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闻起来是个好人啊。”
南红珠有些不解地说道。
理所当然的,南红珠毫无根据的话引起了当地居民的不满:“红珠!你年纪还小,容易被骗,不要信他。你不知道,他叫胡青,是本地有名的泼皮。”
“对啊,他上个月偷偷踩断了我一把剑。”
“他上礼拜还拔了我心中的灵药。”
“就是纯坏!”
居民们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在红珠的耳边响起,然而处在人群中心的南红珠却对着陆离笑了。她仰着头问陆离:“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那双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却有着月牙一样弯弯的弧度,让南红珠看上去永远带着甜甜的笑意,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陆离想起胡青先前那嚣张跋扈的样子,老实地点了点头,但旋即又想起红珠看不见,便再次出声回复道:“我是。”
陆离冷静地陈述着事实,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故意压低了声音,毕竟,就算息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伪装第三人的声音,但也只能做到八成。
没想到听到了回复的红珠嘴角咧得更开了。
“可你的味道告诉我你不是啊。”红珠说,“而且没有坏人会直接说自己是坏人吧。”
很明显,南红珠辨别善恶的方法根本没有任何依据,只是个单纯的歪理。
陆离不由地为面前的盲眼女孩感到担心。
反而是周围的居民听到南红珠的话更气愤了,在他们眼里,眼前的场景完全就是“胡青”这个混蛋想要哄骗他们下一届的雪山神女啊!是可忍孰不可忍!离陆离最近的那个人已经把手上的扁担给举起来了,眼看着就要当头当面地砸在陆离身上。
却听南红珠天真地向着陆离发问道:“你能带我去月帝宫吗?”
南红珠进入无霜城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去月帝宫,她的眼睛看不见,在地形复杂还不太熟悉的城里总是不太方便的,便想着为自己找一个向导。相逢是缘,眼前的“胡青”有她喜欢的味道,如果他能同往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离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探消息,可是什么都还没问呢就遇到了南红珠。尽管南红珠把陆离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但他还是想着要继续收集消息,自然不想就这么离开。更何况,南红珠的出现让陆离想到了他那个几乎算是大凶的批命。
于是陆离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红珠:“我不能。”
“没关系的。”南红珠说,“没有关系的。”
南红珠对被拒绝这件事接受良好,毕竟她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就算不能实现,也是没关系的。
可就算南红珠能接受陆离的拒绝,有人却接受不了。
“什么?!”南红珠的话还没说完,先前在执着地叫嚷着让南红珠不要被陆离欺骗的人群,却在此刻显得尤为激动起来,“胡青!谁给你这样的胆子?!”
“你怎么敢拒绝红珠!”离陆离最近的那个扁担终究还是砸了下来,要不是他躲得够快,怕不是脑袋上立时就要多出来一个肿块。
显然,“胡青”这样直接的拒绝,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对南红珠的不尊重。而人群的愤慨也足以证明这位少女在无霜城内有多么受人尊敬。
陆离顶着胡青的皮,被打得上蹿下跳,他又不能跟这群怒火中烧的居民动手,只能一边躲一边讨饶,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看起来十分滑稽。
陆离此刻有些庆幸自己用的是胡青的脸了,否则用他自己的俊脸如此上蹿下跳,也太有辱斯文了。
南红珠听到了这热闹的动静也有些懵了,但她看不见,没有办法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只能一个劲地大声安抚着激奋的众人:“别打了,别打了。”
当然,正激动中的居民并没有就此停手。
好在居民只是想教训教训陆离,没有真的要打死他的意思,半晌之后众人累了,也便纷纷停了手。末了,还是那位举着扁担的居民红着脖子,一锤定音道:“胡青!你给我好好地送红珠去逐鹿殿!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唯你是问!”
陆离知道,他这是不送都不行了。
不过看这个架势,今天就算是陆离拒绝了,留在这儿也注定是问不出什么消息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认了命,听从人群的意见,送南红珠前往逐鹿殿。
“唉。”
陆离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而举扁担的居民见陆离叹气,以为他又在酝酿着什么坏水,忙又举起了扁担作势要打,他盯着陆离怒喝道:“知道了吗?!”
陆离只能无奈出声答复道:“知道了。”
南红珠见没有酿成更大的骚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旋即一想到“胡青”是因为自己一句无心之言才被搞得人人喊打,南红珠不由地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只能抱赧地望向陆离的方向,略带歉意地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无妨。”而已经应下了这门差事的陆离倒也没有过多纠结,他告诉南红珠,“你上马吧,我替你牵去月帝宫。”
说完,陆离有些不放心,又补了一句:“需要我帮你上马吗?”
南红珠摇了摇头,然后摸索着走到了白马的身侧,她的双手在马背上摩挲了一阵,终于摸到了马鞍,刚要去摸脚蹬,却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脚背——原是陆离蹲在了南红珠面前,将自己的臂弯做成了台阶,而后他轻轻拍了拍南红珠的脚背,示意她踩着自己上马。
“你踩着我上去吧。”
此刻的陆离离南红珠很近,他身上的味道理应全数被息壤给遮盖住了,但是南红珠隐约还是闻到了一股味道——
很陌生,但也很好闻。
不同于她此前闻过的所有味道。
南红珠先是一愣,然后礼貌性地朝陆离笑了笑。可她在马背上忙碌的手并没有停,很快便摸到了白马的脚蹬。而后,南红珠没有去踩陆离的臂弯,而是自己一脚踏在了脚蹬上,紧接着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稳稳地落到了马背上。
南红珠的动作很熟练,仿佛这个动作早已做过了千万遍。成功上马以后,南红珠垂下头看着面前陆离,笑着问道:“你怎么小瞧我呀。”
陆离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转头去牵起了白马的绳子,头也不回地对南红珠说道:“是我错了。”
“哈哈。”少女的笑声与马儿的铃铛合在一处,像一首欢快的乐曲。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南红珠却笑得很开心,看不见的日子里,这是南红珠微不足道的乐趣之一。作为一个盲人,她最喜欢自食其力,而且,她要做得比眼睛能看见的人更好,叫那些小瞧自己的人吃瘪。
虽然看不见那些人的表情,但是想想就开心。
陆离牵马走在前面,听着她爽朗的笑声传来,原本紧缩的眉头也渐渐变得舒展。
白马穿行在红瓦白墙的街道上,少女扬着无邪的笑脸坐在马上,而缰绳则握在青年的手上。
蓝天之下,没有寻常事;蓝天之下,皆是寻常事。
两个人干走在路上多少有些尴尬,闲着也是闲着,陆离便先开口同南红珠搭起了话。
“你之前怎么不骑马?”
