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博文听着村里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贺喜,一见宋惊蛰今日没来,心都快要飘到天上去了。
最近这一两年,宋惊蛰又是跟新县令有交情,又是买地买山的,可谓是在村里出尽了风头,就连他爹付明达嘴里都经常念叨:“惊蛰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种地都能种出息。”
他听了心里那个气啊,为了证明他比宋惊蛰有出息,这一二年他憋着一口气使劲读书,终于让他考上了个吊车尾的秀才。
虽说是个吊车尾的秀才,但这也是秀才,以后可以见官不跪,家里田地免税,脱离了泥腿子,从此走上仕途之路。
宋惊蛰就算种地再有出息又能怎样,能抵得过他秀才公的名头?
付博文正得意着,门外有个人探头进来喊了一声:“惊蛰发工钱了,大家快去领工钱啊。”
呼啦啦,原本把付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村人,一时间少了大半。
付博文的笑意僵在脸上,眼底腾地一下冒出许多怒火,他秀才公的名头,竟然还抵不过几十文的工钱,等着,等他考上了举人,他要村里人艳羡地看着他撒钱。
宋惊蛰是真不知道付博文的攀比心这么重,今儿村里人都去付家吃席了,但也有没去的,瞧见他顺口问了一声:“惊蛰,你家稻子都打完了,也该卖了吧,去年我们给你开荒的工钱,你什么时候结啊。”
人家都问上门来了,宋惊蛰也不好继续拖着不给,当即道:“现在就能结,要结工钱的都跟我回家去取吧。”
谁曾想拿了工钱的人会跑去付家吆喝。再有这考上秀才是付家、付博文的喜事,他们半文钱的光也沾不上,可宋惊蛰发的工钱却是他们实打实能拿到手的。大家自然是先顾着自己才会顾着付博文。
宋惊蛰也没想到他一句话吆喝来了这么多人,和林立夏搬了钱匣子出来,挨个给人结工钱。
去年在他这儿做过工的,他都用纸笔记着人名和工时,人家一报名字,所有的工时都能对上,双方也没什么异议,很快就把钱结清了。
拿了钱的村人也不耽误,继续回付家恭维吃席,只是付博文已经没先前那般得意了,晚上都没出来待客。
村里人稍稍有些微词,说付博文成了秀才公架子大了,就瞧不起他们这些人了。
不过碍于他秀才公的名头,说不好以后还有求到他门上的时候,大家私底下说了一两句,也就不说了。
付博文考上秀才这事儿宋惊蛰原也没放在心上,个人有个人的命,怎料有天林立夏回来,悄悄跟他说:“惊蛰哥,我觉得咱家寒露好像瞧上付博文了。”
第64章
宋惊蛰听了脸色大变。
不是他瞧不起付博文, 而是付博文那人心高气高,恐怕压根就看不上寒露这等乡下女子。
寒露看上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沉着脸问:“怎么会事?”
林立夏也不隐瞒,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道了出来:“我去纺织坊买布, 瞧见许多未婚的女子哥儿围着一个婶子,对她又是端茶倒水, 又是各种帮忙, 殷勤得很,我便多嘴问了句。”
林立夏说着自个都恼了:“得知是付博文的娘, 这些围着她的人, 都是想嫁给付博文的, 我起初还没多想, 结果转过身的功夫就瞧见咱家寒露也在里头。”
来到宋家这一二年, 林立夏是真心把宋寒露当自家妹妹看的。见她最近爱打扮, 他们结了村里村人的工钱, 手上也有一两个余钱了,就想着去坊里给她扯些颜色鲜亮的布回来做衣裳。瞧见他都舍不得使唤的妹子,去眼巴巴地伺候别人。
他心里如何不气。
当时就想呵斥几句把人说回家来,但坊里人太多了,女孩子面皮又薄, 他怕伤了她自尊, 买完布回来,还是觉得得把这事告诉宋惊蛰。
宋惊蛰听后心里也气,付博文考上秀才,付家是觉得他当上皇帝了吗,还在村里选上妃了。
是不是只有伺候他老子娘伺候得最舒服的那个, 才有资格进他付家的门?
