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徐白低沉的嗓音与玄天插入土地中的剑鸣声同时响起,他开口说道:“问过我了吗?”
反应过来的薛野望向自己身边的徐白,只见徐白眼中毫无惧色,正神情倨傲地看着孤鸾,虽生得一副玉面郎君模样,却是眉角眼梢带着煞气,恰如罗刹托世。依照薛野对徐白的了解,他眼下应是动了真怒了。
孤鸾走开的时候,是背对着薛野和徐白的,这也说明她有十足的把握这两人不会与她动手。而陡然被玄天拦住了去路之后,孤鸾先是一顿,显然这样明目张胆的示威很是出乎她的意料,但片刻之后,孤鸾便调整好了情绪,笑着转过身,看向徐白,道:“有必要问吗?”
孤鸾的神情十分和蔼,但她的语气里,却带着十成十的傲慢。
回答孤鸾的是徐白身侧浮现出的两道剑意。风雷和寒霜萦绕在徐白的两侧,剑气磅礴,如同一场即将到来的天灾,彰显着他无声的愤怒。
难得的,徐白对孤鸾的话表示了赞同,他道:“确实没必要。”
因为就算问了徐白也不可能同意。不过,徐白也并不觉得孤鸾会接受他的不赞同。
观点,只能借助自己手里的剑才能表达,这是剑修入门的第一课。
说话间,风雷和霜寒已经朝着孤鸾的方向飞了过去,而孤鸾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她右手虚空一抓,手中便多了一只足有碗口大的铃铛,而后孤鸾轻轻一摇,便有一道音波立时从那铃铛之中射了出来,音波激荡,与徐白的剑气撞在一处,迸发出一阵巨大的爆破之声。强大的威压扩散开来,直叫人站不住脚。
徐白竟是想也没想便同孤鸾打了起来。
眼见两人打得如火如荼,薛野却并没有上前帮忙,而是乖乖地扮演着“叶归苦”当起了鹌鹑。当然,薛野这可不是怕事,只是他跟徐白那个笨蛋不一样,比起武力更依赖于智力。他既然已经察觉到先前孤鸾似乎在话语中不小心透露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秘密,便不会由得这些蛛丝马迹就这么从他手里溜走。
只是,想要从孤鸾口中翘出消息无异于天方夜谭——
想到此处,薛野不由地把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南红珠身上——她与孤鸾同为先尧遗民,又是下届雪山神女的不二人选,甚至于,哪怕两位当事人都不同意,孤鸾都要一意孤行地把她与徐白凑成双修道侣……此间种种,其中必有蹊跷。
于是乎,薛野偷偷地往南红珠的方向挪动起了脚步。
薛野刚刚一动,叶二便注意到了他的反常行为。叶二本是在一旁观战的,他乐于看毛头小子不知好歹地单挑孤鸾,是胜是负都没关系,毕竟两方他都看不顺眼,最好两败俱伤,那才叫一个大快人心呢。可叶二虽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战况上,但对于自家侄子的安危,他还是不可能掉以轻心的,一见薛野有异动,叶二就一把拉住了他,皱眉问道:“我的祖宗,你要到哪里去?”
薛野也不瞒他,他心知只要自己还披着“叶归苦”的皮,叶二叔就定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只道:“我有话要问,二叔且替我遮掩一二。”说着,薛野看向了南红珠的方向。
叶二也循着薛野的目光看了过去,正看见了有些迷茫地站在一旁的南红珠,叶二于是立刻心下了然。毕竟,叶二只是性子冲动,可不是傻子,他心中也觉得孤鸾在这个时候把南红珠喊来绝不正常……
听自家侄子这么一说,叶二瞬间当机立断,压低了声音对薛野说道:“速去速回。”
薛野颔首:“好。”
南红珠正站在她的白马身边。她看不见,只能听见不远处激烈的打斗声,不由地感到有些紧张。就在她手上用力地攥紧了塔塔的缰绳,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骑马便跑的当口,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她的左肩上,紧接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别动,跟我走。”
第128章
感觉到被人挟持的南红珠先是一愣,旋即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应当便是之前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孤鸾的人。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说,挟持自己的这个人跟自己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于是,南红珠没有反抗。
倒是跟着南红珠来的那名男子坐不住了,在薛野控制住南红珠的瞬间,便一下子拽住了薛野的手腕。
先前离得远,薛野只当那男子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喽啰。如今离得近了些,薛野却发现自己脸上的息壤莫名开始躁动了起来——这是息壤遇见同类才会有的现象。也就是说这个跟着南红珠来的男子也用了息壤进行了伪装。要知道,息壤可不是寻常宝物,乃是世所罕见之物,寻常极难遇见,可巧合的是,就在昨天,薛野才刚给出去的一块。
薛野不假思索地用口型朝着那名男子无声说了两个字:“陆离?”
