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野赶紧殷勤地拍起了徐白的马屁:“哈哈,你记性真好。”说着,薛野假笑着看向了徐白,却陡然发现徐白的眼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眼神冰冷地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嘚,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于是薛野复又转变了策略,他立马憋出了两滴眼泪,装出一副伤怀的样子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徐白当然不可能薛野那拙劣的演技所蒙蔽。他望向了薛野的那双眼睛——首先看见的,是两滴被硬生生挤出来的眼泪;而后,是躲藏在眼泪后面的算计。那算计明晃晃的,像一把刀子一样摆放在薛野的眼神里。但哪怕明知道只要给薛野任何一丝喘息的可能,那刀子便会让自己头破血流,徐白却依然还是不自觉地每次都想要再给薛野一次机会。
纵他,容他,放虎归山。
就算吃过了苦头,徐白依然偏爱着看薛野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里,有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比火炽热,比血鲜活。
有时候徐白觉得自己大抵是上辈子杀业造得太多了,才会这辈子不幸遇上了薛野。
而没心没肺的薛野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试图博取徐白的同情:“你权且放心,以后你往东,我绝不往西,你……”
徐白则干脆利落地无视了薛野那些夸张而又违心的表演:“噤声。”
一声令下,薛野便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徐白又道:“闭上眼睛。”
这没头没尾的命令弄得薛野摸不着头脑:“啊?”
徐白冷脸看他,问道:“不是说都听我的吗?”
薛野只能照做:“哦。”他不甘愿地闭上了眼睛,心想着,“徐白又要搞什么鬼?”
但薛野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徐白有什么动作。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冠的声音传到了薛野的耳朵里。他感到有些疑惑,于是悄悄地将眼皮睁开了一条缝,打算暗中观察徐白的动向。
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正是徐白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脸。徐白精准地与薛野四目相对,目光正对上他悄悄张开的那条缝隙,像是早就预料到薛野不会乖乖听话一般,徐白正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乍然对上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薛野离被吓个半死简直只有一步之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趁着徐白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之前,又快速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把眼睛闭得紧紧的,甚至用力得连眼睑都被挤出了褶皱。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在里面。
徐白静静地看着薛野的那张脸:在那双充满谎言的眼睛闭上之后,薛野无端看起来乖顺了许多。但另一方面,在失去了那双狡黠的眼睛之后,这张脸也变得不再那么生动。
薛野的那双眼睛,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让人禁不住又爱又恨。
想到这里,像是为了防止薛野偷看一般,徐白伸了出手,默默地遮住了薛野的眼睛。然后,徐白低下头,在自己遮住薛野眼睛的那只手背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第64章
话分两头,就在徐白与薛野纠缠不休的时候,楚平和黎阳那边的进展也算不上顺利。
从离开孽海情天开始,黎阳就什么都不跟楚平说,只一个劲地带着楚平在薄命司中东逃西窜,美其名曰避人耳目。他既不通知楚平要去哪里,也不告知楚平他们在找什么,导致十分想帮忙的楚平只能跟在黎阳后面干着急。
终于,在黎阳带着楚平再一次从一扇窗户翻进一间无人的房间之后,楚平忍不住了。他一把拉住了准备观察屋内环境的黎阳,认真地询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从前在上清宗一同学艺,乃至是一起去东海秘境的途中,黎阳都表现得十分有耐心,他会不厌其烦地回答楚平的问题,还会在薛野刁难楚平的时候偷偷给他提供正确答案。
但如今,恢复了真实身份的黎阳如同褪去了一层皮一般,露出了冷漠的内里。
他言简意赅地对楚平说道:“你不用管。”
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暂且不论他们如今是同伴,便是同行的陌生人,在前路不明的情况下互通下有无也是应该的吧。
楚平有些不满,但他还是好声好气地对黎阳解释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忙?”
却没想到楚平的好意只换来了黎阳的一句:“我并不需要帮忙。”
这样的话,楚平自然是不信的。
楚平据理力争道:“你骗人,你如果真的不需要帮忙,又怎么会带着薛师兄一起来?”
但黎阳却没有回答楚平的打算,他已经转过了身,开始观察起了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
黎阳不说,楚平便只能自己想,但他天生就不是个动脑筋的料字,抓耳挠腮半天也没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楚平心想:“要是薛师兄或者小师叔在这里就好了,他们想事情总是特别快,每次我连问题都听不明白的时候,他们总是能一句话就把解决办法都给说清楚。”
可惜,薛野和徐白都听不见楚平的呼唤,所以楚平只能自己一个人想得脑袋都憋大了。
而另一边,黎阳已经粗略地将着屋子里的陈设看了一圈:简陋却舒适。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并没有多么重要。
不重要就意味着,这屋子里既不危险也无法得到有用信息。
也就是说,黎阳可以选择带着楚平立刻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但黎阳并没有那么着急,他抱臂看着楚平,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做算术题的猴子一样。
说实话,从认识楚平的那天起,黎阳就觉得,楚平并不适合修仙。
修仙,说好听了是求长生,说难听了,其实就是人吃人。修者想要爬到最高处,就必须处心积虑地去争夺天地间本就稀薄的资源,一个人修成了,便注定有更多的人修不成。灵气、法宝、机缘……修行的本质,便是将旁人的毕生努力一口吞下,而后全部变化成为修者自己的寿数。
就拿上清宗举例好了,上清宗屹立近千年,每十年便有数以百计的新弟子入门,但数百年下来,能走到修真界顶端的寥寥无几,能叫得上名号的,便只有一个伯清和一个仲简。
其他上清宗的修者去哪里了?
