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薛野这一行人,在幽鹿泽里挣扎打斗了半日,就算修仙之人,仙体无尘,但他们身上穿得又不是什么不易沾染尘埃的法衣,免不了满是泥水,“滴滴答答”地往地面上落泥点子。
更不要说楚平了,楚平倒在了泥地里,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刚刚出土的泥俑,着实是十分刺眼。
岳盈盈满脸震惊地看着这几个满脸理直气壮要往里走的人,她赶忙提了提自己的眼角,以防止眼角被气出皱纹。
最后,岳盈盈放弃了向几人介绍,只言简意赅地说道:“把衣服脱了。”
这要求倒是闻所未闻。
别人是怎么想的薛野可管不了,他只觉得自己这回怕是误入了魔窟了。
他联想起了先前原本极为难缠的岳盈盈,在一见到徐白的脸之后就变了态度的事情。如今刚到无上水宫,竟然就要求他们一起将衣服脱了?虽然早听说无上水宫隐居在幽鹿泽中,只有女子,不与世俗为伍,但也断断没有听说过男子要进无上水宫,都必须脱衣服的说法。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一个荒唐的猜测浮现在了薛野的脑海里,“这无上水宫里的女子看似冰清玉洁,实则各个都如狼似虎,将我们劫掠至此表面上是为了从长计议,实际上怕不是贪图我们几个年少精壮,要将我们纳为炉鼎才是真。”
当然,这纯粹是薛野心里脏,看什么都脏。
但薛野却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他哪里肯干,他当即当着岳盈盈的面便表示了反对:“这怎么能行!我们都是——”
薛野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只看见走在前面的岳盈盈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微笑。
“哦?你不同意?”
薛野甚至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突然感觉自己后脑一疼,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薛野的回忆走至此处,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终于回想起这一切的薛野,又惊又怒,道:“是那个老妖婆把我弄晕的?!”
徐白也没打算瞒他,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薛野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
徐白记得当时岳盈盈出手极快,甚至众人都还没能反应过来,薛野便已经瘫软了身子,倒进了身旁的徐白怀里。
岳盈盈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对剩下的人说道:“我还要忙着处理玄武的后事,没心情和你们耗时间,你们最好不要闹事,否则——”
事实上,玄武的死早已经让岳盈盈处在了爆发的边缘了。没有当场杀死薛野等人,已经是岳盈盈仍留有理智的体现了。
岳盈盈看着徐白,吩咐道:“他就交给你了,缠丝缚还不能解,你们就住一个屋子吧。”
说着,岳盈盈刚要继续走上白玉阶,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过身,朝几人关照道:“对了,你们在幽鹿泽中免不了吸入瘴气,最好还是到宫中的清潭里泡上一泡,去除一下瘴气所产生的影响。”
“什么?!”徐白说到此处,薛野觉得简直有些魔幻了,他忍不住打断了徐白,惊道,“我们还一起洗澡了?!”
第45章
有了薛野这个活生生的教训之后,余下的人便彻底不敢再继续忤逆岳盈盈了。
本来嘛,岳盈盈毕竟是前辈,进前辈的洞府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规矩,本便是正常的事情。
陆离和佛子安安静静地遵从着岳盈盈的安排,老老实实地脱掉了身上沾染了泥浆的衣衫,露出了被中衣覆盖着的过人身材。
岳盈盈见状,夸赞地挑了挑眉毛,评价道:“倒是有些资本。”
转头却见徐白和已经晕过去的薛野还不配合地穿着衣服:“怎么?你们俩不愿意脱?”
而薛野和徐白有一只手绑在一起,脱衣服有些困难,故而久久没有动作。
岳盈盈道:“好好好,你们上清宗仗着自己是大派,门下弟子硬是要满身泥水地硬闯我无上水宫。虽是大大的不敬,但我们无上水宫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徐白是自愧弗如。
但如今玄武之死尚有蹊跷,上清宗的人也不在,实在不是和无上水宫论理的时候。
只能先稳住岳盈盈,一切等仲简抵达后再议。
思及此,徐白便做下了决定,干脆利落地用剑把自己和薛野的弟子服给割了开来,露出了底下的中衣。
岳盈盈见状,这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清潭在那边,你们去除瘴气结束以后直接进入旁边那座宫室歇息便是。”
岳盈盈说完,也不等徐白等人的答复,便行色匆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似是有事要忙。
进了无上水宫的人总是跑不掉的,这也是岳盈盈能如此安心地放任几人自行安顿的原因。
巨大的宫阙在夜色之中也成了幢幢的虚影。
而徐白等一行人也乘着夜色,如鱼贯一般进入了无上水宫的清潭之中。他们所有人都只穿着中衣,连已经晕了过去的楚平和薛野都不例外,不幸中的万幸,他们一路上都没有遇见无上水宫的女弟子们。
清潭是一汪被怪石环绕的温泉。
温泉之内的深浅不一,池中间或还会有几块高于水面的石头,有的光滑圆润,有的造型奇特,十分有自然之趣。
温泉池中,陆离、佛子和徐白呈现三角之势,各自盘踞了一个角落。
而失去知觉的薛野和楚平,也同样泡在水中,不同的是,他们没有靠自己的力量坐在水池中,而是分别被安置在了一个浮出水面的石头。
做这样的安排,主要是为了防止处于昏迷状态的两人溺水。
而另一边处于清醒状态的三人,则一边调动着体内的灵力运行周天。
这无上水宫的清潭确实是个好东西,灵力充沛,吐纳进入气海之后,可让灵台清明,静脉畅通。
几个周天之后,三人感觉到身体轻松,不由地开始了闲谈。
起先不过是几句闲聊,渐渐地,话题便被引到了黎阳的身上。
陆离道:“你们认为这个黎阳会是冒名顶替的吗?”