果然,陆离爽快地承认了,他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轻声对薛野说道:“她是无辜的,别伤她。”
薛野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哪能见人就伤啊。
薛野没好气地白了陆离一眼,说道:“我知道,我就是问个话。”
出乎薛野意料的是,南红珠竟然十分配合。她本就已经在心里确定了薛野和自己是站在同一边的。加之如今听了两人的对话,就更加确信了薛野不会伤害自己的这个事实。甚至,南红珠还主动向薛野提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详谈如何?可以骑我的马。”
这么说着的同时,南红珠微微侧过了身,朝着自己身旁的白马唤了一声:“塔塔。”
塔塔就像是听懂了主人的呼唤一样。先是仰天嘶鸣,两只蹄腾空而起,而后跪坐到了地上,示意主人和客人上马。
这马倒是聪慧。
薛野直觉这匹白马极通人性、他感到十分新奇,不由地喃喃道:“虽是凡马,倒是比陆离带来的那只那头牛聪明多了。”
陆离听了这话,忍不住斜睨了薛野一眼,他很想纠正薛野:“谛听并不是牛。”
但是碍于南红珠就站在两人身旁,陆离不便透露身份。于是他忍了又忍,终究什么有说,只能无奈地为谛听叹了一口气。
南红珠听不出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听着耳边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明白事态急迫,向两人催促道:“快些吧。”
薛野和陆离也不废话,立刻带着南红珠上了马。三人同乘,照理说对塔塔的负担是很大的。但是这匹白马健壮又年轻,跑起来就像是飞驰的风一样。
而直到白马开始奔跑,与徐白尚在缠斗中的孤鸾才终于发现了事情的变故。她不知道“叶二的侄子”为什么会找上南红珠,但却能明白这不是个好兆头。于是,为了以防万一,孤鸾朝着白马的方向摇了摇手中的铃铛,紧接着,一阵强大的音波朝着薛野等人袭来,险险擦过了塔塔,在它面前的道路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索性,塔塔机敏,紧急停下,才堪堪避过。
而本就在与孤鸾打斗的徐白,见白马上的人没事后,立刻挥剑。趁着孤鸾分心,一道剑气侧着孤鸾的鬓发而过,正削断了孤鸾的一缕白色发丝。孤鸾怒而回身还手之际,亦是不忘往再往白马的方向摇了摇铃铛。
又一道音波即将在白马脚边炸开,索性这次,叶二站了出来。
叶二扛着一柄大刀,挡在了白马身前,轻松化解了孤鸾的攻击。
叶二没有回头,只挡在孤鸾和几人之间,道:“你们先走。”
薛野哪能和他这位便宜叔叔客气,他驱策着白马,片刻不停地便开始撒开蹄子狂奔。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最终在三重殿的后面找到了一块无人的空地。
远处,徐白和孤鸾的打斗正处于白热化的阶段,时不时传来爆炸和砖块碎裂的声音。而整个月帝宫的人都被这巨大的轰鸣声吓蒙了,躲回了自己的屋子里不敢出来,整个月帝宫空空如野。
倒是便宜了找地方密谈的薛野等人。
刚从马上跳下来,薛野便开门见山地对南红珠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南红珠微微颔首,道:“孤鸾大人如此着急,怕是因为雪山里的东西。”
果然不出薛野所料。
薛野追问道:“雪山里有什么?”
然而听了这个问题,南红珠并没有着急开口,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似乎在犹豫应不应该把秘密透露给眼前这个人。
一旁的陆离见南红珠如此,上前安慰道:“别担心,一群人商量总比一个人烦恼强,有什么就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说着,陆离把手微微覆在了南红珠的肩膀上,为她加油鼓劲。
可哪怕得到了陆离的鼓励,南红珠依然沉默了片刻。尽管纠结,但南红珠知时间不等人,再这么拖延下去,孤鸾随时可能会找过来。片刻之后,南红珠抬起了头,做出了属于她的决定。
她深知,想要把自己的未来握在自己手里,就一定要做出各种各样的尝试。
于是,南红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也不知道,确切地说,我也不曾见过。只是……”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面朝薛野的方向,道,“你听说过昆仑胎吗?”
“昆仑胎?”
