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夏没办法,只好每日带着她。
他们割了一段时间草,种完稻子,犁完地,把豆子点完的宋惊蛰想起来今年的羊该牵去配种了,去年大黑一口气生了三只,怕它伤元气,他们去年一整年都没给它配种。
这个时节刚好,等它下崽的时候,林立夏也生了,正好借点它的羊奶来喂喂小崽子,一举两得。
宋惊蛰在门口的杂物房放下锄头,洗了手,回到自家院子,打算跟林立夏说一声,他把羊牵走了。
盖新房子前,邹元符就知道他们家有牛有羊,在左边空着的围墙边上给他们盖了个喂养牲畜的小圈子,用的青砖,盖得结结实实的,羊角顶到上面都泛疼,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大黑把棚子顶跨跑了。
正想着,宋惊蛰一跨进院子,就见林立夏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眼泪跟珠子似的不断落,哭得稀里哗啦的。
以前日子再苦再累,宋惊蛰都没见林立夏哭过,唯一的几次掉眼泪还是因为呕吐产生的生理反应,第一次看他哭得这么伤心的宋惊蛰心疼得心一抽,走过去拉起他问:“这是怎么了?”
第79章
听见宋惊蛰的声音, 林立夏哭得更凶了,他把宋惊蛰拉到自己跟前,牵起施银杏的手:“惊蛰哥, 你看银杏的手。”
宋惊蛰这会儿才注意到站在林立夏面前的施银杏,他低头看过去, 只见她被林立夏扯到跟前的手上布满了许多细痕。
小孩子的手原本白白胖胖的, 除了玩耍时染上的污垢,就应该像豆腐一样滑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是细纹, 无端地有了几分饱经沧桑的风霜感。
他拧了拧眉, 问:“怎么回事。”
“都怪我。”林立夏流着泪, 把他带着施银杏去割草的事说了说, “我想着小孩子学些活没什么, 谁知道才几天就把她的手弄糙了。”
施银杏三岁就跟着林立夏了, 带到现在也跟自己的亲生女儿没什么区别了。一想到他的女儿长大后要跟他一样,不停地干活,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累,把好好的一双手干糙,把好好的一张脸晒黑, 再也没有现在的纯真快乐, 他的心如刀绞似的痛。
拉着施银杏控制不住地就哭。
施银杏都被吓呆了,她就是干完活回来洗了个手拿给林舅舅看,想问问他,她现在可以摸摸小宝宝了吗,谁知道她林舅舅拉着她就哭。
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大气都不敢出。
宋惊蛰听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他还以为家里出什么大事了呢,原来就这么点事,他把林立夏拉到自己怀里,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儿,以后我们都不让银杏干活就成了。”
林立夏情绪上来了,压根就止不住:“可是她以后也要干啊。”
作为一个农家女,下地干活是她不可能逃脱的命运,现在不干,将来也要干的,若不从小习惯,等到大了,干起活来更遭罪。
可是她还这么小就要跟个大人一样干活,林立夏心疼啊。他感觉这就是死结,不让银杏干活是害她,让她干活更是害她。
他抱着施银杏哭得更伤心了:“我的儿,我的儿,你怎么这么惨啊!”
宋惊蛰见施银杏都被吓懵了,把她从林立夏怀里解救出来,跟她解释:“没事啊,你林舅舅就是见不得你干活,你以后别去干活了,知道吗?”
施银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学着宋惊蛰一起拍了拍林立夏的后背:“林舅舅,银杏以后再也不干活了,你别哭了。”
她不这么懂事还好,一懂事,林立夏哭得更厉害了。
宋惊蛰怕再这样下去,立夏都要惊动胎起了,把施银杏支走:“杏儿,你先出去玩儿,我跟你林舅舅说会儿话。”
“哦,好吧。”施银杏还有点不想走,她总觉得是自己把林舅舅弄哭的,就该她来哄好,可她越哄林舅舅哭得越凶,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好了,好了。”宋惊蛰哄小孩般给林立夏擦了擦眼泪,“不哭了,待会儿爹娘都要被你惊动了。”
林立夏控制不住情绪,但理智还在,知道这会儿爹娘要是被惊动,他可就丢人丢大发了,稍稍缓了缓,不哭了,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怀孕的人就是这样,一点点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这是不可控的。
宋惊蛰知道不解决这个问题,立夏之后想起来,还是会想今天这样,伤心不已。
他想了想道:“其实对于银杏,我早跟大姐早有安排。”
林立夏抹了抹泪:“什么安排啊?”
