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劫。他听见身前传来徐白低低的叹息声,他不知道徐白刚刚无可奈何地在内心深处进行了一场妥协,他只听见徐白声音低哑地对自己说道:“便不能是因为喜欢吗?”
徐白说出这句话,便几乎是已经将自己的心思给挑明了。
却不料薛野听了这话,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捧腹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你?喜欢我?你脑袋应该被驴踢了,才会说出这么恶心人的话来。”
薛野笑得前仰后合,简直都快站不住了。
然而笑着笑着,薛野却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来——徐白并没有笑。
徐白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薛野,神情复杂,但他话里的真伪却又悉数被揭示在了那无言的沉默里,变得不言而喻。
薛野的笑声却变得越来越轻,最后,归于寂静。
薛野不是傻子,他瞬间便掌握了徐白话里的意思。终于看清了真实状况的薛野笑不下去了,他看着徐白皱起了眉头。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实则心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小子来真的?!”
徐白见薛野笑够了,刚要开口继续说下去:“我……”
然而徐白的话却被薛野给紧急阻止了——
薛野打断了徐白即将说出口的话,他道:“不管你我是否结成道侣,都得等过了这一劫再说,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活着离开从渊城。”
薛野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眼神闪躲,显然只是个借口,但徐白听了这话,却只是深深地看了薛野一眼,而后,他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悉数咽了回去,转而顺着薛野的话说了下去,道:“这是自然。”
薛野听到徐白总算不再纠结那劳什子的“喜欢不喜欢”的事情,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道:“正好,我想起黎阳之前还要找我商量计策,我一时懈怠把他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我得赶紧去与他汇合!”
这么说着,薛野连忙转过了身,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这借口找得着实蹩脚,但薛野要走,徐白却并没有拦他。他并不是非要在今日便得到一个名分,世事过犹不及,来日方长。
徐白站在原地,望着薛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久久没有收回来。
而另一头,薛野一边朝着黎阳的房间走去,一边不可置信地回想着自己刚刚发现的事情:“徐白喜欢我?”
薛野觉得这句话里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加到一起,便显得十分天方夜谭了——
“徐白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设计陷害他,还是喜欢我真刀真枪地要杀他?”
末了,薛野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因由,只能粗暴地归结为:“徐白不会是有病吧?”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在知晓了徐白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现在,薛野有一件事情便不得不做了——
“必须得与徐白保持距离。”
徐白的手段薛野向来是知道的,他虽不是什么坏人,但为了达到目的,下手却向来狠绝。真要是被他盯上了,这个道侣薛野怕是不当都不行。
开玩笑,双修之事,薛野本是为了修为和情势不得已而为之。好不容易熬了这么久,本想着终于就快要拨开云雾见青天了,怎料徐白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若是真的做了徐白的道侣,岂不是要一辈子夜夜受那苦楚了?
那还了得?
薛野在心中默默地盘算道:等此间事了,摆脱徐白的事情,便也得相应地提上日程了。
第97章
第二日,薛野、徐白、楚平和黎阳聚集在了黎阳的寝殿内。
一进门,薛野还没来得及问把他们两人喊来所为何事,黎阳倒是先对着徐白开了口,他满脸带笑地说道:“恭喜小师叔,步入化神境。”
面对黎阳的恭贺,徐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本来也并不觉得自己能瞒过任何人,更何况,黎阳此刻是盟友,自然也没有瞒他的必要。
黎阳的恭贺来得很及时,但其实黎阳并不是到了此刻才察觉到徐白已经修至化神期的。跨境是瞒不住的,昨日徐白突破的时候,从渊城内的灵气便开始随之躁动,原本毫无规律充盈在天地之间的灵气,竟然如同水流一般奔袭,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动而去,而那方向正是徐白的住所。
事实上,不止黎阳,那么大的阵仗,怕是整个从渊城的人都应该注意到了。
但昨天没有人来阻止徐白破境,更甚者,连一个来查看的人都没有。
修者破境最是容易吸引其他修者前来观望,毕竟看别人突破,自身也可有所感悟,对修行有益。
目前来说,徐白对外的身份还是薛野那体弱多病的内人。所以所有人都默认步入化神境的应当是与徐白住在同一间房里的薛野。从渊城里没有多少新鲜事,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破境,这样的热闹理论上应该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才对。
但昨晚,什么人都没来。这绝不可能是因为从渊城里的人恰好没空。
这是从渊城,无人问津这件事本身,便代表着魔尊的默许。
魔尊知道薛野是黎阳的同谋,也知道薛野此行并不单纯,但他依然选择了默许,就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
“区区化神境,不足为惧。”
这是由实力孕育出的傲慢,如同在云层中藐视着挣扎求生的蝼蚁。蝼蚁穷极一生都难于爬上大树的顶端,可已经站在了树顶的飞鸟又怎么会因为蝼蚁的成长而感到畏惧呢?
