店的。
方庆遥摆着手,“没有,店里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晚上客人少,我便提前关店门了。你夜里别画了啊,伤眼睛。别送了,我回去了。”
阿笙“啊”了一声,拉住爹爹的手臂,“爹爹,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店里帮忙?”
方庆遥眼神闪烁,“过个几日吧。过个几日,等风声淡一些……”
阿笙抿起唇。
他昨日、前日问爹爹,爹爹都是这般搪塞的他。
过几日,过几日……
究竟还要再过几日?
“你不是喜欢画画么?趁着着几天休假,过足画瘾不好?放心,等回头你回店里帮忙了,一定不会让你歇着。啊。”
当爹的在阿笙肩上拍了拍,出了房门。
阿笙心里头一阵失落。
他不想大家都忙着,只他一个人在家里无所事事。
…
隔壁杜婶家的公鸡跳上院墙,扯着嗓子,一声声,不厌其烦地将青柳巷还在睡梦中的人们喊醒。
听见鸡啼声,阿笙习惯性地从床上坐起身。
待掀开被子下床,方才想起,爹爹让他“休假”的事情。就连晨起去给师父、师娘家中请安也免了。
师父、师娘家住在城墙根上,都是几十年的街坊邻居,相互之间更喜欢议论。
他若是这几日去师父、师娘家,会连累师父、师娘也被人说三道四。
阿笙环抱着曲起的双腿,将下巴搁在交握的手臂上,愁眉不展。
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够证明他同康小姐之前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