宋惊蛰问他:“还记得上次寒露回来跟我们说,县里有专给权贵人家做吃食的厨娘吗?”
林立夏点头:“记得。”
宋寒露现在学裁剪,天天住县里,她又有个好听八卦的性子,东家长西家短里少不了她,在县里待了这么久,没少听闲话。
其他的事暂且不提,就单提一件,县里有个厨艺司,司里的女娘从小就学厨艺,学成后给权贵人家做宴席,听说有佼佼者一席能赚三百两。
宋寒露当时听了大受震惊,回来就跟宋惊蛰他们说了。
宋惊蛰当时问她:“既然做厨娘这么赚钱,那为何县里的人不把自家孩子送去司里学艺。”
宋寒露把她听来的说给宋惊蛰:“怎么不想送去,县里家家户户都想把自家女娘送进去,奈何学费太贵了,每月就要二两银子,学成的归期不定,可能是八年、十年,县里有这个银子的人家,又不舍得送自家孩子去吃这个苦了。”
宋惊蛰当时想,学费这么贵,不排除厨艺司故意将宴席的报酬说得这么高,以此来招揽学生的意图。
不过她也觉得女孩儿学个手艺总比在乡下下地强,施银杏又对吃食颇为感兴趣,家里做饭,她总是朝做得最好吃的几道下手,其他的兴致缺缺,尤其是林立夏做饭,几乎就变成了猫儿胃,吃一两口就不吃了。
宋惊蛰不求她学成顶级厨娘,一场宴席能赚三百两,想着,她自己会学了,以后别人做得不合胃口,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后来宋白露过来,他就把这个想法跟她说了说,宋白露也觉得好。
做饭比下地轻松,还能给自己开小灶,学成归来,她也不要她去富贵人家做席,自己开个吃食铺子,赚些花销钱就很开心了。
只是宋白露这会儿还欠着她爹的银子没还,这一年二十四两的学艺费委实负担不起,他们两口子现在正努力还钱,争取明年给施银杏挣上学艺费呢。
林立夏听了果然不哭了:“真的啊?”
宋惊蛰好笑地给他擦了擦眼泪:“真的不能再真了。”
林立夏立马高兴了:“这可真好,我们银杏爱吃,自己学会了做吃食,以后想吃什么做什么,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说完又道:“叫大姐也别太累了,钱的事不着急,不够,这不是还有我们嘛,大家一起凑凑,总能凑够的。”
宋惊蛰看他情绪变化之快,拿他没办法,笑着捏了捏他鼻子:“你啊。”
“……”
施银杏的事这么定好后,林立夏不再拦着她干活了,毕竟在外头学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勤快,要是什么活儿都不会干,师父该不高兴了。
但施银杏被她干活惹得林立夏大哭一场的事吓到了,再也不出门割草了。
林立夏也不恼,教她学着洗碗、洗自己的衣服,烧火等简单的事宜。
小孩子对什么都感兴趣,加上林立夏又很快夸人,没两天就把施银杏哄得吃了饭知道收拾饭桌,踩着板凳洗碗了。
宋惊蛰见立夏情绪稳定了,这才拉着羊去了周二凤家配种。周二凤带着她家哥儿去走亲戚了,是她哥婿周鸿运接待的他。
周鸿运见到他很热情,把羊拉去羊圈,给宋惊蛰倒了杯茶,拉着他一个劲地说话,最后实在没话说了,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问:“惊蛰哥,我听说你在种云耳。”
宋惊蛰点头:“是啊。”
他攥了攥裤子:“是这样的,我娘家也是山里的,我听说你是用粮食换的云耳木,我就想问问,你还要云耳木吗,我娘家那边的山头也有不少。”
宋惊蛰好笑,他就说周鸿运今天怎么这么热情,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他没有拒绝:“要的,不过今年上半年不要了,你们要卖云耳木的话,还是下半年卖给我吧。”
他四间屋的云耳已经固定好了,这个时候再加云耳木进去,他怕会引起别的反应,还是把这季云耳采了,再添新的云耳木进去比较好。
