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薛师兄真的很严格。
楚平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个缩着脑袋的鹌鹑。
谁料楚平刚刚受难完毕,陆离的星盘便立刻猛然强烈地抖动了起来。
陆离见状,关上星盘对楚平说道:“让核舟在前面那座城池降落吧。”
这是有收获了。
楚平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为了防止薛野继续考他功课,楚平简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掌控飞舟,嘴里忙不迭地应道:“好的,陆司南。”
看得出楚平和黎阳已经渐渐跟陆离混熟了,有时还能甚至开上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感觉到飞船在下降,船舱内的徐白也走了出来,他看了看飞船的行进路线,然后向一旁的陆离询问道:“你先前不是说,佛子的星盘指向幽鹿泽的边缘吗?”
陆离解释道:“星盘只能定佛子命定所在,却不能定佛子眼下所在。”
薛野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佛子现下就藏身于这座城中的。”
“我虽找不得佛子,却可以找那女鬼。”
找佛子是一条路,找鬼气却是另一条路。
“听闻那女鬼本寄身于空觉山的一朵佛心莲中,在佛殿之中受戒了五十余年,已成鬼仙之身,故而身上的鬼气自然与寻常妖鬼不同,可以说举世无双。”
陆离便是吃准了这一点,用星盘推演出了现下鬼气大盛之地,然后选出了其中最靠近幽鹿泽的一个点位。
“东方的那座城中鬼气冲天,料想必是那鬼仙无疑。只要能确定那鬼仙确实在此,便可断定佛子定也一同藏身在这城中。”
说话之间,核舟翩然降落,恰好停在了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这核舟倒确实方便,停下之后徐白只一伸手,那核舟便又变幻做了桃核大小,安安静静地落到了徐白的手里,引得楚平直呼神奇。而薛野则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青灰色的城门。
只见那城门不大,砖石垒砌而成,城门上挂着块匾额,上书锻鹿城三个大字。
锻鹿城这个名字,不曾在书中看到过,应当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
中州对修士极为推崇,故而几人亮出修士身份后,入城之时非但没受到刁难,反而还得到了一定程度礼遇。但不知是不是薛野的错觉,总觉得周围人的视线似乎有意无意地集中在了他们身上。薛野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心理作用,毕竟锻鹿城地处偏僻,灵力稀薄,素日里很少有修士往来,今日一来便来了这么多个,让人不禁想多看两眼倒也不稀奇。
几人停泊在城外之时还是个大晴天,甫一入城天便阴了下来,接着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城中行人不多,却处处张灯结彩,每家每户门口都高悬着一盏红灯笼。这城里的建筑大多是砖石砌成的,本是青灰色的小楼在雨水的滋养下显得颜色更深了,本就凝重而又压抑的环境,在红灯笼的衬托下,俨然已经达到了另一个极点。此时华灯初上,灯笼在石板街上浅浅的水洼里投下一抹红色的倒影,幽幽曳曳地如同一缕幽魂,看上去无端有些渗人。
“这城里是有什么喜事吗?”满城添红,便是楚平这个榆木脑袋都看出了不对劲,“该不会,是佛子要和那鬼仙成亲吧。”
楚平这不过脑子的话刚一说完,在场剩下地四个人便向他投去了神色各异的眼神。
这猜测着实离奇。但在场的人却也没有一个站出来反驳,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楚平这话可不算是空穴来风。
倒是陆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道:“若是真的,那我可要好好讨上一杯水酒喝,看看什么样的天姿国色,能破了空觉山佛子百余年的无情道心。”
徐白适时止住了几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先找人。”
陆离闻言点头,立刻掏出星盘查看,末了,指着长街的尽头说道:“此处的鬼气最为浓郁。”
长街尽头是一座红楼,那楼宇通身漆成了朱红色,在这青灰色织就的城池中显得有那么一丝格格不入。红楼门可罗雀,但雕梁画栋,披红挂绿好不热闹,门口匾额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潦草得很,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如月馆”三个大字。
知道了地方那就好办了。
楚平作势便要去敲那红楼的门:“既然如此,那我们赶紧找到佛子求他救人吧。”
一旁的黎阳听了,也抓紧跟着楚平往前冲。
谁料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薛野的声音:“等等!”
