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当他终于将这一切和盘托出时,却发现,并没有他以为地那样难以启齿。
许是事情已经过了太久,便是再深的疤,揭开时,都不复当年那般剜骨地疼痛。
…
如此说来,这些年,爹爹所以不喜他提到娘亲,便是因为娘亲的背叛么?
震惊、错愕都不足以形容阿笙此时的心情。
不知为何……纵然他对娘亲的印象已十分模糊,可他隐隐觉着,娘亲不像是爹爹说得那样的人。
“首先,谢谢您这般信任我,愿意将您同您妻子的过往同我分享。不过,请允许我问一句,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您夫人的离开,同当年发生在阿笙身上的意外有关是吗?至少,您是这么认为的?”
约翰不愧是专业的医生,即便是听到病患家属这般隐私的内情,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他的关注度始终在同身为病患的阿笙有关的细节上。
“兴许吧,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她早就想要走了,无论有没有那个意外,她都是要走的。她的心不在我们爷俩身上。”
时隔那么多年,对于方庆遥而言,妻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而离开他同阿笙两人早已不重要。
这些年,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的,不也把阿笙给带大了么?
谢放抓住约翰话里的关键:“约翰先生可是认为,阿笙的病因或许同他母亲的离开有所关系?当年阿笙死里逃生,本身因为意外同生病,本身就十分难过,有没有可能,因为母亲的离开,多重打击之下,以至于无法开口说话?我相信,约翰先生定然见过不少类似的例子。
比如人们在发生重大变故时,身体往往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比如因为太过难过或者发愁,一夜白了头,还有伤心过度,以至于双眼失明,会不会是阿笙因为打击太大,以至于无法张口说话?”
谢放这才想到,为何这段时间,他带阿笙来医院,除却隔一段时间给阿笙做一个详细的身子检查,其它时候,约翰先生都是在引导阿笙回忆当年那场大火,以及养病期间的事情。
会不会约翰先生早早便发现,阿笙无法开口说话,是同那场变故有关,而不是因为身体器官的病变?
“谢,你很聪明。”谢放心中一震,他迫不及待地追问:“约翰先生,您的意思是…”
约翰双手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医学上,确实有人们在发生重大变故,尤其是心里上遭受重大打击时,往往也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形成身体器官病理上的病变,或者检查不出原因,但病人就是无法回到先前健康状态这样的例子。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竭力希望找出真正令阿笙无法开口说话的原因。也就是你们俗话所说的对症下药。至于阿笙为何不能开口说话,是不是同他的母亲有关,我还是那句话,需要尽可能掌握他生病前后所发生的事情,才能做出更为合理地推断。”
…
“那洋大夫可真行!说了那么一通,不就是还是没法治阿笙的病么!”
出了医院,方庆遥对着医院大门的方向,不满地抱怨。
亏他……亏他还把自己藏在心里多年的事情也给说了,最后也没起什么作用。
那洋人大夫该不会是个江湖术士,纯纯耍着人玩吧?
“约翰先生不是说了么,得对症下药……”
是他的问题,怎么就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当年那场大火的任何记忆。
司机已经早早地打开驾驶室的车门,阿笙拽了拽爹爹的衣袖,“爹爹,咱们先上车吧。”
方庆遥嘟嘟囔囔地上了车。
“二爷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阿笙等着二爷也上车去,他再去坐前头去,却见二爷站在原地没动。
谢放压低嗓音:“我去坐副驾驶,你陪方叔坐后面吧。”
阿笙一怔。
片刻,他便明白过二爷的意思——
爹爹才当着他同二爷,以及约翰先生的面提及娘亲跟人跑了的事,对于爹爹而言,这个时候若是同二爷坐一起,定然会尴尬同不自在。
还是二爷想得周到。
阿笙感激地看了二爷一眼,“好。”
车门还没关上呢,哪怕谢放刻意放低了说话声,方庆遥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怎么就没多一个闺女呢?
要是多一个闺女……
“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也不必刻意让自己去回忆当年的事情。当年你本就岁数小,被吓坏了,想不起来也正常。总归约翰先生会在繁市待上数月,正咱们不着急。”
阿笙神情动容。
他没想到,二爷竟是将他的懊恼同着急也都看在了眼里。
再次将两人对话给听了个一清二楚的方庆遥:“……”
得。
瞧着二爷对阿笙这关心的架势,别说是多一个闺女,多一打怕也没用。
第301章 离别依依
从问诊室出来,阿笙原要陪爹爹去复诊,再瞧一下他的腰,看看车子抵达长庆楼。
方庆遥同阿笙两人相继从车上下来,却发现二爷并没有跟着他们一块下车。
犹豫片刻,方庆遥还是客套性地出声问道:“二爷……不进去里头坐坐?”
