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怎么回事?”宋惊蛰和壮勇赶到县上, 急切地向迟都头问道。
新修的这一段城墙若是出了什么事,不仅迟海东跑不掉,他这个日日检验, 每天画押的监工也跑不掉。
“你先看看吧。”
迟海东今天没有再阴阳怪气了,而是板着一张脸把位置让给了宋惊蛰。他的人, 今日一早照例来看压在城墙上的油布有没有被风吹落, 结果油布没事,城墙却出了事。
宋惊蛰上前, 只见他们先前修筑的城墙, 不知道为什么凹出来一截, 如果只是这一段还好, 大不了拆了重修, 然而先前修筑的墙面全都有这个现象,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宋惊蛰伸手戳了戳那泡发胀的墙面, 感受着里面残留着一股很浓郁的水气,他转过身问迟都头:“你们下雨的时候没有做防水吗?”
“怎么可能,我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忘了这点。”迟都头心里烦躁,说话的语气很不好。
宋惊蛰生气地把手上黏糊糊, 全是水的泥巴拿给他看:“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虽说城墙也是用泥砖所筑, 可城墙的泥砖是三合土垒成的。所谓三合土即石灰、黏土、细沙外加煮熟的糯米等物混合而成,比农家修筑的房子不知道坚固多少倍。宋惊蛰家林立夏自己盖的屋子都没出现这种情况,而更坚固的城墙却出现了这个问题。
宋惊蛰不问迟都头问谁。
“正是防雨所致。”迟都头掌管湘军这么多年,不可能看不出问题所在,“最近这天, 暴雨太多,我们刚修好的城墙水气未干就被油布所遮盖, 墙内的水气出不来,又不透气,温度过高,就会导致墙面发胀。”
宋惊蛰听了他的话,面色一黑,恼怒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提醒你,还提醒错了吗。”
毕竟他昨天才说了这种话,今天就出了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不怀疑。
“我有说你吗?”迟都头也被宋惊蛰的语气给激怒。
一码事归一码,这新修的城墙不做好防雨,水汽未干就被暴雨冲刷,那就不是发胀的问题,而是直接垮塌了。
是,宋惊蛰昨天得罪过他,他有想过要整治宋惊蛰,可他迟海东再不是个东西,也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前程去给宋惊蛰添堵。
“行。”见迟海东没有把责任全推他身上的意思,宋惊蛰稍稍冷静了下来,“那你看看这事怎么解决。”
迟都头冷着脸想了想:“为今之计,只有换配方,重新修筑,这个法子了。”
宋惊蛰想了想,只开工半个月,把墙面敲掉大家再赶赶工,应该来得及,点头同意:“那就换配方吧。”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迟海东讥诮。
这修筑城墙的配方每一份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都头手上能有一份就不错了,有两份配方的都头,那来头都得不一般。
迟海东就是这小小县城的一个都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上头又没个人脉,手上除了朝廷给的一个配方,他上哪儿弄第二份方子去。
康州府这么大,宋惊蛰就不相信找不出第二份配方:“迟都头认识别的都头吗,或许我们可以向他们打听打听,问问看有没有对应的方子。”
“认识的人有,配方也有。”迟都头的脸讥诮得更厉害了,“不过人家开价要一千两,我们有钱吗。”
这种配方都是别人吃饭的家伙事,谁舍得平白无故地拿出来,就算是县令去问,县令也得给钱。
宋惊蛰听到一千两的时候,心头猛地一跳,他还在为十两银子而努力的时候,县城里的人干的都是上千两的买卖。
有那么一刻宋惊蛰都不想种地了,想来县城干这倒卖方子的买卖。
好在他的理智迅速回归,知道这里面多少都有趁火打劫的成分在,实际方子的价格可能并不值这么多。
一个壮勇有些天真地问:“我们何不把这事上报给县令大人,让县令大人替我们解决配方的事呢。”
宋惊蛰和迟海东各自看了他一眼,都没说话。
开工的时候,县令就跟他们讲好了,这事是包给他们的,何为包,意思就是除了给钱,其余的事都不管。
现如今他们做不好,县令大可以再换一批做得好的人来做,何至于花这么大一笔钱给他们买配方。
“好吧。”那壮勇见宋惊蛰和迟海东都不说话,也知道是自己异想天开,落了个无趣,把嘴巴闭上了。
“这雨下个不停,烦死了。”迟海东烦躁地在雨中走了会儿,最后恼怒道,“行了行了,大家都先回去吧,我自个回去再想想办法。”
刚才那个壮勇没忍住又说话了:“都头,要是想不到办法呢?”