徐白摇了摇头。
倘若这个黎阳是假冒的,那么只可能是在离开上清宗以后换的人。但上清宗的一众弟子在核舟上日日吃在一处穿在一处,就算是真的被魔修找到了机会大变活人,也断断没有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最起码,时常关照黎阳的楚平会第一个发现。
徐白道:“想来魔尊定是在很久之前便把黎阳当成一枚棋子,安插在了上清宗里,为的就是伺机破坏上清宗、幽鹿泽与从极之渊的盟约。”
佛子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从渊城不敢冒着同时得罪无上水宫和上清宗两方的风险强行打破盟约,便伺机离间上清宗和无上水宫之间的关系,确实是极好的一步棋。”
陆离也顺着佛子的话接着说了下去:“所以,他们便派人混进上清宗,好让盟约由上清宗弟子亲自打破。”
佛子点头:“到时候,无论杀玄武的到底是不是上清宗弟子。上清宗只要一日没有洗清与魔修勾结的嫌疑。无上水宫就一日不会安心让上清宗介入到她们与从渊城的纷争中来。而从渊城根本就不怕与没有上清宗,或者说是没有剑圣支持的无上水宫产生纷争,又或者说,求之不得。”
要知道,多年前,亦有无数魔修殒命在幽鹿泽中,无上水宫之前碍于盟约不可向魔修寻仇,而实际上,想向无上水宫寻常的魔修亦不在少数。
徐白总结道:“所以黎阳这步棋,实际上不是为了杀玄武,而是为了限制我师父仲简罢了。”
说到这里,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有预感,一场更为狂暴的风浪即将到来。而他们目前所遇到的,不过是风浪来临前天空中提前飘落的几点雨滴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在一旁的石块上昏睡的楚平由于睡相不老实,竟在蒙蒙胧胧之间翻了个身,一下子便跌入了了温泉水之中。
楚平在水中无意识的扑腾了两下之后便再也动不了了,渐渐开始沉底。幸好陆离眼疾手快,迅速赶到了楚平身边,一把将他给捞了出来。
否则,楚平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差点死在洗澡水里。
见楚平得救,徐白便把目光移到了另一边乖乖躺在石头上的薛野身上。之前在却邪峰的茅屋中时,徐白曾经不幸于薛野同床过那么一回,薛野的睡姿糟糕得令徐白大开眼界。
如今不知怎的,许是因为温度适宜,灵气充裕,薛野趴在这水中的大石头上时,竟是安静得出奇,连动都不动一下,更别提翻身了。
像个乖巧的小王八。
而另一边,陆离刚把沉底的楚平给捞起来,楚平一接触到久违的空气,竟然又开始了挣扎。这一下子,可就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他们俩里徐白不远。
徐白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躲避水花。然而徐白的右手和薛野的左手绑在了一起,徐白一动,薛野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只见薛野的身体微微向左边倾斜了一些,然后他就此失去了重心,身体开始慢慢从石头上滑落了下去。
在即将落水的那一刻,一只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稳稳地托起了薛野的半边脑袋。
是徐白。
一旁的陆离一边跟昏睡中的楚平斗智斗勇,一边挣扎着说道:“就到这里吧,不然他们俩早晚淹死在水里。”
众人深以为然,遂作鸟兽散。
等陆离好不容易安顿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不安分的楚平回房之后,才终于有了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喘口气。
“怎么照顾这小子的事情最后落到我头上了?”
也没办法,徐白跟被打晕的薛野绑在一起,实在是无力再照顾一个昏了过去的楚平。
佛子是新加入团队的,总不能让他来照顾楚平吧。本来这活应该是黎阳的,但谁让黎阳突然叛变了呢?不过,如果黎阳没有叛变,楚平也不会晕过去。说到底,千错万错,还是黎阳的错。
气得陆离忍不住怒骂一声:“该死的魔修。”
陆离决定忙里偷点闲,好好慰劳一下自己。于是,他从芥子囊内拿出了一壶上好的灵酒,提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轻轻敲开了佛子的房门。
房内没有回应。
陆离也不客气,兀自推开了佛子的房门。
佛子确实在房内。
只是他的房里竟然没有点燃蜡烛,偌大的宫殿之中,佛子静静地独自一人偏安一隅,坐在一个小小的蒲团上打着坐。雕花的窗户洞开,月光透窗棂照进来,只照亮了佛子的下半张脸,静夜中,那斧凿刀削般的下颚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尊泥塑的菩萨。
陆离把酒杯和酒壶放在了佛子的座前,自己也顺势席地而坐。
陆离是来找佛子叙旧的。
他道:“昙若,我十年前给你算的那一挂,准不准。”
佛子没有睁开眼,回答道:“准。”
他们二人说的,是两人之间的一段旧事:大约在十年前,陆离云游路过空觉山,曾与尚未选择无情道的佛子有过一次煮茶论道。
当时,陆离为佛子卜算过一卦,他断言,佛子修不成无情道。那时,佛子敛眸,看着面前泥炉将熄的炭火沉默不语。
如今,没了明灭的炭火,却多出了一汪清冷月光。
陆离为两人倒满了酒杯,问道:“那你还修无情道吗?”
佛子没有犹豫,说道:“修。”
陆离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道:“便是注定了转头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