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一到无上水宫千方百计地想要说服岳阙,上清宗与此事无关。
谁知岳阙并不买账。
本来还想再拖上一段时间,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平白无故冒出个薛野,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当着两人的面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若是没人提出严惩徐白,仲简尚可以装傻充楞,但薛野已经明晃晃地当着岳阙的面说出来,仲简再不同意,便难免有包庇之嫌。
想到这里,仲简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仲简没能力独自摆平这件事情,而在一个集体中,一旦到了某个因为决策者的无能而产生危机的时刻,往往需要付出代价却是这个集体的中下阶层。比如说,无能的君王导致了乱世,流离的却永远是百姓。雄壮的将领打不赢战争,和亲的却往往是公主。
同样的道理。
说到底,想要平息玄武之死造成的骚乱,需要一个牺牲品。
而这一次,刚好这个牺牲品是徐白。
但同样的,会被挑选称为牺牲品,也恰恰说明了徐白本身就是可供挑选的一方。
仲简低头看向了自己这个一直以来都顺风顺水的徒弟,心里隐隐觉得让徐白在这里跌一跤也未必会是一件坏事:少年需要通过坎坷来明白自己的弱小。
毕竟,只有当一个人弱小的时候,才会成为可有可无的牺牲品。
在这个修真界,什么公理都比不上绝对的实力。
但这件事,不能由仲简口述给徐白,需由徐白自行领悟。
仲简看着徐白挺直地脊背,默默将所有的殷切期盼都埋到了自己的心底。
而另一头,岳盈盈已经请出了无上水宫专门用于惩罚犯错门人的“赶山鞭”。
所谓“赶山鞭”,是无上水宫开宗祖师留下的宝物,据说开宗祖师曾经用这赶山鞭一鞭破开了半个幽鹿泽。不过自从开宗祖师飞升,这东西没了主人之后,威力也顺势减弱了不少。如今,它造成伤害的大小主要与执鞭人的修为高低有关。饶是如此,也曾有刑罚长老用十三道鞭子打死了一个犯错的无上水宫门人。
不过,三道赶山鞭,虽然听上去像是个十分严重的惩罚,但真正执行起来,至多也就是个皮肉之苦,伤不了徐白的根本。
不过是个不痛不痒的惩罚,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做足姿态,表明上清宗的立场与态度,好平息无上水宫的怨气。
只是这一番操作下来,到底能不能平息无上水宫的怨气尚不能知晓,但有一个人对徐白的怨气,却成功因此消了大半。
正是为这一切推波助澜的薛野。
此刻,他正隐没在人群里,看着仲简从岳盈盈手里接过了无上水宫的至宝“赶山鞭”,努力控制自己嘴角即将扬起的弧度。
那是一条紫金色的长鞭,拿在手上的时候鞭身上有隐隐的流光闪动,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接过了赶山鞭的仲简缓步走到了徐白的身前,脸上的担忧和痛心不似作伪,但这顿鞭子徐白又不能不挨。
仲简扬起了手上的赶山鞭,在鞭子落到徐白身上之前,仲简下意识地凌空挥动了一下鞭子,呼啸的鞭子与地面碰撞在一起,发出了一道嘹亮的响声。更可怕的是,这鞭子竟然在白玉制成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可想而知它的威力。
仲简犹豫了:这赶山鞭的神通了得,若是由修为高深的自己来行刑,威力太盛,只怕徐白承受不住。
他就这一个徒弟,可万万不能真的打坏了。
于是,仲简拿着鞭子,站在徐白面前,迟迟下不了手。
人群中的薛野很快就发现了仲简的迟疑。
薛野皱了皱眉,心想:“这在外杀伐果断的剑圣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心软,偏心起自己徒弟来了。”
剑圣会心软,薛野却不会。
只见薛野挤出了人群,拱手作揖,朗声道:“太师叔,不如我来吧。”
这及时出现的声音在仲简听来简直是天籁。
本就下不了手的仲简闻言循声看去,便看见了主动请缨的薛野,瞬间觉得如蒙大赦。
薛野是金丹期的修为,这种低等修为用起赶山鞭来,能最大程度削弱它的效力,减少对徐白造成的伤害。
故而,仲简很爽快地将鞭子交给了薛野。
当然,这件事薛野是不知道的,否则他说什么都不会接过赶山鞭。
薛野拿过了赶山鞭之后,颇有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意思。
只见他装模作样地走到了徐白面前,然后拱了拱手,道:“小师叔,得罪了。”
话音未落,图穷匕现。
薛野迫不及待地便在徐白背上甩下了第一鞭。
细长的鞭子划破了徐白背部的衣衫,在徐白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但徐白没有吭声,他甚至连身体的颤抖都很细微,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保持着垂首的动作跪在那里。
薛野见状,挑了挑眉,干净利落地又为徐白送上了第二鞭。
徐白仍是一动不动。
薛野不禁觉得有些纳闷:“便是木头做的,受了两鞭也应当有些反应吧,这徐白,莫非是昏过去了?”
虽然见徐白被自己抽晕过去亦是一件快事,但是徐白若不是清醒着受刑,薛野怕是要失去不少乐趣。
疑惑之下,薛野将那鞭子在手中折了一折,而后绕到了徐白身前,用那鞭子轻轻挑起了徐白的下巴。
然后,薛野正对上了徐白那双幽深的黑瞳。
那深沉的目光不由地让薛野惊惶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薛野在心中暗暗说道:“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前几日我同他绑在一起的时候了。如今是我为刀俎,他为鱼肉。拿鞭子的是我,应当是他惧我,不是我惧他。”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薛野稳了稳心神,而后假惺惺地对徐白说道:“小师叔,您没事吧。”
话倒是关怀的话,旁人听来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但徐白对薛野知根知底,自然能清晰地察觉到薛野语气里暗藏的那一抹幸灾乐祸。
实际上,薛野何止是幸灾乐祸,他简直想立刻去买一挂鞭炮放放。他满意地看着徐白如今的样子——白皙面颊因为疼痛沁出了细密的冷汗,长长的黑发因汗液粘腻在皮肤上,让徐白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狼狈。
如何不能说是大仇得报?