好歹又是送他们去医院,又是陪着阿笙一起看诊的,倘若就这么自顾自地进去,倒显得他太失礼数。
谢放温声道:“改日一定进去坐坐。今日约了明诚,要去汇江路那边谈点事。”
阿笙一愣,他转过身,看着坐在车厢里的二爷。
二爷当真不进来坐坐么?
以往二爷都会进来,喝一杯茶再走的。
又听说二爷是约了薛先生一起出去办事,忽地想起薛先生提过,这段时间二爷忙着对谢家的产业进整合,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二爷打算开拓海上业务,阿笙的脸上有着担心。
听薛先生说,东洋人也有意要同二爷竞争此事。以东洋人办事的毒辣同手段,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方庆遥原就是客套问问,听说人没空,心里头高兴着呢,人情功夫却还是做得足足的,“好,改日务必来,我请您喝茶。”
谢放笑了笑,“一定。”
方庆遥眼底闪过一抹心虚,不知怎的,他总觉着,二爷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
方庆遥刚要将车门关上,衣袖被轻拽了下,他转过头。
只见阿笙微弯着腰,同二爷比划着,“汇江路那边向来鱼龙混杂,我听客人说,近日常有□□的人聚众闹事,又有码头工人罢工。您同薛先生千万小心些。”
“好,我同明诚一定多加小心。”谢放眼神温柔,“好好陪陪方叔。”
阿笙心知二爷为何要加上这一句,他点了点脑袋。
关上车门前,还一直再同二爷挥手。
庆遥扭过了头,是眼不见为净。
这又不是往后见不着面了,还给整上这离别依依的一出。
…
阿笙目送黑色的小洋车逐渐地消失在视线当中。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涌上一股不安的预感。
想了想,二爷平日里出行阿达同小七都跟着,二爷又有自己的护卫队,想来安全应是无虞,希望是他多虑了。
这车都走远了,见阿笙还在这儿望着,方庆遥没好气地道:“怎的,脚底下生根了?”
阿笙听见爹爹在同他说话,他回过神,只是眼神有着茫然,“什,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脚底生了根,挪不动步子了!”
方庆遥加大了嗓门,给重复了一遍。
说完,便自顾自地转身快步进了店里头。
阿笙脸颊一红,忙跟上爹爹,不忘提醒爹爹,“爹爹您走慢一些……”
爹爹腰还没完全好全呢。
…
回到店里,正是吃午饭的时间点,是店里最忙的时候。
阿笙去接阿贵的班,让阿贵先带着爹爹去后头厨房吃饭,他则去大堂招呼客人。
今日有不少客人指名想要尝方小掌柜的厨艺,阿笙便亲自下厨,做了几桌。
如今,阿笙在繁市的名声越来越显,名气一点不亚于长庆楼这个店招,许多老主顾一进门,便打听方小掌柜今日可有空,好让他们一饱口福。倘使阿笙在忙,便是需等上一两个小时,也有愿意等的。
倒是阿笙过意不去,总是送些糕点,或者是茶水以补偿客人的久侯,如此一来,店里生意反倒是更好了。
…
“怎的一个人在这儿吃面?也不往碗里加块排骨?家里是供不起你一块排骨了?”
方庆遥在看着前台,犯困,便想喝点茶提提精神,刚好茶壶里的茶没了,便来厨房续点开水,瞧见阿笙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桌上,手里头只端着一碗青菜面,便是排骨也没加,当爹的自是看不过眼。
转身去厨房的锅里,给夹了块熬汤的排骨,给放阿笙碗里。
“怕,等会儿,又,有客人会上门么……”
阿笙将碗给放在桌上,将面给吞下去,比划着,同爹爹解释。
除却主菜,也有客人上门就指名要尝阿笙做的糕点或者是点心的,怕耽误事情,阿笙也便将就地给自己下了碗面,草草应付下。
“怕什么?这生意是做不完的。尽管放心吃,若是当真有客人指名要尝你手艺,同客人解释一下便成了,总不至于连给人啃一块排骨的功夫都不给。”
阿笙夹起爹爹给的排骨,咧开嘴笑,没同爹爹辩解。
长庆楼在符城是老招牌了,若是遇上老主顾点菜,师父有事,老主顾们往往愿意等,也愿意给师父一个面子,可在繁市,长庆楼是新开的店,还是做口碑的时期,除非当真抽不开身,否则还是不要让客人等的好。
“这就对了。你慢慢吃,爹爹先去大堂了。”
见阿笙啃排骨排啃的津津有味,方庆遥也便站起身。
阿笙拽住爹爹的胳膊。
方庆遥纳闷地看着他,“怎么了?还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