偏偏宋寒露还上了这个当,真跑去伺候人了。
宋惊蛰气得当下就想把宋寒露从纺里拉出来好好问个清楚, 要她真一心扑付博文身上,他就是骂也把她给骂回来。
林立夏劝住了他:“你别去,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是好面儿的时候,你这样去了,她就没法在村里做人了。”
林立夏侵诉过后反倒冷静了下来:“这样,待会儿寒露回来,我去她房里仔细问问,别怕是个误会。”
宋惊蛰后槽牙都紧了:“嗯。”
当年大姐匆匆嫁了人,他到现在都看他姐夫不顺眼,要是小妹再随便选个人嫁了,他这辈子都睡不好觉,半夜起来都得跑妹夫家揍人。
傍晚,宋寒露回家,林立夏趁着宋惊蛰做饭的功夫到宋寒露房间,跟她一阵絮叨,将实情问了出来。
出来后,他面色有点不大好看。
宋惊蛰一见他这样,心都凉了半截,勉强沉着气问:“怎样了?”
林立夏去到灶膛前,往里面添了把柴禾,火光映着他面色,怎么看怎么都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寒露说付博文挺好的,一个村的,离家近,身上有个秀才公的名头,嫁给他以后就是秀才娘子,还不用下地。”
林立夏刚进宋寒露屋子问宋寒露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来着,后来见林立夏都瞧见她对付博文的娘献殷勤了,她才不得不把实情道出。
乡下这地,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都在相看了,宋寒露想,她总归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嫁呢。
嫁给一个村的,离着爹娘近,不怕受欺负,嫁给秀才公,总比嫁给旁人强些。
至于林立夏说的伺候人,她也想过了,嫁去别人家就不用伺候别人爹娘了吗,总归都是要做的,给谁做不一样。
林立夏气愤就气愤在这里,要是寒露只是一时兴起,他还有法子劝一劝,可她什么都打算好了,说得有理有据的,他一时竟不知怎么劝的好。
“歪理。”
林立夏正琢磨着好寒露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时,宋惊蛰两个字打消了他的想法。
灶房里,宋惊蛰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谁告诉她,女孩子这辈子只能嫁人伺候人了,她要这么想,她这辈子就完了。”
“立夏,你嫁给我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
林立夏被宋惊蛰问得一怔,内心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很快就把他给敲醒了。
他嫁给宋惊蛰是想跟宋惊蛰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让曾经瞧不起他家三个哥儿的人家看看,就算是哥儿,就算家里没有男丁撑腰,他们一样能得到该有的尊重。
至于孝顺惊蛰哥的爹娘那是应该的,但要让他卑躬屈膝的前去伺候,那不可能。
除非宋惊蛰也这样对待他爹娘。
而宋寒露这样还没过门,就自我贬低自己,就算最后真如她的意,叫付博文的娘瞧上了她,付家有谁能把她当一回事?
那付博文会像她对待他爹娘那般来对待她爹娘吗?
林立夏醒悟过来后,眼前豁然开朗,一脸崇拜地看着宋惊蛰:“我看现在寒露一心扑在这上面,要没个好法子,还打消不了这个想法。”
宋惊蛰气得饭都快做不下去了:“我回头好好琢磨琢磨。”
“……”
宋惊蛰这一琢磨就琢磨好几天,期间宋家桌上的每顿饭多少都有点咸,有点糊。
吃得施银杏小脸皱巴巴的:“舅舅,你最近是被林舅舅传染了吗,做饭做得跟林舅舅一摸一样啦!”
“小样。”宋惊蛰阴郁了几天的心情,被她逗乐,“你先前不是说林舅舅做饭做得还行吗。”
林立夏虽说灶上手艺不好,但也不是完全都不沾的,偶尔宋惊蛰忙的时候,也会帮着做些简单的。
不好吃,但也比以前难以下咽的地步好很多了。
每次林立夏做饭,施银杏吃得少,但嘴巴一直夸,夸得林立夏脸红,下顿就让宋惊蛰来了。
“这……”
这下宋惊蛰戳破了她,她一时竟然卡了壳,说不出话来了。
自家男人,林立夏当然要维护着,他笑眯眯地对施银杏道:“有没有可能,这饭就是林舅舅做的?”