楚平听话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便见薛野面色不善地瞪着两人,道:“你们俩起个什么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楚平和黎阳老实地摇了摇头。
见到他们两人这傻愣愣的样子,陆离似早有预料般叹了口气,而后好心地给两人做起了注解:“世人常言,秦楼楚馆,它既然叫‘如月馆’那便说明,这是一家青楼。”
得到了回答的楚平惊讶地叫出了声:“啊!你是说,佛子藏在青楼里?!”
惊诧之下,楚平的嗓门都提高了些许,引得街上行人侧目,吓得黎阳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陆离却摇了摇头,道:“佛子未必尚在此处,但此处的鬼气如此森然,除了鬼仙曾来过,我想不到第二种合理的解释。只要她曾来过,便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顺着查找,早晚能找到佛子。”
这模棱两可的话听得楚平又没了主意,他看向走在人群最后的徐白,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道:“小师叔……”
“进去之后,你和黎阳牢牢跟紧我们,不要乱跑。”说这话的时候,徐白面目沉静,就好像马上要去的不是什么秦楼楚馆,而是上清宗的演武堂一样正经。
这是要进去的意思了。
楚平最听徐白的话,听到他这么说,就着被黎阳捂嘴的姿势便朝着徐白拼命点头。
小雨之中,烟雨迷蒙,天光渐暗,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沉入了一片幽蓝之中。唯有如月馆檐廊下的红灯笼,如同怪兽的两只眼睛,在渐渐四合的暮色中,显得那么猩红。
一座人丁寥落的小城里,耸立着一座装潢考究的顶级妓馆,这事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而当几人最终出现在如月馆中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引起了一阵骚动。
毕竟这么多年轻的修士一起逛青楼,任谁看了都得赞叹一声“世风日下”。
而薛野等人甫一进楼,如月馆原本还人丁寥落的门庭突然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一群姑娘就像是从犄角旮旯里变出来的一般,鱼贯而出,朝着几人簇拥了上来。
原本踌躇满志,走在第一个的楚平一见这架势,瞬间就被吓呆了,他连路都不会走了,僵直着身体,连关节都忘了弯曲,简直变作了一个木雕,惹得他周围的姑娘一阵调笑。
黎阳已经完全躲在了楚平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而薛野倒是不紧张,但他从进门开始脸色就不好,黑着一张脸,看上去心情极差,叫人看了便想退避三舍,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徐白身边倒是围上了不少美人,但都不敢近前。他生得俊美,最易得到少女芳心,然而徐白见了谁都冷着一张脸,如长剑一般孤直,带着一股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导致姑娘们只敢在他三步开外远远地观看,根本没胆子靠近。
反倒是落在最末尾的陆离最受欢迎,他游刃有余地躲过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手掌,一张甜嘴逗得众位姑娘“咯咯”直笑。陆离很聪明地没有开口便问佛子的事情,而是笑道:“我今日路过此地,特地带我这几位朋友来见见世面,吃素席,几位姐姐可要手下留情啊。”
吃素席,便是纯喝酒不做其他的意思。
陆离人长得好看,还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欢实,几位姑娘自然也是眉开眼笑的:“这个自然,这位仙师大人请放心。”
姑娘带着几人到了一个厢房,刚一落座就如狼似虎地不停劝酒。几人都不同程度地应付了几杯,连薛野也陪了两杯薄酒。
酒过三巡之后,见众位姑娘都渐渐放下了戒心。陆离这才不紧不慢地表明了来意:“说起来,几位姐姐可曾见过一个和尚?”
