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被抓现行,她不敢拿我怎么样。”颦儿虽然在跟薛野说话,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子,“我拦住她,最里面那间宫殿便是玉枝姑姑的住所,你自己一个人去,记住,跑得快些,别叫人追上,一旦进了玉枝姑姑的殿里,他们便不敢为难了,听懂了吗?”
薛野点头:“听懂了。”说完,薛野扭头就跑,跑出去没有多远,便听见身后传来兵刃相交的身影,薛野不敢怠慢,又加快了一些脚步。
三步并作两步,不多时,玉枝所居住的宫殿便到了。
玉枝殿不小,乃是三重殿,分为前殿、中殿和后殿。只是如此华美的宫室,殿门口却很是冷清,殿门紧闭,一道道雕工精美的门扉上正刻着“杏林春燕”的纹样,在这无尽的冰天雪地之中,也不知算是一种期望,还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无暇思考,薛野抬手便要推门进去,谁知道这个时候,殿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有人推门出来。
而巧的是,推门出来的正是玉枝。
玉枝显然没有想到宫门外会有人,往外开启的门扉不轻不重地打在了立在殿门外的薛野身上,让从里面出来的玉枝吓了一跳,她顿了一下,才抬头看向站在殿门外的人,当看见薛野的时候,她明显愣了一下。
玉枝看着薛野的脸,有些迟疑道:“你……”
然而她还没来得发问,便听薛野说道:“在下叶归苦,来为玉枝姑姑诊脉。”
“叶归苦?”
玉枝在脑海中思索着这个名字,但显然一无所获,只能勉强从“叶”这个姓氏里,窥见一丝叶家老二的影子。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忍住了,只扭头看了一眼殿内,转而对着薛野说道:“诊脉就不必了,我没病,劳烦你多走了一趟。只是如果你不介意,正好我的客人病了,不如你去替他看看,也不算无功而返,可否?”
病了?
薛野挑了挑眉,心中不由地嘀咕道:“徐白病了?这祸世的孽障竟还有生病的一天,难不成是天寒地冻,把脑子给冻坏了不成?”
薛野会这么想是因为修者照理说不可能会生病。毕竟修者不知寒暑,不分冷热,且筋骨不似凡人,哪可能会生病呢?
只是,世事亦有例外,唯一的可能便只有——走火入魔。
话虽如此,可……徐白?
薛野在心中转了几个来回,都深觉徐白不像是会走火入魔的那种人,他心里琢磨道:“徐白不像啊。”
这怕不是个圈套。
薛野细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他昨日才到,徐白便是神仙都不可能算得到,还提早布下陷阱等着自己吧。心里百转千回,薛野还是作势要推辞,道:“这恐怕不妥吧,我……”
岂料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玉枝说道:“我有事要离开一趟,你直接进去吧,他就在中殿的第二层。”
“可是……”
然而还没等薛野把话说完,玉枝姑姑便快步走开了。
行色匆匆,似有古怪。
但薛野无心去管玉枝的行踪了,他正踌躇着要不要推门而入。
实际上,薛野并不想那么早见到徐白。他来北境不过就是想确认一眼徐白是死是活而已,若是死了,还且罢了;若是还活着,那薛野少不了要补上两刀。左右远远看上一眼便也足够了,也没必要非得面对面吧。
就算薛野如今带着叶归苦的脸,但万一败露,只怕要被徐白千刀万剐。
但转念一想,徐白现下正在病中,岂不是最为虚弱之际?真打起来,谁剐谁还不一定呢。况且颦儿先前交代,让他没事便待在玉枝殿中,不要让雪山神女的人发现。薛野无意节外生枝,所以——
“来都来了。”
薛野耸了耸肩,推开了玉枝宫殿的大门。
前殿空旷,地面是黑色的大理石,光可鉴人。薛野走在里面,甚至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响。而当他穿过前殿,到达中殿时,便看见整个中殿竟然无墙,只用层层叠叠的白色帷幔遮挡目光,看上去风雅异常。
可惜风雅为清冷之物,在这终年落雪之地,犹显凄清。
薛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往第二层走去。