“我就说嘛,舅舅的手艺不这样。”施银杏豁然开朗地转了转话,夹了一筷子菜,吧嗒吧嗒几下嚼了,“林舅舅你别气馁,你很快就能赶上舅舅了。”
林立夏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宋惊蛰的坏心情也被他俩治愈了。
他挑着自己做得不怎么合胃口的菜,向对面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宋寒露道:“寒露,要不你辞了坊里的工,哥送你去学手艺吧。”
宋惊蛰这几天想过了,宋寒露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村里限制她的眼界。
她天天在纺织坊里,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有坊里的一亩三分地,所以她才会被一个秀才迷花了眼。
去到外面见识到了更广阔的田地,她就会知道,一个秀才而已,真算不上什么。
过日子,还是得挑个自己喜欢的,并且真心尊重她,敬重她的,而不是想让她去给他家当奴婢的。
宋寒露惊得放下了筷子:“学艺,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能学艺吗?”
“怎么不能了?”宋惊蛰一脸认真,“旁人二三十岁学艺都来得及,你才多大。”
宋寒露抿了抿唇,想说,可那都是男子妇人啊,哪有马上要待嫁的女子出去学艺的。
她这一学,不管学什么,两三年出不了师,两三年过后,她都多大了。
但她看宋惊蛰明显不悦的脸,很识趣地没有开口。
她想了想,转话道:“我走了,家里的赋税怎么办,还有,我这个年纪,出去学什么呀。”
宋惊蛰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没有你,家里就交不起赋税了,外头手艺多得是,不如你去县里裁缝铺子学做衣裳吧,学得好,说不得以后自己也能开个铺子。”
开铺子啊。
宋寒露的眼睛顿时一亮,她幻想自己当掌柜的模样,好像是很风光。
而且学的也是她喜欢的针线活儿,以后她做的每件衣裳都能挂在铺子里售卖,十里八村的人都来夸她的手艺好。
这种感觉不比嫁给秀才公差。
宋寒露连犹豫都没犹豫,当即答应道:“好吧,我愿意去学手艺。”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到使宋惊蛰愣了愣,还以为要说服她,还需要一番功夫,没想到这么简单。
不过也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哪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她对付博文起心思,不过是看在付博文中了秀才很风光的面上。
宋惊蛰此刻很庆幸立夏发现得早,寒露还没陷进去,要真陷进去了,跟他姐一样,牛脾气上来,闹什么非他不嫁的戏码,那才真是难看。
但要去县里学手艺也不是那么好学的,普通的裁缝铺子手艺就那样,即使交钱去学,学出来也是做些普通衣裳,成不了什么气候。
好一些的裁缝铺子或绣楼都不轻易招人,人家收学徒,那都是从几岁的小娃娃开始收,等学徒学成了,还能在铺子里帮着干几年活。
像宋寒露这种十五六岁才学,学成说不得就要嫁人的学徒是没有的。
宋惊蛰和林立夏在县里转了好些铺子,一家一家挨个问,都没问到愿意收宋寒露的,气馁不已。
林立夏见宋惊蛰跑了一上午,心疼不已,忙将他带出来的竹筒打开,递给宋惊蛰:“惊蛰哥,喝点水。”
宋惊蛰喝了水,干渴的嗓子这才好些,他抹了抹淌在下巴处的水渍:“这县里的裁缝铺子莫不是傻的,有钱都不赚?”
宋惊蛰当然知道手艺不是那么好学的,因此他去铺子问的时候,都说了他们愿意交钱学,可这些铺子都不愿意赚他这份钱。
林立夏站在掌柜的角度想了想:“或许,他们怕旁人学了他们铺子的手艺去,好以此来打压他们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