“好好好。”周鸿运得到回答,一脸的高兴,“谢谢惊蛰哥了。”
山里人家最缺的就是粮食,宋惊蛰愿意用粮食跟他娘家人换云耳木,不亚于给他娘家人一条生路。
宋惊蛰笑:“这有什么好谢的。”
要真说起来,该他感谢周鸿运才是。随鹤生娘家那边的山头已经找不到云耳木了,收了这茬云耳,他想扩大种植,还得另外寻个门路。有了周鸿运娘家这条路子,下季云耳不用发愁了。
大黑可能是一次生了三只,又歇了一年的原因,这次配种没有上次幸运,一次就中,配了四五次才怀上。
因为要卖云耳木,这几次配种周鸿运都没收宋惊蛰带来的礼,弄得宋惊蛰都不太好意思去他家了。
忙完大黑的事,地里的苎麻又到了采收的季节,去年收房子,又是立夏怀孕的事,忙得宋惊蛰压根没时间去把地里的苎麻根挖了,重新种植。
幸好苎麻是一种多年生植物,只要不把根茎挖出来,它能一直生长,只是因为去年采收过,今年的收成可能没有去年收成好。
可等宋惊蛰将苎麻从地里收割回来,大家剥完麻,惊奇地发现,收成不仅没有少,反而比去年最高的收成还要多,足足收了三十八石。
宋惊蛰猜测:“可能它的习性跟草一样,越割越长得茂盛。”
林立夏庆幸:“这么说,我们去年没有把根拔出来,任由它继续生长,还算是做了件好事。”
宋惊蛰笑:“可不是。”
他摸了摸林立夏微微隆起来的小腹,跟他商量:“这季的苎麻卖了钱,把去年修房子的工钱结了,还有剩余的钱,我们把家里的家什都换一批吧。”
去年他们盖房子委实没有钱,新家的家什用的还是老房子里的。这导致他们新家外面瞧着很气派,实际里面空荡荡。
院里的石桌都是宋福田从山里找了几块顺眼的石头回来,自己凿的。
再者,宋惊蛰也看他们房里那睡了很多年,翻身都吱呀作响的床不顺眼很久了。
到了八月,立夏就要生了,以后有了小崽子,家里这些半新不旧的物价还不够小崽子折腾的。
林立夏是个万事好说话的主的,想也没想地答应了:“行啊。”
他这话音一落,宋惊蛰感觉到有个不轻不重的力道落在他手上,他惊喜地朝林立夏说道:“动了,动了,他/她终于动了。”
林立夏也惊喜:“是耶。”
怀孕五六个月了,按理说他能感受到腹中胎儿的胎动了,然而林立夏怀孕这么久,除了正常的抽疼,就没感受过一次胎儿的运动,要不是大夫说没有事儿,他都以为出什么问题了。
最后两人只能归结于孩子太懒了。
这会儿见他/她动了,两人都惊奇不已,围着肚子一个劲地看稀奇,希望孩子再动一动,不要这么懒。
可孩子就像是刚想起他们这对父亲来,打了声招呼,又没动静了。
“……”
今年的苎麻收成好,可去年种的人也多啊,大家都采收了,今年就没有来宋惊蛰家买麻线绩麻了,宋惊蛰也不恼,全卖给了村口的纺织坊。
纺织坊的管事跟他说:“幸亏你今年没有绩麻,卖得早,今年种苎麻的人太多了,我们坊里吃不下这么多干麻,收够了这季用的,就不收了,收也是压价收。”
“这季我还按二十文给你,下季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对于这种情况宋惊蛰早有预料,村里这么多人种苎麻,降价是必然的,好在,桃源村的纺织坊不收了,其他村的坊子还收,村民们还可以卖给其他坊子,不怕他们赚不到钱。
宋惊蛰拿了管事的给他结的九十两,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去年邹元符给他记录的盖房子的工钱单子找出来。
去年他们盖房子的钱都是东拼西凑的,工钱只结了邹元符的,其他人的还没有结,这次一拿到钱,宋惊蛰拿着单子挨家挨户上门去把工钱结了,一共支出去六十两银。
再还了借宋福田的二十两。
他手里只剩下十两了,这点钱想把家里家什全部换一遍再添置些新东西显然不够,林立夏跟商量:“要不等我们收了云耳再添置。”
宋惊蛰无奈:“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