若是放在平时,看着别人当着自己的面祝贺修行超过自己的徐白,薛野早就气炸了,但今天,他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异常主要还是由于徐白昨夜的一番话。
自从昨天知道了徐白的心思之后,薛野便在细枝末节中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了些许难以隐藏的抗拒,具体表现为:
徐白坐下他站起。
徐白靠近他后退。
徐白一躺到床上,薛野就翻身。
当然,最后一项只是成功为寻找双修机会的徐白提供了便利。
……
然后半宿的双修之后,薛野更抗拒徐白了。
今天,在来黎阳寝殿的过程中,薛野说什么都不肯跟徐白并肩而行,他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总是走在徐白前方一些的位置。
仿佛这样就能压过徐白一头似的。
徐白当然知道薛野是在闹别扭,但他更清楚,薛野素日里就是一头蒙着眼的倔驴,一旦倔脾气上来了,不管是谁拉他的缰绳,薛野都只会一个劲地与其较劲。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顺毛撸,让薛野慢慢自己卸下防备,也就是所谓的温水煮青蛙。
所以徐白并没有将薛野逼得太紧,而是采取了一如既往的态度,给薛野一丝喘息的机会。
领先徐白两步的薛野不知道,走在他后面的坏家伙正默默在心中制定着自己的驯养计划,只一个劲大步流星地冲进了黎阳的房间里。
薛野进门的时候,楚平已经先到了。
懒得寒暄,薛野甫一进门就不客气地走到了黎阳的桌前坐下,并且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黎阳道:“所以,你把我们聚集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黎阳今天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面色看着有些苍白。他已经对薛野的行为习以为常,一点没有摆出少君的架子,反而很自然地谈起了正事:“献祭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想问问薛师兄准备得怎么样了。”
薛野放下茶杯,没好气地白了黎阳一眼:“还能怎么样?”
再多的准备都是不够的。无论是黎阳还是薛野,心里都清楚得很,若是想要打败夜暝,单凭光明正大的手段是决计没有未来的——一对一斗法的话,他们没有人能撑过三十个回合。
黎阳道:“我今日喊师兄来,除了想与师兄商讨倒是的安排,还想一并为师兄再添一份助力。”
薛野狐疑道:“什么助力?”
只见黎阳从身后掏出了三条不算长的红绳。
在座的人便没有不认识这东西的,薛野见状不由地挑了挑眉,道:“缠丝缚?”
这算什么助力。
黎阳却摇了摇头,解释道:“这可不是缠丝缚,这是传音缚。”
一旁的楚平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传音缚?”
黎阳看着手中的红绳道:“只消将真气注入这道红绳之中,红绳便可认主,红绳的主人之间便可以用此物进行交流联系。”说着,他将手中的红绳分发给了在场的三人。
也就是说这绳子只是充当了一个传讯符的作用。
当然,比传讯符肯定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黎阳道:“虽然只是用于传讯,但是比传音符要可靠很多哦。”
在修真界,能用来传讯的术法多如牛毛,传讯符便是其中最简单,成本也最低的一种。但是相对的,传讯符的限制也颇多,秘境中不能用,结界中不能用,幻境中不能用……可以说是一到关键时刻,就不能用了。
传音缚则不然,这是缠丝缚的一个变种,加上可以认主的先决条件,可以突破很多限制。
黎阳接着解释道:“夜暝招魂当天,我们需要兵分三路,为了以防失联,我才为你们备下了此物。”
听了黎阳的话,薛野和徐白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
而另一边,没有一丝怀疑的楚平,已经把传音缚给绑在手腕上,听了黎阳的话之后,他显得很是不理解:“兵分三路?”听了这话楚平不由地有些迟疑,“大敌当前,我们要是还分开,反而会更容易被各个击破吧……”
回答楚平的是薛野,他道:“对于夜暝来说,我们分不分开没有任何区别,即使聚在一起,也只是被他一同屠戮殆尽而已。”
黎阳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后顺着薛野的话说了下去:“既然夜暝的目的是要复活北境之主,他便只会带薛师兄进入祭坛之内。小师叔顶着个尊夫人的身份尚且还可以一试,我与楚平怕是与薛师兄一同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便是强行硬闯,也一样讨不到任何好处。”
楚平觉得黎阳这话有道理,但同时,他依然抱有一丝迟疑:“可是……”
黎阳果断地打断了楚平接下来的话,转而冷静地分配起了他们两人当晚的任务:“杀夜暝的事情交给薛师兄和小师叔,我们要做的,是确保他们杀夜暝的时候不会有别的阻碍。”
这回楚平倒是敏锐地抓住了黎阳话里的重点:“阻碍?”
黎阳道:“从渊城并不是一座空城,杀从渊城的城主怎么可能没有阻碍吗?虽然真心想要保护城主的不过是极少数,可这城中,在暗中窥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可大有人在。”
非要说的话,这些聚集起来准备伺机出手的人,或许比夜暝本身更难对付。夜暝不过是一只单打独斗的飞鸟,而这些人却更像是闻风而动的苍蝇。他们会聚集起来,如同贪婪的秃鹫一样想方设法分一杯羹,又或者——
他们会妄图杀了得手后的薛野等人,成为最后的赢家。
“需要有人去把他们拦住。”
黎阳把这件事交给了楚平。
他问楚平,道:“你能做到吗?”
楚平当然不可能做到,要知道,从渊城没有那么多废物,叫楚平独自去拦人和叫楚平去送死没有分别。
但楚平毅然决然地说:“我能。”
黎阳闻言笑了,他说:“放心,我们要杀夜暝的事情不可能那么容易走漏风声的,让你守在外面,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我的人也会同你在一道的。”
黎阳在从渊城蛰伏了这么多年,尚不至于彻底孤立无援。
到了这种时候楚平还有闲心担心别人,他道:“我保证连一只虫子都不会放进去。”说这话的时候,楚平目光坚定地看着在场的几人,那么郑重,如同立下了一个不可违背的誓言。
明明是毫无根据的一句话,但在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坚信,他一定能做到。
与此同时,薛野扭头看了黎阳一眼,问道:“那你呢,你要去干什么?”
到目前为止,黎阳所透露的计划中还没有昭示出黎阳那天的行动轨迹。
黎阳朝着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来,道:“薛师兄别表现得那么害怕,我是不会临阵脱逃的。”
当然,这话多半是黎阳用来揶揄薛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