南红珠闻言止住了笑,失落地说道:“骑不了。”
陆离一愣:“是因为你……”
看不见吗?
但陆离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说话有些不妥,便立刻止住了话头,转而表达起了歉意:“对不起。”
但南红珠一点都没有生气,她说:“没关系的。”
从他们见面算起,南红珠已经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那不是客套话,而是南红珠真的并不在意,她想不明白陆离怎么有那么多要道歉的事情,她在草原上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去理会别人怎么看,不去理会别人怎么想。
她笑着告诉陆离:“但你不要小瞧我,我马骑得可好了。”
陆离回头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南红珠,迟疑道:“可你不是说……”
南红珠的表情里多出了几分炫耀,她认真地对陆离说道:“塔塔是草原上最快的马,但在这里跑不起来。”
塔塔就是她的白马。
南红珠的笑容像是有一股莫名的感染力,陆离不由地也跟着露出了个笑容来,他问她:“为什么跑不起来?”
听到这句话,南红珠的眉毛瞬间皱成了一团乱麻。
她说:“这里的路太乱了,没有放鹿海那么简单。”说完,南红珠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扭曲的脸上满是对无霜城的嫌弃。
她的表情生动,让陆离忍不住地觉得好笑。但陆离强忍住了笑,问她:“在草原上它就认识路了?”
“不是的。”南红珠摇了摇头,收起了鬼脸对陆离说道,“塔塔不是认识路,他只是知道他要去哪里。”
她说得那么认真,蓝天之下,雪山之中,她无光的眼睛像两颗华彩的琉璃,直直地看着陆离,像是要看进陆离的心里。那一瞬间,陆离终于明白居民们说的“南红珠是下一届神女”是什么意思了。
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性。
但那神性只停留了片刻而已。南红珠说完这话,便又再度笑了,她一笑,便像是春花渐生,从天上回到了人间。
陆离本能地错开了眼,目光移向了前路,转移话题似的问南红珠:“你今天去月帝宫干什么?”
南红珠也不瞒陆离,实话实说道:“孤鸾大人让我去的。”
“孤鸾大人?”
“对啊。”南红珠难得地收回了笑容,她昂着脸看向了逐鹿殿的方向,眼中是浓重的担忧,她说,“孤鸾大人传信去了放鹿海,她说——北境要变天了。”
第124章
雪山的背后亮起了一道金色的线,那线慢慢扩大,变成了一个跳跃而出的巨大火球,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粉紫色,白色的雪山山巅也变成了金色。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注】
所有人都会为这壮美的景象折腰。
除了薛野。
薛野一夜未眠,如今阳光又照射到了他的眼睛,搅扰得他根本睡不着。
“真是受够了!”薛野怒气冲冲地想到。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北境,什么还没干呢,就先叫徐白缠了一夜。腰也疼,腿也疼,身上更是挑不出一块好肉了。就算他修为扎实,皮糙肉厚经得起折腾,但徐白这厮下手也着实太黑了。
薛野越想越气:“拉磨的驴还能歇上一歇呢,徐白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恨不得不给我!”
不过话又说回来,昨夜双修,对薛野来说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如今徐白的修为已到合体期,他们两人境界相差过大,导致一次双修薛野所能获得的修为也随之变大。若是再修上那么几回,薛野想直接突破化神期,也是指日可待的。
薛野多少感到有些纠结,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他咂摸咂摸了嘴,总结起了昨晚的心得体会:徐白虽然精力有些过于旺盛,但作为一个炉鼎,他倒是十分合格的。
想到这里,薛野忍不住偷偷去看徐白。他醒过来的时候徐白已经穿戴整齐。他冠发束起,衣襟整洁,一扫昨日初见时那种慵懒颓唐的做派,俨然又是昔年那个高不可攀的上清宗首徒了。
眼下,徐白正坐在软榻边,翻阅着手中的一本书籍。他看书看得很认真,并没察觉到薛野醒来,但同时徐白翻书的动作也很轻,像是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熟睡中的薛野。
薛野见徐白看书看得聚精会神的就来气,心道:“好你个徐白!又在背着我一个人偷偷进步了。”
徐白若是多知道了一点,岂不是自己又少知道了一点?这么怎么得了?!
于是薛野的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地把一只脚从被窝里伸了出来,一脚踹在了徐白的腰窝上。
让你看书!
“嘶——”怎料刚踢完人,却是薛野率先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薛野没收着力,但他是躺着的,发力的姿势不够完美,加上徐白毕竟已经合体期了,那力道踢在身上就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完全不疼。反而因为修为差距过大,导致薛野的脚趾头感觉就像是踢到了钢板一样,疼得薛野蜷起了身子。
徐白察觉到动静,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握住了薛野的脚掌,旋即侧头看向了薛野。徐白当然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只轻描淡写地说道:“你醒了?”
这不是纯废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