“……”
原本还在欢笑的众位女子,听了这话却突然静默了下来。尽管只是一个瞬间,但她们也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大了。于是一名为首的女子,立刻率先干笑了几声,道:“什么和尚呀,我们这里啊,和尚没有,癞子倒是多得很呢。”
其他姑娘便也跟着笑。
此地无银三百两。
又是一轮劝酒,楚平苦着脸喝下了今夜的第四杯酒的时候,看见坐在他对面的薛野递给了自己一个眼神。楚平细细一瞧,才发现薛野用口型向他做了个“装醉”的指示。
楚平二话没说,往桌上一趴,谁喊都没了反应。
紧接着,楚平听见四声倒下的声音传来,看来是其余众人也一同装起了醉来。
几位姑娘显得很是不解:“怎么回事,也没喝几杯酒啊。刚刚还好好的,说醉就一起都醉了。”
却有一名姑娘捂嘴调笑:“男人嘛,都是银样镴枪头,不顶什么用的。”
说完,惹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仙师,仙师。”
楚平感觉到他身边的姑娘还不死心地推搡了自己几下,见他确实没了反应,几位姑娘便很有眼力见地一同起身,退出了门去。
关门的声音一响,五人便立马坐了起来。
陆离看了楚平和黎阳一眼,制定起了计划道:“这楼里的姑娘必有隐藏,我们分头找。记住千万小心,一旦发现任何异状第一时间互相传音,知道吗?”
楚平和黎阳点头:“知道。”
于是薛野道:“散。”
厢房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然后陆离、楚平和黎阳率先溜了出去。
薛野也打算打开房门出去找人,谁料他一回头,却看见徐白竟还端端正正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
徐白这小子,这时候学会偷懒了?
察觉到不对劲的薛野上前拍了拍徐白的肩膀:“喂,你怎么了。”
然而徐白只是受力晃动了两下,并没有给薛野任何回音。
一个可能性浮现在了薛野的脑海中。
于是薛野俯身去观察着徐白的脸色,却见他面色如常,一张瓷白的面皮在灯火下显得英俊异常,薄唇上沾了些未消的酒液,让那唇瓣显得更加殷红。
看起来不像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薛野于是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徐白。”
徐白听见自己的名字,无比乖顺地抬眼朝薛野看了过来,他的眸子依旧淡漠,却少了几分平日里生人勿进的冷然。
徐白的表现似乎在逐步验证着薛野的猜测,带着三分不确定,薛野直接询问道:“你不会是喝醉了吧?”
徐白没有回答薛野,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薛野看,眼睛一眨也不眨。
这基本是坐实了薛野的猜测。
薛野嘴角不由地勾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好啊,你也有今天。”
薛野乐不可支,甚至大胆地用自己的手掌拍了拍徐白的脸:“知道我是谁吗?”
徐白的脸被拍得晃了晃,但他依然没什么反应。
薛野不由地得寸进尺,他指指徐白又指指自己,道:“‘你’徐白,是‘我’薛野的手下败将,知道吗?知道了就叫声薛野大人来听听。”
然而这话一出,徐白便似乎对话里的“薛野”二字有了反应,在薛野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徐白迅速出手,一把擒住了薛野尚未来得及撤离的手腕。
薛野的手腕可谓是多灾多难,在东海秘境的石室里便被徐白捏了个青紫,如今尚未来得及好全,又遭受了二次重创。
薛野疼得直低头抽气:“嘶——。”
“徐白!你……”薛野刚想问罪,谁料抬起头便直直地撞入了徐白的眼眸里。
漆黑的瞳孔倒映着薛野的身影,浓密眼睫在烛光的照射下落下一片小小阴影,烛火摇曳,那片阴影便也跟着拉长、变形。薛野有一种错觉,那阴影底下或许掩盖着徐白最不为人知的秘密,当羽睫无法遮盖眼睛的时候,秘密便会从徐白的眼睛里跑出来。
正当薛野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的时候,便听见徐白有些低哑的声音传到了自己耳边。
“薛野,你为什么这么尽心地要帮旬若淼?”
徐白看着薛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认真得有些近乎执拗,似乎铁了心要得到个满意的答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