入目仍是一片白色。风卷层帘,如同漫天飞舞的霰雪,正映着窗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雾凇,美轮美奂,瑰丽奇绝。透过重重白纱,依稀可以看见最里面安放了一张卧榻,卧榻背后是织金的五彩屏风,华美却孤寂。虽然从薛野的视角只能看见卧榻的一隅,但明显能看得出卧榻上应该堆着薄毯,且微微隆起,应该是躺了个人。
不出意外,徐白应该就在那里。
怪了。
“这是病得都起不了身了?”薛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掀开白色罗帐往里走去。
可等薛野掀开最后一层白纱,却发现卧榻上只有堆积在一起的锦缎,并没有徐白。
“嗯?”薛野疑惑地发出了一个鼻音。
下一个瞬间,剑刃的冷光破开缱绻飞舞的白纱,合体期的威压笼罩在薛野的身侧,只是须臾间,薛野便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一凉,他惊诧地回过身,正对上了那双许久未见的眼睛——
它们如同月夜破开水面的一道孤鸿,掠影而过,浓墨重彩。
第116章
薛野只与徐白对视了一秒,便慌忙移开了视线。半是惊讶,半是心虚。他心有余悸地想起了徐白先前曾与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被我抓到。”
现在可不是被抓到这么简单的事情了,现在薛野的行为简直是自投罗网。
而徐白并不知道薛野心中的百转千回,他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目光更像是再看一个死人。
薛野当然从这目光中感觉到千钧重担一般的压力,但他告诫自己,不要贸然开口,更不要与徐白对视。他时刻谨记着自己此刻是叶归苦,叶归苦乃是一名刚刚引气入体的医修,是绝对没有胆子与合体期的徐白对视的。
等等……
合体期?
合体期!
短短三个月,徐白竟已经修到合体期了?!
这个认知让薛野的怒气直冲天灵盖:“这怎么可能?!”
可笑他薛野,也算天赋异禀,拼搏半生,也才堪堪修到元婴后期,离化神期尚有一步之遥,离合体期更是山遥路远,想都不感想。而徐白不过是回了趟老家,怎么就合体期了?
得要多么强大的造化,才能在三月之内突破化神期,直达合体期?
闻所未闻。
原本是想来看看徐白死没死,结果差点把自己气死。薛野嫉妒得眼睛都要滴血了,但好在理智尚存。他忍着直接与徐白动手的冲动,告诫自己冷静下来:“真要打起来,我必不是徐白的对手。讨不到好不说,反而给了徐白把柄新仇旧账一起算的机会。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对,冷静!为今之计,是要在假装叶归苦的同时,稳住徐白。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套出他修为精进的内幕,倒也不算白来一趟。
想到这里,薛野又开始偷偷地观察起了徐白。观徐白样貌,竟是一点也没有修炼到合体期的意气风发,相反,薛野从没见过徐白这般落魄的样子。他只穿着白色中衣,衣襟敞开,露出皓白的肌肉纹理,未束髻且长发极地,眼眶染着赤红。他单手握着玄天,宽大的袖子堆积在他的手肘出,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而那手腕上正系着一条红绳——正是薛野先前扯断的传音缚。
徐白从前最为自律,绝然不曾在人前显露过如此不修边幅的时候。
薛野尚在胡思乱想间,面前的徐白终于开口说了两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你是何人?”他皱眉看着薛野,如同雄狮看着一名突然闯入自己领域的不速之客,似乎只要薛野说错一个字,玄天便会无情挥下,将薛野手起刀落。
薛野又搬出了他那一套炉火纯青的说辞:“前辈见谅,在下叶归苦,无霜城人士,乃是医修,来给您治病的。”这套话术他这两天用了好几遍,熟得很,实在是很难穿帮。
却没想到这话一出,自己脖子上的玄天竟然又紧上了几分。
徐白的眼睛微微眯起,略带威胁地看向薛野,道:“病?谁说我病了?”