“想不到,自然是退了这活儿,换想得到的人来。”迟海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难不成我们还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那人瞬间不说话了。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拿不到工钱,现在干的这些活儿,还要他们自己贴石料钱进去。
大家都有家有室有儿有女,就等这次活儿结了工钱回家,好让他们也跟着过段时间的好日子,现在钱拿不回去,还要自个贴钱,有些个手上没钱的,说不得还得卖儿鬻女。
谁会乐意?谁又会愿意?
“……”
这事儿跟宋惊蛰没什么关系,他接的是官府的差事,没参与修筑城墙,事儿没办好,至多克扣工钱,斥责两句赶回家,没多大事情。
可回到住所,宋惊蛰也不得劲。
原本说好的钱拿不到就算了,但他可是在县城赁了三个月屋子的。赁的不是什么好地段,可也要一百五十文一个月,县里什么都要花钱,宋惊蛰再省,一天吃喝也要花上十文钱,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在县城待的这段日子,少说也花了也有七八百文了。
钱花出去挣不回来,还白费这么多功夫,谁心里舒服。
宋惊蛰望着天上下个不停的雨思忖,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泥土里的水汽消失呢。
三合土的材料说来说去就那些,但因为地质和用途要视情况而定,所以配方也会不停地变换。
别人手中适应各种天气各种地质的配方,都是经过数千次数万次的试验试出来的。迟海东他们一样一样试,倒也不是试不出来。
可他们一没有时间,二恐怕也没有这个成本。
但宋惊蛰隐隐约约有一种他好像知道的感觉,可又无从想起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想不起这个法子是什么,只模糊记得有这么个事。
想不出的宋惊蛰趁着还没放晴去工地上,朝看管材料的老丁头要了一些做三合土的泥料,在家里试着做做看,能不能使自己想起来。
桃源村,林立夏也没有闲着,趁着下雨,地里松软,他去把先前残留在地里的豆子根拔了出来,三亩地的活儿,他一个上午就做好了。
看得周围跟他一起拔豆根的人目瞪口呆:“这宋惊蛰还真是有福气,娶了个这么能干的哥儿回来。”
“性格也好,对婆母又孝顺,宋家这次真是花小钱娶了个大能干。”周围有人附和,林立夏嫁进桃源村这么久,他的所作所为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再加上有个郑月娥在一旁吹嘘着,羡慕死了不少人。
只有先前跟林立夏吵过架,知道林立夏性格的宋桂琼不屑道:“好什么好啊,竹篱笆抹石灰外光里不光,你们就看到他干活了,知道他在家啥样吗,没准是个刁蛮任性的呢。”
“宋桂琼,你这么抹黑你侄孙夫郎不好吧。”大家压根就不信宋桂琼的话,刁蛮任性的人根本就不会这么勤快。
宋桂琼见没人附和,不舒服道:“你们不信就算了,我可是见识过那林立夏是怎么牙尖嘴利,不敬长辈骂人的,别看他现在装得好,等哪天他骂到你们头上,你们就知道他是个啥样的人了。”
“宋桂琼,你说别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吧。”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村里人也知道宋桂琼的人品,跟吴桂花差不多,嫂子跟小姑子沆瀣一气,总之两个人都是撒泼打滚的好手。
宋桂琼见没人帮自己,全都向着林立夏,气都要气死了,豆根也不拔了,出了地就往宋家,找她嫂子吴桂花去了。
林立夏不知道这些,拔完豆根,他就背着背篓去大堰塘外的水渠边,割了一大背篓的水芹回去,用井水仔仔细细将上面的污泥给洗干净,一把一把地码得整整齐齐。
“立夏哥,你赶紧来吃饭吧,别忙活了。”宋寒露见林立夏一天到晚都在忙碌,没个歇息的时候,心疼得不行,吃饭的时候又是给他端碗,又是给他盛饭,不让他再动一下手。
林立夏洗了手,端着碗就开始吃,忙了一上午,他真的饿了,边吃还边问宋寒露:“寒露,你那房子现在还滴水吗。”
“不滴了。”宋寒露摇摇头,说起这个她特别感激林立夏。
这几天下大雨,有天晚上不知道哪片瓦松了,雨水顺着缝隙全滴她屋里,还好她灵敏地察觉到了,及时把被褥之类的都抱去她娘房间,不然她现在连床睡觉的被子都没有。
被褥的事好解决,可屋顶也不能就这样漏着雨,这分了家,她也不好去找三叔他们帮忙,就这样放着,宋寒露是真怕放晴了,她的屋子没法住人了。
林立夏第二天听说了这事,拿着梯子上了屋顶,给家里把瓦片全翻了一遍,连带着以前有一点点漏水的地方,都给修补好了。
而且立夏哥知道她们女孩子雨天不好出门上茅厕,还特意用茅草沿着屋檐搭了一圈廊桥,她现在去屋后的茅厕都不会沾湿鞋底了。
“那就好。”林立夏点点头,很自然地把碗递给宋寒露,让她再帮他添一碗,又跟郑月娥说,“娘,我割了不少的野水芹,我想明儿一早背去县城卖,明天就不回来了。”
“行,你不卖水芹,想去县城玩几天也成。”郑月娥哪有不答应的,盯着他捧着吃的第二碗饭有些发愣。
做饭的人对人吃饭极为敏感。
林立夏先前在家都只吃一碗饭的,自宋惊蛰去了县上,立夏这些天,顿顿都吃两碗饭,想到她怀宋惊蛰的时候,也是胃口大开。
他们成亲有段日子了,郑月娥小心翼翼地问他:“立夏,你是不是有了?”