薛野挑了挑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似曾相识,依稀想起自己好像曾经在《博物志》中看到过相关记载,只是年代久远,一时之间有些记不真切了。他一知半解,不敢贸然开口,等着南红珠的后续讲解。
南红珠点了点头,接着解释道:“就是地生胎。”
她说到这里,倒是旁听的陆离想起了自己曾经对这地生胎的事情略有耳闻,他道:“我曾听闻,天下神山皆有山神。虽有山神之名,但此山神非彼山神,说的是天下各山都有灵脉。灵脉若是得了造化,便会在灵脉中心的某一处生出地生胎。此物罕有,且造型奇异,先人不知其中底细,瞧见那怪异地生胎,便尊为山神,顶礼膜拜。只是这地生胎虽然被称为山神,实际却并非活物,既无感知又无思想,只是寄生在灵脉上的石胎罢了。”
对于陆离所论述的大部分说法,南红珠还是认可的。她点了点头,顺着陆离的话往下说道:“自古石胎难活,是因为没有神魂。而我们北地雪山,乃是万山之祖,天下灵脉由此而出。所以先尧遗民曾有传言,雪山有神魂,只是未到托生的时间而已。而那神魂,能孕育出无比强大的地生胎,尊为‘昆仑胎’。昆仑胎若出世,则万川枯竭,天下灵脉尽断。而它本身,亦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神。”
这么吓人?!
南红珠这么一讲解,薛野可算是听懂了:“也就是说,你们族人传说,雪山上长了个随时能变成活物的地生胎,还是个特别厉害、特别危险的地生胎。”
但这地生胎,与“徐白和南红珠两人是否联姻”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红珠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孤鸾大人是现任神女,只有她能跟地生胎沟通,她贸然找我来,恐怕便是地生胎出了什么问题。”
只是分析来分析去,南红珠始终不明白:“地生胎与北境之主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点,她倒是和薛野想到了一起去。
南红珠一边思索着,一边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说起来,上一次孤鸾大人如此一意孤行,还是三百年前。”
她口中这个数字成功地起了薛野的注意:“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不就是上任北境之主月曜死的时候吗?
南红珠道:“对,原先雪山神女应当世代驻守在放鹿海和雪山的边界上,可是三百年前,孤鸾大人不知为何,不顾族人的阻止,执意孤身一人迁入了无霜城中……”
如此蹊跷?
薛野越听,越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于是,他向南红珠询问道:“那这雪山中的地生胎,现在又在何处呢?”
南红珠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不曾听说,向来只有历代的雪山神女才能知道。我还没有真正成为雪山神女,与雪山的联系还很微弱,无法查证。只能,问孤鸾大人。”
问个屁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孤鸾肯定不可能轻易告诉别人。
但是——
虽然孤鸾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若是……让她告诉自己的继承人呢?
这么想着,薛野不由地把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南红珠身上。
南红珠看不见薛野的眼神,自然也就察觉不了薛野目光中的不怀好意,但陆离是能看见的。只见陆离立刻像老母鸡一样,一下子站到了南红珠的面前,挡住了薛野的视线,将南红珠牢牢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瞪着薛野,怒道:“不行!”
薛野也反过来瞪着陆离,生气地说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陆离对薛野的为人还是有些基本的了解的,他觉得薛野多半没有憋什么好屁,于是断然拒绝道:“那也不行。”
反正肯定都是馊主意。
薛野翻了个白眼,看向陆离,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现在的情况是,虽然敌明我暗,但是我方所有队友都是一头雾水,更遑论破局之法了。想要制定出一个完美的计划简直比登天还难,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探听点情报出来。
所以,薛野想要派南红珠先装作顺从的样子,答应和徐白结成道侣,然后在趁着孤鸾不备,从她嘴里套出些有用的消息来。
薛野劝陆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徐白是正人君子,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薛野这人还是务实的,虽然“南红珠和徐白结成道侣”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会叫他不太舒服,但是事急从权,为了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只能叫他们牺牲牺牲了。
但陆离不由地皱紧了眉头,他向来是个高道德底线的人,他低头看向南红珠,觉得无论是为了什么目的,他们都不应该以牺牲一个小姑娘的清誉为代价。看着南红珠天真无邪的身影,陆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倏忽间,陆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回身看向薛野,眼中放光,道:“我想到主意了!”
薛野感到略微有些诧异,问道:“什么主意?”
陆离刚要说话,却蓦地瞥见自己身后的南红珠,他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让这个小姑娘知道了。于是便神神叨叨地把薛野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你有息壤,可以假扮南红珠,替她跟徐白……”
结成道侣。
薛野一听陆离的昏招,简直气得要七窍升天了,他微微提高了音量,怒道:“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陆离怕他说的话太大声,被南红珠听见,赶紧用手势示意薛野压低声音,道:“怎么叫馊主意呢,你不是说你就是为了救徐白来的吗,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虽千万人,吾往矣。’当时不是说得挺情真意切的吗,如今就不愿意了?”
这话说得薛野多少有点百口莫辩,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当时是当时,当时我不是……”
陆离道:“不是什么?”
不是骗你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