救命,薛野从前怎么不觉得徐白如此难搞,简直像个随时准备充气的河豚。他连忙安抚道:“自然是玉枝姑姑啊。”
徐白懒得听薛野辩驳,一锤定音道:“我没病,也不需要人来看。”
说这句话的同时,徐白身上的杀气浓得几乎凝成了实质。
忽而风起,吹得满天飞雪纷纷而下,也吹动了两人近处的一缕白纱。也是乌龙,那白纱拔地而起,当头扑面地拢了过来,正蒙住了薛野的头。白纱轻薄,却恰到好处地朦胧了薛野脸上那属于叶归苦的端正眉眼。
贴面而来的白纱惹得薛野的鼻尖痒痒的,但薛野不敢妄动。轻举妄动是兵家大忌,此刻玄天还架在脖子上,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喷嚏闹得血溅五步。
虽然身体不敢动,但嘴上的安抚却是不能停的。便是被白纱遮挡了视线,薛野依然孜孜不倦地据理力争道:“真的是玉枝姑姑让我来的,大人若是没病,我这便离开,玉枝姑姑问起来,我便说我看过了,您看这样行吗?”长长的一句话,薛野一口气便说完,只等徐白接招。
可薛野等了许久,也不见徐白开口。
徐白就像是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样。
薛野一惊:“不会是在想着从哪里下刀才不至于把血溅到自己身上吧?!”
但薛野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除了窗外簌簌的雪落之声,万籁俱寂。
按照薛野的经验,两房对峙,越是安静,情势便也是紧张。哪怕原本架在脖子上的玄天已经有了微微的松动,薛野也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甚至汗毛倒竖,只觉得死到临头。
但幸好,片刻过后,徐白终于还是开了口:“你说,你是来给我看病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为何让薛野的耳朵有些发痒。
薛野也不敢抬手揉耳朵,只硬着头皮听徐白接着说道:“你可知我生的什么病?”
薛野哪里能知道。
“在下刚刚引气入体,实在是没有一眼辨别的神通,不如大人高抬贵手,让我用灵力探查一番,我才好对症下药。”
其实,薛野是在忽悠徐白。
他哪里会对症下药,他不过就是想借机探查徐白修为暴涨的原因,顺便看看这厮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但薛野也吃不准徐白会不会上当受骗。白纱透光,他可以透过白纱依稀看见徐白的面目,却看不清徐白的表情,只是能察觉对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虽然隔着白纱,但薛野却总觉得徐白的目光有些过度直白,直白得像是要把他的这层人皮给扒下来一般。
徐白思考得太久了,久得薛野都开始有些心虚了,才终于如蒙大赦般听见徐白用他特有的冷淡语气说道:“可以。”与此同时,玄天终于从薛野的脖子上撤了下来。
还挺配合。
要知道由得旁人的灵力入体探查实际上是很危险的一件事,若是遇上不怀好意的人,多半要趁机搞破坏,一般修士是不会轻易允许的。但徐白答应得却还算痛快,简直就像察觉不到其中的凶险一般。
“这厮对待不认识的医修倒是宽容。”薛野忍不住在心里恶狠狠地想到。
面上,薛野却是千恩万谢,一副恭敬的模样抬起了手,调动周身起周身的灵力,注入了徐白的体内。
而徐白也没有拒绝,只是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擦过了薛野抬起的手腕——那里什么都没有。
灵力就像是薛野的分身,它们汇聚在一起,以一个白色小人的模样大摇大摆地钻入了徐白的经络里。
灵力小人向来只呆在薛野的丹田之中,这是它第一次到外面来,感觉一切都十分新奇,在徐白的经脉里左敲敲右敲敲,玩得不亦乐乎。它总觉得这地方比起主人的经脉要宽阔许多,也通畅许多,真是来了就不想走了呢。
当然,灵力小人的这些举动在徐白看来,就是薛野纵容他放入自己体内的灵力在经脉中随意冲撞。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灵力冲撞经脉都是有些疼痛的,所以这滋味并不好受。
徐白皱着眉头瞪了薛野一眼。
薛野面上老老实实赔笑道:“嘿嘿,意外意外。”心里却幸灾乐祸,“叫你随便让陌生人送灵力入体的,活该!”
灵力小人走了一路,都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甚至徐白的经脉中灵力的流通,比薛野还要顺畅,简直是羡煞旁人。薛野不懂医理,医修都没见过两个,但总归还是有些常识的。徐白的经脉毫无滞涩,不像是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啊。
“怪了。”
薛野一边嘀咕,一边驱使着灵力小人继续前行。
而原本在不算宽敞的经脉中行走的灵力小人,走着走着,竟突然看见了一块开阔的地方,那地方发着白光,看上去十分诱人。灵力小人想也没想,便一头扎了进去。
而那豁然开朗之地,正是徐白的丹田。
灵力小人若是进了丹田,说不定会被吸收。可来都来了,入内一观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