“有什么?”林立夏没听懂。
郑月娥看着他肚子,复杂地说:“身子啊,你都没有感觉的吗?”
“咳咳咳——”林立夏差点没被饭给呛死,他们房都没圆,哪儿来的身子。
“啪——”宋寒露的筷子掉桌上,手不停地抖,满脑子都是立夏哥有孕了,她还让立夏哥上房翻瓦,她可真该死啊。
“没有的事。”林立夏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赶紧向紧张得给他拍后背的郑月娥解释,“娘,我就是想把自己养胖一点,才多吃一碗的。”
说起这个林立夏也是无奈得很,谁叫惊蛰哥喜欢胖的呢,他不努力把自己养胖一点,他们何时能圆房。
郑月娥上上下下打量了遍林立夏,点头认同:“是有些瘦了,养胖一点也好。”
等林立夏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郑月娥又给他拿了一百文:“到了县里自己多买些吃食。”
宋寒露也从郑月娥给她拿的一百文里抽出五十文给林立夏:“立夏哥,多吃点,争取早日养胖。”
“谢谢娘和妹妹。”林立夏没有矫情地推辞,接了钱,背起洗好的一大背篓水芹,就要往县上而去。
吴桂花出现在了二房:“立夏啊,现在分家了,先前那个规矩没了,我那亩地的豆根还没人拔,你得空了帮奶拔了呗。”
吴桂花自分了家后就不舒服,身边没个使唤的人不说,老头子还给二房分了那么多,弄得三儿子整天埋怨她。
宋桂琼上门跟她说了林立夏的一通不是,这让吴桂花想起,家里之所以这样,都是宋惊蛰要娶林立夏惹起的事,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给林立夏找点麻烦。
让林立夏去地里干活就是个不错的主意,要是林立夏不去,就是他不敬长辈,他要是去了,大房三房的活他也得干,不然还是不敬长辈。
她们想得很好,可她们忘了郑月娥的存在,几乎是她一说完,郑月娥就不高兴地驳了回去:“哪有分家了还上门要孙夫郎给干活的,娘,你要非要立夏给你干活也行,把艾君和晓琴都叫起来,大家一起干呗。”
“立夏哥,你赶紧走。”宋寒露知道他奶这是故意找林立夏茬来了,怕林立夏应付不来,带着他直接从吴桂花身旁出了宋家,可把吴桂花给气死了。
走在去县里的路上,林立夏脸还有些红,感觉嫁进宋家都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不会过两年,他稻香村最能吵架的哥儿的名头就要易主了吧。
“……”
县里,宋惊蛰做了两天三合土,各种方法都试验了一遍,还是不得其所,这天早上,他起床洗漱过后,自暴自弃地打算丢了差事也不做了的想法,舀水做早饭时。
手一个不稳,葫芦瓢里的水洒到房主放在墙角用来防潮的生石灰块上,眨眼的工夫,生石灰就发出滋滋的沸腾声,还起了许多泡泡,刚洒在上面的水,瞬间被吸收掉了。
宋惊蛰看了看手上的水瓢,又看了看地上还在发泡的生石灰,脸上还残留着没睡醒的懵。
他好像想起来了,可以让泥土中的水分消失的东西,是什么了。