说到底,能活下来,且活得很好的,哪一个能是善茬。
楚平太正直,也太痴傻,他在人吃人的世界里活不下来。没人会告诉他残酷的真相——他就算努力到最后,也只能沦为别人的垫脚石。
但这样的话,上清宗的师长不会跟楚平说,薛野和徐白也想不到跟楚平说。修真界更像是巨大的染缸,楚平就像是在染缸边缘负隅顽抗的白纸。每时每刻,都是如履薄冰。
但“白纸”并不知晓,“白纸”甚至还在朝着黎阳挥舞自己的手掌,试图唤起黎阳的注意:“说呀,你为什么说你不需要帮助?”
黎阳没有回答楚平的话,而是突然对楚平说道:“你走吧,回上清宗去。”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成功让楚平本就想不清楚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了。
虽然楚平想不明白黎阳这么说话的来龙去脉,但对于黎阳的这个提议本身,楚平还是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的。
“那怎么行,我答应了薛师兄要看着你,而且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全身而退?”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话题。
对话似乎陷入了僵局,到了这时,黎阳才终于明白,对待楚平这样的直肠子,他需要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于是黎阳说:“我不需要全身而退。”
楚平闻言,禁不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这叫什么话!
行走在外,什么天材地宝都是身外之物,唯有自身安危是重中之重,再重要的东西也不值得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
哪有人会不想全身而退的?
楚平不由得觉得有些失落,他道:“你是不是觉得,只有薛师兄才能帮到你,而我本事不济,真出了什么乱子,也实在是帮不了你。”
一个热衷于问东问西的楚平本来就已经够麻烦的了,一个情绪低落还热衷于问东问西的楚平简直是烦上加烦。
为了防止楚平继续胡思乱想拖了自己的后腿,黎阳只能透露道:“不是。你不用多想。我找薛师兄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让他来保护我的。”
楚平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他心道:“不是保护?那是为什么?可薛师兄除了使得一手好剑法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长处了呀,难道——”
那一瞬间,楚平突然福至心灵,他吃惊地看向了黎阳,说道:“你带薛师兄来,根本就是想要薛师兄替你惹出乱子来。”
黎阳没有说话,算作是默认了楚平的话。
猜想得到验证之后,楚平感到十分气愤,他怒斥黎阳道:“你根本就是想要薛师兄替你当靶子,你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坏!”
对此,黎阳显得不可置否,他道:“我本来就这么坏。”
楚平怒道:“不行,你今天必须把你的目的告诉我,不然我是不会帮你的。”
说着,楚平向着黎阳的方向走了过去,他步子迈的有点大,一不小心撞到了身旁案几的一角,案几上的茶具霎时之间全都被撞得东倒西歪,发出了一阵杂乱的声响。
楚平害怕这声音会把门外的人引来,僵直了身体动也不敢动,黎阳也停下了说话声,看向了一旁紧闭的大门。
好在,没有人被这声音惊动。
然而还没等两人放下心来,里屋的床底下却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床底下撞到了床板一样。
那声音一响,黎阳便二话不说朝着床的方向伸出了手,倏忽间,一根长长的红绳直直地从黎阳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嗖”地一声便钻到了床底下去。
不消片刻,伴随着一阵清脆而短促的尖叫声,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被黎阳的缠丝缚给勾住了后衣领,硬生生从床底下拉了出来。那名女童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她那莲藕一般短而粗的四肢,试图对抗缠丝缚的拉力,但毫无作用。她害怕极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挣扎还一边大喊着:“放开我!”
正常人看见这样的场景,很难不被激起恻隐之心。
但黎阳是个例外,他可没有尊老爱幼的闲心。
只见黎阳的食指随意地在空中画了一画,缠丝缚便如同得到了命令一般,在转瞬之间便将那名女童五花大绑,甚至因为嫌弃那名女童哭得太吵,缠丝缚还贴心地将她的嘴也连带着一起绑了起来。
眨眼之间,那孩子就被绑成了一个粽子,只能哀哀切切地躺在黎阳的脚边不停挣扎蠕动。
楚平见了,震惊地看向了黎阳,满脸不赞同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防止她告密。”
楚平哪里能接受这样的理由,他不可置信地对这黎阳强调道:“她还是个孩子。”
黎阳很自然地顺着楚平的话继续往下说道:“所以千万不能放过她。”
黎阳的话或许有一半开玩笑的意思在里面,但楚平多年来听得耳朵生茧的那些大道理,让他不敢苟同黎阳的说话,他毫不犹豫地蹲到了女孩的面前,用手开始拉扯女孩身上的缠丝缚。
楚平一边拉一边对黎阳说道:“你快解开。”
黎阳不为所动。
只要黎阳不想解开缠丝缚,楚平的一切努力就都是浪费力气。要知道,缠丝缚比玄铁还硬,根本不可能依靠人力拉开,更糟糕的是,缠丝缚有一个特点,就是越挣扎就会缠得越紧。
这直接导致楚平好心办了坏事,因为在他坚持不懈的拉扯之下,缠丝缚开始向内收缩。
这可苦了被缠丝缚紧紧裹住的女童。
楚平眼睁睁看着逐渐收紧的缠丝缚在那女童稚嫩的脸颊上勒出了淡淡的血痕。见状,他直接慌了神,他回头看向了黎阳,焦急地说道:“快解开,不解开的话,他会死的。”
黎阳看向了地上的女童,皱了皱眉头:确实,而且死状不会太美观,但是——
“但是解开的话,她就跑了。”
见这种时候黎阳还在迟疑,楚平彻底急坏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剑,气势汹汹地架到了黎阳的脖子上,怒斥道:“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在那一瞬间,黎阳无比后悔答应在行动的时候带着楚平:“唉。”
天真的人最难缠,而楚平更糟糕,他既天真又愚蠢。
当剑搁到黎阳脖子上的那一刹那,便注定了楚平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黎阳不放人,他就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