徐白不说话,只是用沉沉的目光望着薛野。
如今在徐白看来,薛野就像是一头养不熟的狼,无论放他多少马,只要薛野一找到机会,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咬上徐白的咽喉。
狼养不熟,便是说明徐白的驯养方法出了问题。
驯养本就分为驯和养。
所以,光养是没有用的。
徐白感受着背上的鞭伤传来的疼痛,在心中同自己说:“既然老办法养不熟,那么,便到了该换个办法的时候了。”
而另一方面,尚在沾沾自喜的薛野根本无从知晓徐白那些危险的想法,他甚至加剧了自己的作死行为。
薛野兴致勃勃地对徐白说道:“既然小师叔没事,那咱们便继续吧。”
说着,薛野完全不给徐白准备的时间,倏然间便放开了徐白的下巴,而后迅速在徐白背上落下了第三鞭。
这一回,猝不及防的徐白没能忍住声音,从唇缝隙中漏出了一记闷哼。
薛野听着这响动,只觉得舒心无比。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抑制住了唇角将要绽出的笑意,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去找仲简汇报道:“太师叔,三鞭已毕。”
徐白的血滴混着汗滴落进了无上水宫的白玉砖里,但他看起来尚且不算太糟。
仲简见徐白没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接过了鞭子,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岳阙和岳盈盈点头致意,然后,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徐白,强装严肃道:“既然已经受过了罚,便起来吧。”
徐白还没吭声,薛野倒已经第一个假惺惺地想要搀扶地上的徐白。他肯定不是真的关心徐白,只是想要近距离观察徐白的丑态罢了。
只见薛野朝着徐白伸出了手,故作关切地询问道:“小师叔,你没事吧。”
要是有事,那可就太好了。
薛野原以为徐白不会接受自己的搀扶,却不想跪在地上的徐白,竟然真的悠悠地伸出了一只葱白如玉的手,轻轻搁在薛野摊开的手掌上。
然后,借着薛野的力,徐白缓缓站了起来。
侧身交错的那一瞬,薛野眼看着徐白凑近了自己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这三鞭,我记下了。”
第49章
对于徐白说的话,薛野虽然心里有所忌惮,但终归也只是当他在虚张声势。因为徐白在受完鞭刑当天就被仲简带回了上清宗,上不归涯面壁去了,半年内都出不来,更遑论是找他算账了。
而薛野则被留了下来,美其名曰接手未竟之事,可哪里来得未竟之事,眼下事情已经解决了九成,只差去蓬莱讨赏了。
可笑徐白忙活了半天,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薛野一想到这点便觉得无比开心。
于是他便优哉游哉地等着楚平醒过来,只要楚平一醒,他们便可以即刻出发前往蓬莱,占下救旬若淼的功劳。
因着成功坑了一把徐白,薛野快活了好几天,甚至高兴得境界隐隐有要松动的迹象,于是薛野便顺势在房里调息了几日,打算冲击元婴。
但他毕竟不是徐白那样的天才,没法心念一动便轻易修成元婴,尝试冲击了数百次依旧不成之下,薛野终于郁闷地走出了房间。
等薛野出来才知道,楚平已经醒了,只是他整个人都因为黎阳的背叛而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不言不语,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日了,闭门不出。
楚平一直坚信世上好人多,这么多年被人欺负都不曾动摇过,却没想到在黎阳这里吃到了人生最大的一个教训——善良和愚蠢是两回事。
薛野虽然万事以“坑死徐白”为第一原则,“薛野得利”为第二原则,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别人的感受。他知道平日里楚平和黎阳关系最好,如今黎阳乍然背叛,楚平心中难过自是无可厚非的,但把自己关在别人的宗门里算是怎么个事儿?
薛野也不惯着楚平,一脚便踹开了他的房门。
谁知道薛野打了满肚子的腹稿,还没能来得及开骂呢,便看见楚平一见了他就两眼泪汪汪地扑了过来,大哭道:“薛师兄!都怪我!”
这一嗓子倒是成功把薛野都给嚎懵了:“怪你什么?”
“怪我识人不清,才会让那魔修有可乘之机。更是让小师叔为了我,受了鞭刑,我……”说到这里,楚平哽咽了一下,道,“我真是太没用了。”
徐白受刑的事情应该是无上水宫的人告诉他的。
薛野只觉得自己被他嚎得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止住了楚平的话头,道:“黎阳又不是你收进上清宗的,也不是你挑着去东海秘境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楚平闻言,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薛野说道:“可是……”
薛野可没有哄孩子的爱好,厉声道:“别可是了。你一个男子汉,遇事怎么哭哭啼啼的,看得人心烦。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徐白受了三鞭都没掉一滴眼泪。你既然知道自己没用,便应该练好本事,来日遇上了黎阳,十倍千倍地报复今日之仇,才是正经事。”
说到这里,薛野自然也没忘记黎阳将他同徐白绑在一起的仇怨,他恶狠狠地想:“来日要是遇上了黎阳,定要将他捉了来,同楚平绑在一起,叫他日日听着楚平的哭嚎,以泄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